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城市里的异地恋

长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从最南边到最北边却要两个多钟头,按说走高速的话,差不多就已经可以到常德了。可就说现在长沙大建设,就算是走没有红绿灯的高架桥,磕磕绊绊都不少。能顺利地从最南端到最北端,没有插队的电摩,没有乱走的行人,没有占道的小车,那可真是谢天谢地了。

所以说,每次张龙踏上北去的路,都会跟我吐槽:要是老子会瞬步,哪用受这个罪去挤公交车,跌面儿!

不对,张龙是个结巴,哪会这么流利的吐槽。大约是我记错了,兴许是他给我发的短信,在潮湿拥挤的车厢里,哆哆嗦嗦地点出几个字,将就着就发了。

我刚毕业那阵儿,许多老家朋友都会零零散散地回到湖南,他们来自各个大学,有北方的,也有南方的。张龙为了那个毕业不分手的承诺,追随着来了长沙。

实际上他要是接了他老子的班,现在早在我们县里吃香喝辣,横行无忌了,何必又来这么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遭罪。

按我说的,把他女神接回去多好。

人说最怕异地恋,更可怕的是,明明就在一个城市,来回不过几十公里,耗费的时间有时候却比相隔两个城市还要远。每次周末我陪张龙去找李洁,总会说的一句话:你两硬生生的在一个城市搞成了异地恋,别让我再做传声筒了。

这时候张龙就会结结巴巴地反驳我,半天没说句整话,然后又被李洁打断,呵呵了事。

在长沙最南端,有个地方叫职教城,那里有一家有名的汽车厂叫做比亚迪,还有一家有名的汽修职业技校。好像不是一家,是许多家。

张龙就住在许多家技校与比亚迪厂子中间的房子里,自然是因为便宜,还有就是上班近,他就职的研发公司,全在这附近。

这样的后果自然就是上班一时爽,约会泪两行。

在还没有通公交车的时候,他必须先倒一趟城乡长跑的那种巴士,就是一停到路边,车门旁边的窗户就会伸出一个头,叫到:“走不走,走不走,一个人五块,一个人五块。”

这样的车,自然说不上什么舒适。这样一趟半小时下来,他还只到了城边上,还得倒两趟公交车,多多少少才能接近李洁的住所。最后还得步行十五分钟。

我常吐槽老张:“你这龟孙重色轻友,开黑不见你,李洁一招手你就连自尊都没了!”

张龙:“自……自自…自尊是什么?能……能当……饭…饭吃?”

我:“自然不能当饭吃,你以后没钱吃饭别找老子借钱!”

张龙:“借……借借钱自然……是…是要借…的,你要是……是不借,以……前的钱……钱钱…就不还了!”

我:“你大爷!”

张龙:“你大爷就……就是…是我!”

我几乎熟悉了张龙每个借钱的节点,情人节、白色情人节、万圣节、圣诞节还有各种不伦不类的纪念日。只要是跟李洁挨边儿的,都少不了我这个“人肉ATM”的存在。

异地恋最怕什么,伴随着距离带来时间差和行为差。

我上班的时候你正好有空,想跟我聊聊天,我却抽不出一分钟来陪你;我下班休息躺在沙发上想给你打个电话,你却因为通宵的加班耗尽了手机电池。最后你一个人带着深夜的油脂和脏乱,在街边吃着几块钱的早餐,我却因为漫长的等待在沙发上睡到天明。

所有一切的坚持、信任和笃定,要面临的不仅是时间的不同步,还有彼此思念时的躁动和不安。

张龙跟我吃烤串的时候,一般要喝三瓶酒,两瓶啤的一瓶白的,我酒精过敏从来没陪过,却不知他哪来那么大酒瘾。一瓶哈啤灌水一样就能下去大半,还少不了一个悠长的酒嗝,我瞧瞧手里的烂茶水,总有些不好意思跟他碰杯。

两杯酒下肚,故事自然就有了。

可惜的是,每次他讲一个故事,我都能中途抽空找老板娘加烤串,牛肉羊肉不等,有钱吃个鸡腿,没钱就烤一串韭菜,一串辣椒。如若是讲故事中途,倒也无虞,不过要是结尾的地方必是要仔细听着,情绪来了还得跨过去搂搂肩膀,以示理解。

李洁却是一副女强人的模样,风风火火耽搁不起,好不容易抽出约会时间,两人穿越千山万水相逢一处,却没有张龙想象里的你侬我侬。大多数时间都是她搂着张龙的胳膊,不发一言。

这样的情况,几乎贯穿了两人在长沙打拼的三年中,当然也不属于常态。大家都是成年人了,金风玉露一相逢,还不是干柴烈火,昏天暗地。

这中间,我不知做过了多少次和事佬,吵的最凶的一次,我半夜收到张龙打来的电话。这狗日的打了十七通,一直打到我醒来为止。

可笑的是我赶到现场,两个人一个坐沙发上,一个坐厕所里,互不相见。便捷酒店的被子已经被扯得稀烂,枕头里的黑面芯都露了出来。我见了可只有一个想法:娘希匹,老子可不替他赔钱!

