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皓月当空，萧瑟秋风吹拂着枯黄的落叶。零零散散的星星环绕着挂在树梢上的圆，梧桐树下坐着一只发呆的白猫。
慕白看着自己的八条茸尾巴，心情沉重的叹了口气。
自己好歹也活了三千年，在外头都会被小猫崽子们尊称一声“姑奶奶”。可尾巴却比那些两千岁出头的小屁孩还少，这要是传出去，指不定成了他们吃小鱼干时拿来消遣的笑料！
“哟，好巧啊姑奶奶。”一只黑猫远远的见了她，眼睛一亮，快速的小跑过来。也不知是无意还是存心，一靠近便当着她的面化作人形。
猫一般都只能在生出第九尾后才能化作人形，才一尾便化形的十分少见。这家伙……
老天何止是对他偏了心！
“去去去，一边呆着去。哪来的小猫咪，没看见姑奶奶我在看月亮么？”慕白敛去了眸中的羡意，嫌弃的将脑袋扭了过去。
可没过多久，还是回过头来偷偷看几眼，到最后竟直接就着月光盯着他看。
啧，这娃子长得够带劲的。
许是道行尚浅，不大会用化形术的缘故吧。黑色的猫耳依旧顶在头上，一条尾巴在身后摇来摆去。
一头乌黑的长发如瀑布般倾泻而下，琥珀色的眸子煞是好看。原本就很白的肤色被月光衬得愈加白皙，似月一般清冷的面容被安若看得爬上一丝绯红。
看起来傻乎乎的，很好欺负的样子。
“姑、姑奶奶？”慕白看着他手足无措的样子，嘴角上扬，轻笑了一下。
“嗯，是个傻的。“
笑完，在他的注视下慢吞吞的渡步走了。
也就是从那天过后，白猫慕白身后多了一条黑色的“尾巴”，多了一个会化形的一尾小跟班。
这一跟就是三百年。
她带他打架斗殴，烧山放火怎么刺激怎么来。
还带他尝遍天下鱼，饮遍天下酒，赌遍天下无敌手，嫖遍……啊不是，赏遍天下美色心底留。
而他也一直想方设法的帮慕白，灵芝雪莲这类的没少投喂，可两人心心念念的第九条尾巴还是长不出来。
“言故啊，我是不是没有长成九尾的命？不然怎么可能花了那么多心思，却一点用都没有……”
言故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沉默了一会。随后笑了一下，节骨分明的手抚摸着慕白软软的毛：“怎么可能？姑奶奶的命是极好的，不然怎么走到哪都有人挣着抢着喂你小鱼干，还被人唤做姑奶奶？”
这不提还好，一提慕白便想起了那群九尾的小屁孩挨个叫她姑奶奶的场景。啧，委实有些讽刺。
慕白抬头，看了眼天上的银色圆饼，又看了看他，又终究还是了口气。
半是无奈，半是欣慰。
月亮还是那个月亮，八条尾巴的她还是她。而身旁的言故却高了不少，原本脸上的稚气已脱，看起来俊朗非凡，还有些妖孽？
真好，我家小猫咪长大了，会安慰人了。
“姑奶奶？”
慕白猛得一抬头，才发现自己又对着他的脸发呆。只不过，少年脸上不再出现当年不自然的红晕，而是笑得狡黠：“姑奶奶，再看下去可是要收小鱼干的。”
慕白别过头，哼，不看就不看。
言故不再逗她，理了理衣玦，人模狗样的正襟危坐。
可怎么看怎么吊儿郎当。
“据说北海的浮生岛上一种仙草，吃了之后修为便会大涨，说不定姑奶奶的尾巴就会长出来了。要不……我去帮你取来？”
“唔……”慕白犹豫了下，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北海浮生岛，这个地方她在一只老鹰的口中听过。据说那里荒无人烟走兽成群，却生长着服下后能活死人肉白骨，能让妖灵力猛增的仙草。
可仙草数量不多，生长的地方还有老魔君生前的坐骑白虎镇守。那白虎凶猛无比，性情暴躁，喜好杀戮。
就她和言故这俩小身板……
去了不但都得死，而且明显连塞牙缝都不够！
可后者还是觉得这是个值得一试的机会，毕竟……长出第九条尾巴一直是她的愿望。
其实，在他学会化形之前他们就见过。
那时他的爹娘的人抓去，只得自己养活自己。
辛辛苦苦抓的鱼被黑狐狸抢去，还被他追着咬了两座山。到最后还是路过的慕白替他出头，不但帮他拿回了加倍的鱼，还追着咬了那狐狸三座山才勉强罢休。
归来时，慕白逆着暖阳而来，看了眼有些懦弱的他，笑了一笑。
也是那时，他因为她的一句话而觉得自己的存在是有意义的。
如今也该报答她了。
言故想着。
