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过很多次成为英雄的机会。
但他最后还是选择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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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军师司马懿》是2017的爆款剧，第一部军师联盟，第二部虎啸龙吟，虽是网播，口碑上却占尽风流。众所周知，各版本的三国叙事中，都是以刘汉为正宗；而这次难得的纯以曹魏视角写来，虽然也有一部分粉丝高呼抗议不忠于历史，但比以往的作品，却多了几分奇妙的亲切与生气。
司马懿不是刘备。他没有血统证书，也不具备历史使命。
司马懿不是曹操，他的才华都是“小乘”，他的野心都接地气。
这个司马懿，不是三国鼎立中的一足，却最后侵吞了天下一统的大饼。
编剧想要借由这么一个人物来探讨的，不止是这段众说纷纭的历史，还有很多很多。
我们来看这一集，《虎啸龙吟》ep9。
《空城计》的故事，想必大家早已耳熟能详了。
大前提是诸葛亮足智多谋，小前提是司马懿疑心猜忌，结局是放虎归山，悔之无及。
然而在这个版本的呈现中，却多了些不一样的味道。
首先，仍然是大军压境，乌泱乌泱一片人马前来，然而迎接他们的，却只是一座空城，只有城头的诸葛大旗，证明着他们没有找错地方。
这还不算完。这城门干脆地打开了。
几个老弱残兵拿起笤帚，旁若无人，低头洒扫。
只觉眼前烟雾缭绕，不知是真是幻。连天边一声鹰唳，都让神经高度紧张的军队一阵战栗。
司马懿、张郃，驻马观望，裹足不前。
到目前为止，这都还与传统叙事并无分别。顶多是画面更加精致、镜头较为前卫罢了。
这空城计一摆就摆去了半集。
这在这剧集中并不是常见的情形。事实上，该剧呈现战争非常写实、逼真。细腻如骑马磨破胯部，惨烈如拖发前行等等，视角的细节刻画都十分新鲜真切，令我一个从未见过战争、也不爱看相关题材的人，都有如临其境的戚戚然。
而这场最为著名的空城之计，却风格一转，纯粹写意了起来。
看着城头的大旗和旗下的白衣，手里的马缰勒得再紧，却也比不过皱紧的眉头。在这场分秒必争的精神角力中，在这不见硝烟的战场上，司马懿却仿佛一个人，进入了一场幻象。
此时的镜头，无异于他具象化的脑海。
他的注意力中，只有他，孔明，以及两个儿子罢了。
他选择下马，走近了他。
两个人开始一场横绝千军万马的对话。
一个他说：我已经知道，这是一座空城。
一个他说：空城又如何，你敢进么？
那个他回答道：我有何不敢？
就这三句，便已经将之前所有的空城计的全部故事，抛在了身后去。
是啊，有什么看不透的呢？即使再害怕诸葛亮故布疑兵，派上小撮人马探探虚实，总是可以的吧？
当电视剧把行军打仗的整个过程直观放在你眼前之后，驱散诸葛亮的主角烟幕，你会发现之前的传说，那么不靠谱。
这根本不是一场看透或看不透诡计的战争。
他们的争斗，必须以另外的方式进行。
诸葛亮说：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这不是虚话。司马懿初掌兵权，还没攻克乃还，魏国朝廷就已经惦记着卸磨杀驴的后续事宜了。
可是，面对诸葛亮的风凉话，司马懿怒了。
天下人都知道你诸葛亮，鞠躬尽瘁 死而后已。凭什么我就不能是个为了自己的国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人呢？
人活这一辈子，为了什么？你写的“依依东望”，望的是什么？
“望的，是毕其一生的抱负！”
“望的，是毕其一生的荣耀！”
“望的，是毕其一生，最大的成就！”
鸟尽弓藏有什么要紧？
杀了你，我司马懿，就流芳百世了！
孔明纹丝未动。然而，从司马仲达拔剑进城的背影后面，却幽幽飘出来一句话：
司马一家，极重亲情。司马八达，相互照应，同气连枝。本作中，司马懿无论避世、出仕、自荐、退让，都是无一例外——为了家人。
他当然可以不顾自己，平定天下——就像那个年代的其他很多人一样。
但是他的家庭观念却不容许他抛下家人、子女的身家性命。
他在自己的幻想中，跌倒了。
这是掣肘，这是软肋，但这也是他最初与最后的梦想。
所谓天下太平，是国富民强，四海安康；更是一家老小，四角俱全。
他欲答之以军国的荣耀，却听那个自己心里的孔明，用苍老之后的司马懿的脸说：
仲达！谬矣。
依依东望，望的，不是成就。
依依东望，望的，就是 毕其一生。
爱国主义与人道主义的教育，让我们成为英雄，成为执剑者，以此对抗人性的各种恶念——来自他人的，和来自自己的。
而个人主义和家庭观念，也让人成为保护者。但这种保护，则是容忍生命本来就庸俗、卑陋的常态，看透那些短暂的崇高背后留下的是多么巨大的荒凉。他会选择进行龟缩。他会不得不承认个人的软弱与卑微，并将其作为个人宗旨贯彻始终。他们不耻于和泥土大地一起活下去。而所谓价值，只在于活着这件事本身罢了。
这个时代里，大多数人选择了成为英雄。
而他，选择了成为自己。
成为父亲的儿子，成为儿子的父亲。
成为一个怕老婆的丈夫，成为名为“心猿意马”的“缩头乌龟”。
我曾经，轧断过我自己的双腿。
那天，我跟我自己说过，如果有一天，我要是再站起来，我要跑过所有的人。
我跑过了武帝。我也跑过了文帝。
但 我总是跑不过，
跑不过我自己
心里的恐惧。
曹操去世前，曾梦到三马同槽，认为不祥。
“空城计”的幻境中，便正是三匹马：司马懿、司马师、司马昭。
他们最终吃尽了曹魏的天下。
可是，历史哪里知道呢？这破槽之马，其实本不是马。他一直以来，不过想做只乌龟罢了。
或许，命运面前，每个人都不过是棋子。
就像杨修死前说的那样：
我们唯一能争得的，仅仅是执黑，或者是执白而已。
这确确实实是一部现代的作品，他让我们看到的，不止是天潢贵胄、神仙打架，更是历史关头的个人选择；而这种选择中，却又折射出了整个社会的基本人性和普遍命运。
大写的人，是一种活法。
小写的人，亦未尝不是一条生路？
无关史实，也不谈才略。
在这部作品里，司马懿不是英雄，而是凡人；不是勇士，而是懦夫。
这本就是两种选择。就像现在的你，读着《三国志》也好，《资本论》也罢，恐怕也已经不再会为了别人预先为你安装好的理想，抛头颅、洒热血了罢。
有的人，想要好看的；有的人，就只喜欢好吃的。每个人想要的不同，所以毕其一生，也就是不同的得到了。
随你喜欢的来，命运自有安排。
空城之计，其实司马懿在算到诸葛亮必在此处，兵临城下之时，就已经是赢了。
剩下的不过是他的选择。
他可以是仲达，也可以是孔明。
两间余一人，荷戟独彷徨。
只是，一个转身的时间，他终究选择了那个属于自己的人生。
依依东望，望的，是时间。
依依东望，是浮沉看尽之后，仍然对余生，有所期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