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对于日新月异的大都市,哈尼族的小村庄就像是一个静止的湖泊。人与人之间坦然自在,即使邻里之间有些小矛盾,也是光明正大地挑开、解决,然后继续和平相处。
住在里头,日常接触的新鲜事不多,一旦有什么新消息,信息传递得飞快且能谈论很久很久。
师生们的到来对村庄来说无疑是消息中的重磅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很快连附近的村子都知道了。
师生们走在路上,时常会遇到十里八乡的村民用生硬的普通话热情招呼:“今天到我家去啊?”
已经能用哈尼语进行日常对话的师生则停下来跟人聊几句,或者问路,或者问问老乡作物的长势……虽然只是闲谈,但是也能得到很多有用的信息。
米旭、黎里、劳裳裳和成苒是从小生活在乡村、小镇的,对这种毫无城府的人际关系皆习以为常。
蓝晴语和凌渊冰两个是在城里长大的,一开始很是谨慎地和村民保持着距离,然而不久后也适应了。
云南山区昼夜温差极大,每天太阳落山之后气温降下来,晚上得盖着棉被睡觉。白天里村民们要去田间地头劳作,太阳却毒辣得很。
奔波在崎岖陡峭的山路和作物茂密的田地上,几天以后众人都晒黑了,连身怀六甲的龙夏夕也不例外——她实在是太好强了,无论是山上的墓碑、梯田的样子,还是河流的源头,都想亲自带队去看。
众学生苦劝无果,每次看见龙夏夕以身犯险都捏着一把汗。
就像这天师生们无意间打探到村外一座山上有土司遗迹,于是龙夏夕非要借了乡亲们的牛车去实地探访。
经过了一个小时的牛车颠簸,才终于到了村民们所说的山脚下。
“老师,这山实在是太陡了,您还是在这里等我们吧!”下了牛车,凌渊冰把水壶递给龙夏夕,恳求道,“我们这么多人能找得到土司遗迹的,我保证大家会把里里外外拍好照片再下来。”
龙夏夕接过水壶,望着这座村民们说有宝藏的大山,只见草木深深,“我想试一下。山上环境复杂,而且年代这么久远了,可能有点难找。”
“老师,这山只能抓着东西爬上去呢,您就行行好,在牛车上等我们吧!”米旭着急道,“我们几个会注意安全,也会相互照顾的。”
“是啊,老师!”其余几人也恳求道。
龙夏夕安抚着肚子:“我和你们上去,走到半路实在上不去了我再下来。”
“哎!老师,我都不知怎么劝您好了。”黎里把牛绳系在大树粗壮的主干上。
龙夏夕笑道:“别浪费时间了,我们赶紧上山去吧!”
“老师,您让我先走,我在前边开道。”米旭见状连忙道。
“米旭你等等,这个给你。”凌渊冰把一把砍柴刀递给米旭,“我和你去把路开出来,草木砍一下,没处下脚的地方还得砍个台阶。你们十分钟后再沿着我们开的路上去。这样行么?”
“这种粗活还是交给我们男生。”黎里对凌渊冰说道,“你把刀给我。”
“不行,得有个男生殿后。”凌渊冰道,“黎里你得照顾好老师,还有这几个女生。”凌渊冰说罢,询问地看向龙夏夕。
见龙夏夕颔首,和米旭上山开路去了。
余下众人歇了会儿,看着时间差不多,就起身沿着两位“先行者”开出的道路往山上去。
劳裳裳走在大部队最前面,时时提醒着路况:“这里的石头松了,不要抓着它,抓着旁边的草。”
“老师,慢点。”黎里走在龙夏夕身边,“辎重”都交给了殿后的蓝晴语和成苒。
“不用担心,我能走的。”龙夏夕边用手帕擦汗,边向紧张兮兮的黎里安抚地笑笑,随即问后头的成苒和蓝晴语,“你们俩累么?”
