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行车顺着小河上飘着的柳絮向前走了没多久,就看到一墩墩木板桥斑驳的随意洒在河面上,路面也随之变成了青石板,一棵棵小草从缝隙里蹦出来,领头的人吸了一口气说,到了 龙安。一块破旧的石碑立在路旁,上面全是柳絮,柳树的根盘盘叠叠的绕了它周围一圈,前面写着龙安。后面是一堆看不清楚的小字。昨天才下的雨一堆一堆的赖在路中央不走,瓦片带着滤镜的岁月黄。还有远处传来的冰糖葫芦叫卖声,这儿,就是龙安啊。
一群人下了自行车,欢声笑语仿佛都打碎了这里的宁静,偶尔见到在路旁下着棋的老爷爷叼着个烟斗,背景是大门的岁岁平安和房顶袅袅的炊烟。穿过这一条小巷就到了集市一样的地方,除了平时卖的还能看到花伞,胭脂和糖娃娃。周围的环境使错落不堪的电线都变成了一张底片。
一个老奶奶坐在门前台阶上纳鞋底,我们经过那里,拿着冰糖葫芦。小豆子也喜欢冰糖葫芦,她放佛自言自语,又好像是在对我们说。我们走过去,在台阶上坐下来,奶奶,能给我们说说龙安吗?她静静地看着我们,停了纳鞋底的动作很久,浑浊的眼睛才一挑,说起话来。
以前的时候,我说的以前是很久以前了,那时候龙安不叫这个,那时候我们都叫这儿荣安,那时候龙是犯忌讳的,老百姓哪敢用,后来人们突然闹起来,说什么人人平等,什么皇帝是什么什么的,就说要改名,改龙安,老人们不让啊,说冒犯天子,会遭天谴的。我们(奶奶所说的我们)一群年轻人就说,现在时代变了,现在是民国了,不是什么清政府什么宣统了,那块碑也是我们那时候立的。我们随着奶奶自豪的眼神望向那儿,后来日本鬼子就来了,他们说,中国要亡了,马上鬼子就要打到龙安了,叫我赶紧走吧,那时候我怀着小豆子,豆子他爸就说了一段什么什么的大道理,于是就要去参军,他爸读过几年私塾,说的了大道理,我也记不住了,什么农夫还是什么的。我说大道理我不懂,但是你要去我不拦你,你给孩子取个名,我娘俩就在龙安等你回来。一等,就是半辈子。
我问,那豆子叔叔呢?奶奶看着我的冰糖葫芦,说,过了几年,抗战都胜利了,他爸还没回来,旁人都说,他不会回来了,我一个女人带着个儿子,怎么活下去,趁还年轻赶紧找个人改嫁,误了我不要紧,别误了孩子。奶奶露出追忆的眼神,所有人都说我养不活小豆子,我还是把他拉扯到了15岁,只是,那时候毛主 席大手一挥,叫抗美援朝,小豆子就回来对我说,他要去参加志愿军,要去找他爸爸。我 也让他去了,也还没回来。
奶奶语气很平静,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仿佛在说电影里的诗。我们都没有说话,她接着说下去。
龙安慢慢不一样了,旁边白果的人总是喜欢来我们这儿征地,说能给我们大楼房住,楼下就是超市, 我住了我这大院一辈子了,喝的是大院里的井,吃的是大院旁的地。为什么要去挤在一个小房子里造孽。以前的时候用河水干干净净的,整个龙安人都靠它吃饭,现在白果上面的黑水慢慢流下来,搞得整个河水臭烘烘的,我们去闹,他说这是科技发展必要的牺牲还是什么的。 周围人都说龙安落后,可是我就觉得这样最舒服,从远到近的冰糖葫芦声还有一堆小孩子的打闹,那天他们卖冰糖葫芦的不叫卖了,换成了喇叭,咋呼呼的把我吓一跳。还有现在不能土葬了,叫所有的老人都必须火葬,还能奖励一万元,我个糟老太太就一个人过了大半辈子,想的就是死后入土为安,现在连这种几千年来的遗愿都被科技买了,一万元。奶奶轻啜了一生。我虽然没读过书,但是道理知道一点,如果发展进步是让人过的不舒服的话,这叫哪样进步。国家那么大,竟然容不下一个老太婆。
奶奶晃悠悠地站起来,走进了屋,说,谢谢你们陪老太婆坐了这么久,天要黑了,快回家吧。我们回去路上一句话都没有说。从另外一头出了龙安,回头看到这个小镇,我说,我们照一张吧,可能下次来,就看不到了。
恰巧柳絮飘来遮住了一半镜头,只能依稀看到破旧的砖瓦房和圆润的青石板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