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国秘事 之 冷美人息妫

（一）

息妫原名陈妫，是春秋时陈国的公主。

陈妫与其姐姐是一对姊妹花，都长得如花似玉，倾国倾城。按照当时的习俗，国君的公主嫁人，必定是门当户对，否则要被人笑话。因此，陈国尽管是个诸侯小国，但也不能例外。姐姐出嫁在蔡国，成了蔡国国君的夫人。妹妹陈妫年纪稍小一点，后来嫁给息国，成了息国国君的夫人。因古代的妇女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到息国就随夫姓，就改为息妫。

这息妫生得眼如秋水，颜似桃花，丽若芙蓉，雅若蕙兰，站着像临风弱竹，走路像仙子凌云，有惊世绝俗之貌，因此后人称之为桃花夫人。

按照传统的习俗，新婚的第一年，息妫要从息国回陈国省亲。从地形上看，息国、蔡国、陈国三国比邻而居，一字排开。回陈国必须路经蔡国。妹妹路过蔡国，不去探望一下姐姐，于情理上说不过去。于是，这天就来到蔡国的都城。

蔡哀侯听说来了贵客，便笑着对夫人说：“小姨至此，我作为主人家岂有不款待之理？”

遂派人邀请息妫至宫中款待，亲自作陪。

谁知蔡哀侯是个酒色之徒，见小姨子长得貌似天仙，竟然起了歹意。在宴席上，几杯酒下肚后，他就公然地对息妫进行调戏，甚至动手动脚，全无敬客之意。

息妫见状，羞得面红如花，伸出玉指左推右躲。蔡哀侯无耻地说：“不要见外啊，我是太倾慕你了啊！”

息妫无奈，大怒而去，从陈国归来时也没有再到蔡国停留。

其实后来一切的祸因，都怨息妫嘴巴不紧。她回到息国后，把蔡哀侯如何嘻皮笑脸地调戏她的情况，向息候说了个一清二楚。息侯闻言登时火冒三丈，气得咯咯咬牙，便发誓要图谋报复。

息国是个小国，要打仗的话，不是蔡国的对手。于是，息候便想了个借刀杀人的计策。

他先是派使者到南方七百里外的荆蛮，入贡于楚。使者对楚王说：“微臣的主母归宁于陈，经过蔡国，蔡侯不以礼貌相待，故微臣的主公怨咎蔡侯失礼，但国小兵少，不能报怨，现在听到大王东征西伐，威镇汉东，特令臣奉表求师伐蔡，况且蔡自恃与齐联姻，不肯朝贡于楚。蔡亡则息国的贡赋全归于楚，望王察之。”

楚王踌躇说：“但是以什么理由进兵呢？”

使者说：“若楚兵假装进攻我国，我求救于蔡，蔡君勇而轻，必然亲来相救。我与楚合兵攻蔡，就可以俘虏蔡侯。那样就不怕蔡不朝贡了。”

（二）

楚文王时，楚国很强盛，相继灭掉了邓国，攻克了权国，征服了随国，打败了郧国，汉东诸国基本上都被楚国降伏了，无不称臣纳贡。只剩下蔡国恃与齐侯婚姻，齐领导中原诸侯同盟，所以未曾服楚。楚文王熊赀即位后，于周庄王八年把楚国的都城由丹阳迁到郢，这时楚称王已及二世。

楚文王定都郢以后，朝中有斗祈、屈重、斗泊比、遭章、斗廉、鬻拳诸人为辅，虎视汉阳，渐有向中原扩张的意图。特别是灭了邓国，使楚国势力已经推到河南，势力已伸向南阳盆地。这时他正图谋东向，以扩大北上争霸的通道，而地处汝水、淮水之滨的蔡、息，正是楚文王梦寐以求的地方。蔡国刚好位于河南中部偏东，看见楚国把疆域扩展到家门口了，蔡国国君却不思亡国在即，还在稀里糊涂地混日子，这时候还有心思泡妞哩。