他趁慕白睡去，化作原形，垫着脚尖悄悄跑了出去。清冷的月光给他乌黑的毛渡上一层银辉，他踏着星光和夜里寒冷的风而去。
我想实现你的心愿，不止因为当年的恩，还因为你。
翌日，慕白习惯性的伸手将言故揽入怀中时，却莫名其妙的抱了一簇绿草，扑了个空。
她不耐烦的揉了揉朦胧睡眼，伸展了胳膊，山竹似的白色猫爪挠了挠头。
“言故这小崽子又溜哪去了？”慕白暗道。最后快速起身，奔向附近的池塘捕鱼。
这些天的运气着实糟糕，不但好不容易到手的鱼游走了，还被那该死的鱼尾拍了脸。
慕白吃痛的捂住了脸，但最后还是因为身旁刚刚捞上来还活泼乱跳的鱼而发笑。
她只是叼着鱼尾在原地等他，直至夕阳西下，晚霞染红了天时，她才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事情。
她猫没了。
慕白的脑子瞬间炸开了锅，千千万万种想法充斥了她的猫头。
他是迷路了？
被路过的狗子叼走了？
还是长得太好看被人卖进青楼了？
……
她发了疯似的到处寻找，可却连跟猫毛都没见到。跑得太急结果不小心被扎到的脚底见了血，可她还是不管不顾，只是一味的跑。
“呼……呼……”慕白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附近的山头她都找遍了，可还是没见到言故的身影。慕白忽的想起昨夜他提到的地方，心骤的一颤。
浮生岛！
慕白运转灵力，在黑暗中画了一个发光的符阵。刹那间，周遭景象变作一片荒芜。
遍地残骸，发黑的血早已被烈日晒干，散发着一股腥臭味。即使快要入秋，却还是如同夏日般炎热。
这里甚似人间修罗，阿鼻地狱。
“言故？言故！”慕白喊着，可迟迟没有得到回应。她咬咬牙，强忍胃中的翻江倒海，狠下心来向前跑着。
你一定要等我……
耳畔响起的争斗声越来越近，虎鸣声不绝于耳。漠冉眼前一亮，像是找到了救命的稻草一般寻声奔去。
可跑到一半时，她猛的挺了下来。眼前是一个巨型结界，可即使有它的存在，慕白还是能够感受到结内的杀气。
当她正要运转灵力时，整个结界忽然碎开。白虎在一声巨大的响声下倒地，而言故，浑身是血的朝她走来。
“阿慕，仙草我拿到了……”
说完，惨然倒下。
直到她把化作原形的他拖回家时，才发现原来他伤的不止表面看起来那么重。
经脉受损，断了好几根骨头。
慕白突然明白自己最近为什么那么倒霉了，因为她全部的好运都用来换他的一口气——毕竟他还活着喘气已经是天大的喜事了。
而他醒来后，发现自己浑身的伤都好了大半。只不过唯一不同的是，自己多了一条尾巴。
“别问我为什么把那草给你，像这种拿一个小跟班换一条尾巴的赔钱买卖我才不会干。”慕白语气有些傲娇，懒洋洋的趴在草地上，伸了个懒腰。
也不知是怎的，像是被夺舍了一般，言故开始一口一个阿慕的叫着。
“阿慕阿慕，我现在有两条尾巴，这样就可以分你一条了。”
“阿慕，十年前埋在树下的花酒可以喝了，我给你刨出来如何？”
“阿慕，吃鱼不？我学会钓鱼了诶！”
……
后来还发生了好多，比如他们都修炼出来九条尾巴。比如慕白的化形术糟糕到连言故都看不下去，只得手把手教。
再比如她渐渐发现她的小猫咪真的能够独当一面，或者说在他只身一人闯入浮生岛的时候就是强大的存在。又或者发现自己与他日久生情，发现自己活了这么多年来，真的动了心。
“那后来呢？”树下，一个小女孩问着身旁的女子。
她长得好看极了，只是头上顶着的黑色猫耳使她看起来和别人十分不同。
“后来么，姑奶奶和她的小猫咪在一起了。”还生了个丑不拉几的九尾麻烦精……
慕白有些嫌弃的看着自己亲生的娃，怀疑自己是不是前世造了孽。
她一袭白衣，腰间别着的酒葫芦格外特别。慕白翘着二郎腿，吊儿郎当的叼着一根狗尾巴草。
不远处的河岸旁，一个年轻男子正盘腿钓鱼。他不时回头看看身后的人，明媚如春光的笑着。
慕白只觉得，有他在时阳光格外刺眼。或者说，阳光因他的存在而有了意义。
“小猫咪？”
“什么？”
初见时，她是这么对他说的：
“救你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匆匆一眼，觉得你有些特别。就好像……九尾那样的存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