成苒和蓝晴语都背着个大包,里头不仅装着相机、录音笔、笔记本、尺子之类的工具,还有食物和水,都沉得很。
“我还能坚持住。”蓝晴语道,“学妹你呢?”
“我也还好。”成苒道。
“要是累了就叫我们停下哦。”
“好的,老师。”
这座山因为地势陡峭,梯田梯地只开垦到山脚往上一点,大部分被森森然的植被覆盖着。
日头已经升得很高,山林被火球蒸烤着,燠热难堪。众人衣帽悉数被汗水浸湿。
米旭和凌渊冰勉强开出来的路十分狭小。
众人都捡来一根棍子做拐杖,走在队伍最前端的劳裳裳边走边挥打路两侧的草,驱赶可能栖息着的虫蛇之类。
偶尔惊起的飞鸟着实把众人都惊吓得不轻。
“老师!”走到半山腰,劳裳裳指着前方道,“米旭和小冰在前面,和两个猎人在一起。”
龙夏夕抬头,果然看见米旭和凌渊冰和两位猎人装束的人坐在树荫下交谈。
两个猎人里一个是白发苍苍的老伯,还有一个是约莫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
“我们过去看看。”
待众人走进了,米旭和凌渊冰忙招呼着众人。
“这是我们老师和一起来的同学,”凌渊冰道,“这是附近杨村的六伯和他的孙子杨九歌。”
众人握手问好。
米旭道:“我们开了一会儿路就看见六伯和九歌。两位经常在这一带打猎,对这附近的山林很熟悉的。”
龙夏夕含笑道:“真是出门遇贵人!”
杨九歌生性腼腆,这会儿见到这么多的同龄女孩儿羞红了脸,用不是很标准的普通话说道:“你们要找的那个房子在十多年前崩塌了。大概就是在这个位置。我小时候和阿爸来这里打猎,遇到雨还躲在里头的。”
众人环顾着四周,只见丛林茂密,哪里还有半点土司遗迹?
杨九歌往旁边走了几步,用拐杖扒拉了几下:“我记得这个位置是一扇门。”
米旭和黎里也过去扒开上头的植被,不多时,在一边围观的龙夏夕欣喜地喊着:“是屋子地基!”
几个男子忙不停地往两边扒拉开上头的植被和腐殖质,地基不断地展现在众人眼前。
“六伯,您还记得这房子有多大吗?”龙夏夕问同在一旁坐着围观的老伯。
“对不起,阿爷不会讲普通话。”杨九歉然地对龙夏夕说道,黝黑发亮的脸不断地淌下汗水。
“这样啊,那你还记得吗?”龙夏夕问道。
“我小时候看到的屋子已经只剩下有门的一段墙了。”杨九歌说道,随即用哈尼语问他爷爷记不记得这里的房子长什么样。
老伯哇啦哇啦地说了一阵。
杨九歌翻译道:“阿爷说他也没见过房子的全貌,他小时候听老人们说这里以前是土司老爷住的地方,很大的。”
“不会吧?”凌渊冰道,“他住到这么陡的山上来干嘛?”
杨九歌看了看四周,回答不出这个问题,挠挠头道:“我也不知道。”
龙夏夕道:“那劳烦你问一下六伯,他还记得哪里有墙么?我们这么乱挖也不是办法。”
杨九歌向爷爷转述了龙老师的话。
老伯带着孙子走到几处地方指点着,众人跟着扒拉着找地基。
老伯指点了几处都挖到了地基。
“阿爷说他记得就这么多了。”杨九歌道。
龙夏夕点点头,笑道:“辛苦六伯!”随即问在一旁插标志的黎里,“小黎,你学土木工程的,会画房屋设计图吗?”
黎里把最后一面小旗子插好,道:“我试试!”