争吵源于张龙一句无心之言:你真的有这么忙么?

谁晓得这一句李洁就炸了,倒是没有一哭二闹三上吊,衣服都没穿,指着张龙的鼻子呱唧呱唧骂了一通。从毕业之后对她就不好了,一直到不理解自己的事业,整一个小时就没重复的。

两个青年男女就这样“赤诚相见”,一边是憋了一肚子话的张龙,一边是机关枪一样的李洁。想来只是为了搬救兵,这才打了无数通我的电话。

我的亲娘,我上辈子又是造了什么孽啊!

自然这心里话是不能说的,好说歹说我把这赔偿给两个人说清楚了,先把李洁哄回了家,让她闺蜜来这里接人。而后才拉着张龙跑路,说不得又是一顿烧烤钱,要命!

酒桌上张龙一把鼻涕一把泪,声声诉说着他对李洁的爱,对李洁是多么忠贞,付出了自己的所有,怎么一句话就惹恼了她呢?

那场面,真是活了二十五年的我,头一次那么想当场挖个洞,把张龙埋进去。见过一个大老爷们情到深处的流泪,但却没见过一个大老爷们一边抽泣一边喝酒,硬是坚挺着不哭出来。

“老……老板娘!再来……来来……来一串……韭……韭菜!”

哪儿就是一句话了?这句话背后,是张龙的疑问,是他表达不满的情绪,也是对李洁对待两人感情做法的怨憎。

明明就在同一个城市,为什么平日只能打打电话,发发短信;明明就在同一个城市,为什么在一起的时间比跟同事的还少;明明就在同一个城市,为什么就不能把生活分一点给两人的感情。

异地恋什么都怕,怕时间逝去感情变淡,怕分隔两地翻山越岭,怕三人成虎鸡毛蒜皮,最怕的也是疑窦心中起,隔着小小的手机屏幕看不到那边的情绪变化。

那次争吵是我所知最严重一次,张龙闷闷不乐,整日买醉。从李洁闺蜜那所得知,也具是以泪洗面,哀怨丛生。明明就在一座城市,却过的如异地情侣一般苦闷、揪心。

向时张龙与我说:“如果她就这样放弃,我就再也不谈恋爱了。”

我问:“五年了,这会儿就耐不住了?”

张龙:“耐她娘的腿儿,我总在包容她,所以她恃宠而骄”

我:“女孩子嘛,年纪到了,肯定有危机感啊。”

张龙:“危她娘的腿儿!危机就不顾及我的感受了么?呜呜呜……呜呜呜……”

烧烤摊上,张龙喝多了,嚎啕大哭。周围人都看过了,他不要脸我可还要脸,赶紧跟老板娘结账,扯着他的袖子就走了。

说来也奇怪,他明明是个结巴,喝醉之后的哭诉却流畅不少。

这样的场面也不少,一年张龙总会哭那么几回,跟李洁的争执也有那么几回。两个人就这么一路走来,磕磕绊绊的。

不过最后的婚礼,我居然不是伴郎,这是最气人的。

异地恋总是一道坎,他考验着每个入局的人,究竟有多诚心,究竟有多默契。如若在一个城市更甚,明明就在咫尺之间,却因为各自工作、生活的时间差,而屡屡错过。

就像我们打刀塔,明明要推中你却去打野,我说打团战你却去抓落单,你说推吧一看我却在读秒。一开局,我们明明在一张地图里,我走下,往回看你却去了上路。

也许距离和时间,击败了许多人,还有敲击在屏幕上的没个字,每个标点,每个表情。即便你真真切切的想表达一个情绪,或许都无法通过电波,传递到另外一边。

可总有一些人,他们会在两头静静等待,等待你跟我说:我马上就到你面前了,请再等等我,等我翻过了这座山,等我烧光了这片原野,等我涉过湍急拼命来到你的身边。

等,需要时间,需要我熬白了头,绷紧了神经来忍受这其中孤独的折磨。总还是要跟那些围在身边的人说:你好,我有男/女朋友了。

张龙在等李洁,其实李洁,也在等张龙。

从最北到最南,不过几十公里的距离,却要撇过芸芸众生的拦截,要抓紧时间的绳头,慢慢向中间靠拢。

还有那些,在世界这头,等待世界那头的人,等他拼命飞奔过来对你说:抱歉,我来晚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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