大志怀是娘家庄上的一个人,算起来,他大约有六十多岁了。
他和我一个姓,按辈分应喊我姑。因我在家排行老小,所以在我小时候,他家兄妹都喜欢喊我“小姑妞子”。大志怀是个结巴,他经常就喊成“小、小、小姑妞子。”
大志怀身材高瘦,眼睛特别大,前额微凸,下巴尖细。后来我们跟孩子在看《熊出没》,老公说:“你看光头强长得像不像大志怀?”别说,仔细一看,还真有点。只是大志怀没他那份机灵。
因为结巴,所以大志怀一直没成家。在我们农村,像这样没有家眷的人,一般都跟父母过,或者跟兄弟家过。但不知为什么,他父母健在,兄弟六个,却是一个人单过。所以,他生活不条理,邋里邋遢。
在农村,有点生理缺陷的人,一般也常会受到一些捉弄,慢慢地变得似乎脑子也不灵光了。
那时候,他养过一头母牛,后来下了只小牛犊。一次,他牵这一老一少俩牛去田里放的时候,有村人夸赞:“大志怀这牛喂得真好,油光水滑的。”他显得很激动,自豪地说:“那、那、肯、肯定的。我,我,烀老母鸡汤,给、给它喝的。”那人讥笑着走了。不两天,一个庄上都传说大志怀对牛比对他大(父亲)好,给牛喝老母鸡汤。
大志怀好像自尊心特别强,而且还容易记仇似的。那几年我们家春夏时节养鹅,一批大约二三百只,效益还行。他便也买了两百只鹅苗,经常来我家问我三哥一些养鹅的问题。那时,暑假的每天早上我都要赶一大群鹅去放。有一天,他赶着鹅群从我的鹅群旁边经过,问我:“小、小、小姑妞子,你看,哪、哪家鹅,长、长得大?”说实话,他一个人自己都照顾不好,鹅圈几乎不打扫,鹅身上的毛沾着粪便,有的地方毛结在一起,所以那些鹅看起来又瘦又脏,蔫头蔫脑。哪像我们家的鹅,毛干净蓬松,显得大。我就说了我们家的鹅大。他听了,很生气地说:“嗨、嗨,你、你、你是怎么看的。”板着脸赶着鹅群离开了。
后来有一段时间,见到我也不喊“小、小、小姑妞子”了,也不去我们家了。而在以前,几乎每到吃中饭时,他都能刚巧遛门到我家门口。只要我父母我哥谁说一句“大志怀在这吃吧”,他就会就势进了屋在桌边坐下了。他身上有种浓重的味儿,又邋遢,我和三嫂都嫌他脏。但父母和三哥总同情他缺少人疼,没口滋润饭吃,一到饭口,他溜门到我家,必定会留他吃饭。
那段时间,每到吃午饭,家人都很奇怪,说大志怀怎么不来了。我突然明白是我那句话得罪了他,便跟家里人说了。后来有一天他赶着鹅经过我家门口,三哥大声说:“大志怀这鹅喂得好,长势好,快能出栏了!”他立马眉开眼笑,说:“还、还、还是我三爷眼神好!”
我婚后,每次回娘家,他看到我,还会喊我“小、小、小姑妞子”,我也觉得很亲。
前几年老家拆迁,他的兄弟们都住进了小区的房子,也没人管他。村里给他安排在早就废弃了的村小学校舍里住,并给他安排了“工作”,每月有固定的收入。庄上有些不受儿女待见的老人,用点钱比较艰难的,在一起聊天的时候说起大志怀都还挺羡慕他的,说有有儿子又怎样,还不如人家大志怀呢。
他的工作比较简单。我们泗洪县城通往“洪泽湖湿地保护区”,有一条漂亮的“湿地大道”,紧邻老汴河,大道两侧绿化带种植各种花草树木。大志怀的工作就是捡拾绿化带里的垃圾。活不重,不过就是捡捡纸片饮料瓶什么的。他负责的就是从县城到汴河社区的路段。大志怀很是敬职,有段时间,我经常往返那条路,总是看到他穿着黄色马甲,一手拿着一只大的方便袋,一手拿着火剪子,很认真地在花木丛里找寻着。我曾注意过,他负责的路段,最干净,简直看不到一点垃圾。
我已经好多年没有见过他了,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