几个女生已经量好了几段地基的长度,把数据报给了黎里。黎里就拿出笔记本来画草图了。
其余的人按各自的分工忙碌着,拍照的拍照、查找痕迹的查找痕迹。
龙夏夕用不甚流利的哈尼语问道:“六伯还记得屋子的门、窗、墙和房梁的样子吗?”
结果老伯哇啦哇啦地讲了一大段话,杨九歌一一翻译着。
黎里按照杨九歌的翻译,绘制着房屋的立体图。
龙夏夕把黎里画好的图拿给老伯看,用哈尼语问道:“房子是这样子吗?”
老伯一脸佩服地看着黎里,不住地点头。
龙夏夕赞许地看着黎里,道:“小黎,你将会成为一个很出色的工程师!”
黎里不好意思地笑道:“承老师吉言!”
“老师,我找了一圈,看到有一块石头上刻着一些符号。”米旭把相机里的照片调出来给龙夏夕看。
龙夏夕琢磨了半晌,不明所以,“六伯,这些是什么意思?”
老伯看着照片,摇摇头。
“老师,我也拍了几张有刻着符号的。”成苒道。
“拿来我看看。”龙夏夕拿着相机,按着按键,“嗯,和小米拍到的不一样。回头问问村子里的老人,实在不行还得去一趟省图书馆查查资料。”
“老师,”凌渊冰和蓝晴语气喘吁吁地拄着拐杖回来了,道,“那边还有地基的痕迹。”
“会不会是一个村子住在这里?”蓝晴语道。
“很有可能。”龙夏夕道,“只是年代太久远了,我们得去查文献才能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了。大家坐下来休息会儿,吃点东西。”
“那我们还继续找么?”黎里好不容易可以炫耀自己的专业,因此按照老伯的回忆,又画了几张图,此时依然兴趣高涨,俨然已经上了瘾。
龙夏夕笑道:“不用了,这么多信息已经足够,再挖下去,乡亲们真的以为我们是来寻找宝藏的了。”
“咦?你们不是么?”杨九歌熟练地架起火来烤猎到的野鸡,这会儿边翻着鸡,边好奇地问道。
“当然不是啊!”龙夏夕道,“这里的一切都是哈尼族的,我们只是想来看看哈尼族从前是什么样的。”
杨九歌笑道:“我小时候听老人讲故事说这座山有宝藏,后来也和小伙伴们来找过,不过什么都没找到。没想到你们也当真了。”
“对于我们来说,这些都是宝藏。”龙夏夕笑着指了指脚下的土地和山下的层层梯田梯地。
老伯听不懂普通话,哇啦哇啦地说一通,众人不明所以。
杨九歌跟他对话了一阵,随后向众人解释道:“阿爷说,这里很多蛇,你们又不认得路,以后要是想上山来,跟我们说一声,我们给你们带路。”
“是吗?太感谢了!”龙夏夕道。
“从这边上来会容易一点,”杨九歌指了指山侧,“你们刚才上来的地方是陡坡。我们是追赶一只兔子才过到陡坡。”
“怪不得那么难上来呢。”龙夏夕笑道。
众人边吃边聊。原来爷孙俩在农闲的时候会到这附近的山林来打猎,平时也是要耕田种地的。
吃完了烤山鸡,众人在爷孙俩的指引下下山,果然路比较好走,只要清理走路上的松针就行。
劳裳裳上山的时候小心翼翼,这会儿见路好走了,不禁蹦蹦跳跳地走在队伍前头,一时不察竟滑了一跤。
黎里忙赶上去扶起妻子,待看清了她脚上的特步,说道:“跟你说不要穿这双运动鞋,要穿登山鞋,你不信。这会儿有‘飞一般的感觉’了吧?”
劳裳裳又羞又气,道:“不就摔了一跤嘛,又不是你疼。”
“好了,”龙夏夕忙打圆场,“小劳,你没事吧?”
劳裳裳摇摇头,笑道:“我没事。”
龙夏夕道:“大家还是要小心,松针很软很滑的。”
“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