所以当听到息侯的请求后，当然就欣然应允，答应按此计划进行。就举兵伐息。

息侯果然完全按照预定的计划行事，急忙求救于蔡哀侯。蔡哀侯见息国求救，果然起兵南行两百里，抵达息城和楚军作战。安营未定，楚伏兵齐起。哀侯不能抵当，急走息城。息侯闭门不纳，蔡哀侯大败，撒腿想往息城里逃命。息侯嘿嘿冷笑，命人把城门一关，将他拒之门外。楚兵从后面追赶，在芋野活虏哀侯归国。

走投无路的蔡哀侯，直到此时才明白自己是给息侯出卖了，当了楚文王俘虏。他仰天叹道：“唇齿相依，难道蔡国亡了息国能独自保全么？”

息侯报了夫人受辱之仇，心里畅快，就大犒楚军，并亲自送楚文王出境。被俘的蔡侯对息侯恨之入骨，大骂他是个阴险狡诈的小人。蔡侯对楚国师出无名进攻蔡国也恼怒不已，问楚王骂道：“我在中原，君处南海，分土为界，你为何兴兵掳我？你这昏君，竟出不义之师，你将来也不会得到好死！”

楚文王闻之大怒，下令说：“把大鼎给我支起来，将这家伙扔到油锅给我烹了，作为太庙里的品祭，看他小子还骂不骂！”。

    楚文王此举本是一时气愤，却引起楚国的鲠骨老臣鬻拳的强烈不满。鬻拳性格坦荡直率，天不怕地不怕，是个得理不让人的主，就是国王做事于理不符，他也敢于犯颜直谏，毫不惧乎。

鬻拳此时不同意楚文王的意见，说：“大王图霸中原，何必计较一个小小的蔡候，不如卖个人情，放他回去，还可以多在中原结交一个国家。”

楚文王也是一意孤行，无论鬻拳怎么苦劝，他还是不听。鬻拳恼怒之下，掏出匕首，一手揪住文王袖子，一手用匕首抵住他的胸前说：“如果再不听从我的意见，我就给你开个狠的。宁可咱俩都不活了，也不让大王失去天下诸侯的心!”

由于事发突然，楚文王大失惊色，吓得直哆嗦，连连说：“好，好，不杀不杀，寡人听你的就是！”   

鬻拳收了匕首，叹了一口气说：“大王能够从善如流，真是楚国的福气。虽然这样，我劫持大王，罪该万死，我愿伏诛!”

楚文王说：“你这样做也是出于好意，寡人就不追究你了！”

鬻拳说：“大王虽然不追究我，我怎么能够原谅自己呢！”说完举起板斧砍下了自己的双脚。

楚王又惊又叹，就命人把鬻拳的双脚包裹起来制成标本保存在太庙里，用以警示自己。

（三）

话说经过鬻拳兵谏，楚文王终于放了蔡哀侯。

在蔡哀侯归国前夕，楚文王在大殿里大排筵席，为蔡哀侯饯行压惊。席中有女乐助兴，其中有个弹筝的女子，身材高窕，仪容秀丽。

楚文王指着他对蔡哀侯说：“此女色技俱胜，可让此女进你一杯酒。”即命此女以一大杯酒敬给蔡侯，蔡侯一饮而尽。

楚文王得意地笑问道：“寡人生平所见，有此绝世美色否？”

蔡侯想起息侯导楚败蔡之仇，心里不免怨恨，心想何不将计就计，再假手楚王为自己报仇雪恨，就说：“天下女色，没有一个比得上息妫。此女才说得上是天仙啊！”

楚王问：“果真如此，其色何如？”

蔡侯接着摇动三寸不烂之舌，把息妫的容貌着实夸耀了一番：“这息妫目如秋水，颜若桃花，长短适中，举动生态，可以说是世上无有，地上难觅！”

　　楚文王听后长叹一口气道：“此女虽美，可寡人难得一见！”

蔡哀侯说：“以君之威，天下何事难为！况是一位小妇人哉！”

楚王听了心下大悦。是日尽欢而散。蔡侯遂辞归本国。

却说那日楚文王闻蔡哀侯夸称息妫之貌，顿生倾慕之心，久久挥之不去。心里在筹划如何才能见得息妫一面，便借巡视各方为名，驾上马车，带领一支队伍，跋涉八百里来到息国。

息侯闻报楚王驾临，谒道相迎，态度极其恭敬。亲自安排馆舍，于朝堂设宴殷勤款待。席间，息侯执杯而前，请楚王畅饮。楚王接酒杯在手，微笑着说：“昔者寡人曾效微劳于你的夫人，今寡人至此，你的夫人为何不为寡人进一杯酒，表示答谢之意啊？”

息侯惧楚之威，明知弦外有音，但又不敢违抗，只好忍着千般疑虑，连声答应，即时传语宫中。不一会儿，听到环佩的声音，夫人息妫迈着莲花碎步，盛服而至，别设毯褥，再拜称谢。楚王忙答礼不迭。

随后息夫人伸出玉指素臂，纤纤玉指托捧着一只玉爵，满倒一杯向楚王进酒。素手与玉色相映，满眼前全是她柔软而白皙的手臂，手臂不但白，还圆润富有弹性，皓腕如脂。楚王视之惊艳无比，好想上前捏上一捏。心想，息妫姿色果然天上仅闻，人间罕见，便以手亲接其杯。谁知息妫不慌不忙，将酒杯递与宫人，然后转递给楚王。楚王也不客套接过杯一饮而尽。息妫袅袅婷婷拜别后告辞回宫。只这几个动作，就把楚文王惊羡得呆若木鸡一般。

席散归馆，楚王心念息妫，心思恍惚，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第二天，楚王设酒宴于馆舍，名为答礼，暗中却埋伏下许多兵甲。

息侯不知就里，准时应邀赴席。酒至半酣，楚王假装喝醉，对息侯说：“寡人有大功于你的夫人，今三军在此，你的夫人今日为何不来慰劳？”

息侯推辞道：“敝国褊小，不足用此礼仪，望宽容小君。”

　　接着楚王又喝了几大杯酒，就开始撒起酒风，指着息侯拍案喝道：“你这背义的匹夫，敢花言巧语抗拒寡人？左右何不擒下！”

息侯正待分辩，伏甲早闻声猝起，就席间揪住息侯两个臂膀，象抓小鸡似的捆绑起来。

楚文王说：“你家里宽敞，我就搬过去住吧！”遂亲自引兵来到息宫，寻找息夫人。

早有探子将情况报知内宫。息夫人闻变吓的心惊肉跳，叹道：“引狼入室，吾自取也！”

息妫还没来得急躲避，就见一队楚兵冲进宫来。息妫遂奔入后园中，忽然看见里面有一口深井，正欲投井自尽。却被前来搜索的大将斗丹抢前一步，牵住了她的衣裾，说：““你死了倒是轻松，还想保全息侯的性命么？”

息妫沉默无语，心里暗暗叫苦：是我害了息君呀！

大将斗丹带着息妫来见楚王。楚王以好言抚慰，许诺不杀息侯。并当即声称要立息妫为楚国夫人。在息妫的一再央求下，楚文王没有结果息候的性命，把他安置在汝水当了个小地主，拨十户人家归他管理，以嗣息氏太庙。

可怜堂堂的息国，在公元前680年并入楚国版图，成为楚国的一个县邑。

唐代杜牧有诗云：

细腰宫里露桃新，

脉脉无言几度春。

毕竟息亡缘底事？

可怜金谷坠楼人！

他把息国灭亡的罪责全部加在息夫人头上，还责怪她为什么不学晋代的绿珠，同样是面对被掠走的命运，绿珠为了报答主人，跳楼自尽了。

周作人也有一段话评说此事：“她以倾国倾城的容貌，做了两任王后，她替楚王生了两个儿子，可是没有对楚王说一句话。喜欢和死了的古代美人吊膀子的中国文人于是大做特做其诗，有的说她好，有的说她坏，各自发挥他们的臭美，然而息夫人的名声也就因此大起来了。老实说，这实是妇女生活的一场悲剧，不但是一时一地一人的事情，差不多就可以说是妇女全体的运命的象征。”

其实，楚文王当政时期，楚国社会尚处于奴隶制阶段。母权制、父权制的遗风，还屡屡可见。而作为夺人之妻女为己之妻的抢夺婚姻，也当然属人类早期婚姻史上常见的现象，不足为怪。

至于息国因息妫而灭亡，更属于“女人误国”的陈腐论调。楚文王之灭息伐蔡，乃是楚国“欲观中国之政”的雄心壮志所必然，绝非因息妫这一女人而起。一个弱女子，致使三国兵祸相接，那是男人们强权政治的结果，怎么能责怪她呢？在她生活的那个年代，她怎么能够把握住自己的命运呢？息妫的一生，与那些积极参政议政以致乱政的美女们相比，是最不幸最无辜的。

（四）

却说楚文王把息妫掳回楚国以后，果然立息妫为楚王夫人，并对她宠爱有加。

楚文王与息妫一起生活了三年。息妫生了两个儿子，长子取名熊艰，次子取名熊恽，两个儿子都很活泼可爱。息妫在楚宫三年，除了逗逗孩子以外，从不与楚文王说话。平常一个人时，只是暗暗垂泪不止。

楚文王十分纳闷，便问道：“你在楚宫已生活了三年，还为我生下了两个可爱的儿子，为什么一直对我不开一言，整日落泪？”

息妫把脸调向一边，仍是一言不发。

楚文王说：“寡人这么宠爱你，你这样待寡人是不公平的吧！今天你一定要说出个原因！”

妫氏万般无奈，才泪流满面地说道：“我本是一个刚烈女子，却侍候了二个夫君，不能为丈夫守节而死，又有什么面目同别人谈笑呢！这一切的痛苦都是蔡侯给我带来的!我恨自己是个女流之辈，不能报仇雪耻!”

妫夫人说完已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楚文王见王后如此痛苦，就安慰她说：“夫人别哭，寡人为你报仇就是！”

公元前680年，楚文王果然派兵攻打蔡国。

蔡侯早已领教过楚国的强大，自知不是楚国的对手，为了举国百姓生灵涂炭，不顾君主的尊严，打着赤膊，带着库藏宝物，向楚文王伏荆请罪。

楚文王便将蔡哀侯囚禁起来，带回楚国向息妫报功。

蔡哀候自食恶果，九年后客死于楚国。

此后，妫夫人的心情才逐渐开朗，渐渐讲起话来。

关于息妫的逸事，历史上的记载歧异甚多。《左传》云：蔡哀侯(名獻舞)為莘(蔡地)故，繩息媯以語楚子(楚文王熊眥)。楚子如息，以食入享，遂滅息。以息媯歸，生堵敖及成王(名頵)焉。未言。楚子問之。對曰：“吾一婦人，而事二夫，縱弗能死，其又奚言？”楚子以蔡侯滅息，遂伐蔡。秋七月，楚入蔡。君子曰：“《商書》所謂『惡之易也，如火之燎于原，不可鄉邇，其猶可撲滅』者，其如蔡哀侯(名獻舞)乎！”

《吕氏春秋》记载完全不同，是说楚文王欲取息、蔡，先佯和好蔡侯，与其谋取息。蔡侯说：“息夫人，吾妻之姨也。吾请为飨息侯与其妻者，而与王俱，因而袭之。”楚文王依计照办，遂取息。“旋舍于蔡，又取蔡。”是说楚王先取息，后取蔡。两种说法虽有异，然楚文王以战争手段灭其国、娶其妻的史实则是一致的。

汉刘向《烈女传》云：楚文王灭息，虏获息君夫妇，息夫人自杀，息君亦当场自尽。

汉阳民间传说，息君与息夫人在国破之后双双碰壁而死。今至在黄陂县东三十里处仍有桃花洞，上有桃花夫人庙，即是祭祀息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