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1-26
去年8月,妈妈仅存的一个肾,又发现了癌细胞,本来已经住进医院准备接受手术的她,给自己编了个谎言,以后再也没有提及。我也在幻想奇迹再次发生。
妈妈依然保持着顽强的战斗力,与养护院纷争不断,就是在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妈妈腿脚无力,连连摔跤,投诉不断,而养护院的回应却是令我妈换个环境。尽管妈妈百般不舍,但我们还是给她找了一家更好的养护院。温暖的中央空调,随喊随到的服务并没有给妈妈带来多少开心,一周来,妈妈简直变了一个人。
第一天,我去看她,一贯强势的妈竟然伤心的哭了起来,自言自语说她自己眼泪婆娑,讲话不清,又开始指责,说养儿女没用。我扶她起来吃过饭,心情平稳了下来。她说要和我说会话,接着要留我在那里过夜。我说我离她很近,开车半小时就过来了。她马上反驳:你不是说只有20分钟路吗?她要我带她回去。我问她回哪里?她说回康乃馨。后来又改说回浦沅。我说已经从那里出来了。她催促我去说好话,我这才离去。
接下来两天,妈妈好像完全丧失了生活能力,吃饭穿衣全依靠照顾,双腿发软,根本无法站立。这里的服务原则是YES。再没人和妈妈对着干,失去了对手的她变得沉默寡言。她不再关心她的钱财,已经忘记了平日里最喜欢做的清理,也不再厉声对护工的服务指手画脚,白天瞌睡沉沉,喂着饭,洗着澡就睡着了,到了夜晚,护工说她总是不停的使唤人做重复的事。脑子开始糊涂,分不清白天黑夜,分不清冷热,有些错觉,老说裤子是湿的。她一贯离不开的手机已停机,但她仍然记住要提醒你:手机充电没有?
这个冬日特别长,长沙已经近两个月没见过太阳了。妈妈住在那里,温度,服务包括饭菜都特别好,养护院每天会随时发一些妈妈动态视频,我觉得特别放心。每天下午我都会去看她,有一天我还带她走出了房间,陪她运动,我让她举手做动作,她收放自如,她独自推着轮椅在大厅里转了几个圈,遇到拐弯墙角,她能慢慢想法绕过去,我还扶她站起来,挪动了几步。黑板上有《打靶归来》的歌词,妈妈全部认识,她只是不屑搭理,她记住我们的电话号码,我指着时钟17:15,她能够辨别是下午五点一刻。她自己用勺吃饭,吃了三个肉丸,一碗小菜,一碗米饭。看到这一切我好开心。我觉得妈妈会好起来。妈妈的“关门瞌睡”来了,我悄悄地离开了。
一觉醒来,外面又下起了鹅毛大雪。养护院发来妈妈吃饭,和她们做游戏的视频,说妈妈今天表现很好,还说要教他们做化学题。我要她们给笔纸让她写,结果写出来的完全是鸟语,来之前,院长给她做评估时,要她写几个字,她完整地写出过“我今天心情很好。”
我感冒了,怕传染给妈妈,本想不去。坐在家里不放心,下午4点多,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还是赶了过去。
昨天没和妈妈打招呼离开,妈妈还在生我气。我喊她,她也懒得搭理。妈妈刚刚吃过晚饭,我剥了几颗桂圆喂她吃,最后一颗我递给她,她不小心掉了,她用手接住,自己放进嘴里。和往常一样,她又要睡觉了。让我脱衣服,我看她流鼻涕,我说妈妈会冻感冒去。她又恢复了以前的语气:我死了才好。我扶她上床,她腰疼得直叫唤,躺好后,一会就打鼾了。我感冒了也不宜久呆,于是想抽身离去。
不知为什么,我又改主意留了下来。一会,妈妈在房间喊我的名字,她说她想清洗。护工阿姨正忙,我在那里敦促此事,也可以搭把手。当我掀开被子时,发现妈妈大便失禁了,我和护工一起忙着给她清洗。突然,发现妈妈的呼吸很急促,就像跑步时的气喘吁吁。护士量血压还算正常,但脉搏达到了120/分。这种现象从来没有发生过,我当机立断,叫了120,直接送去了长沙市第八医院急症科。
急症科里十分拥挤,马上给妈妈输氧气,开始抽血、照片做一系列检查,把她的手绑了起来打吊针。妈妈还在用力与护士抗争,说她没有解开绳子。医生把我叫了去,说了cvp指标达到了95%,他解释就是这个指标达到100%,人就没命了。让我在病危通知上签了字,当即建议我们进ICU。因为两年前,妈妈做完手术,医生把她送ICU以防万一,谁知麻药醒后,她拖着一身的管子就要自己出去,我怕她吵,也就没有同意。
妈妈的头脑还十分清晰,她自己也许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我问妈妈我是谁?她说我是她崽,张鸣。我把在外地的弟弟的视频电话要她说话,她面对镜头说:张李农,我不知道说什么话呢。妹妹赶过来接替我,我已经动身回家,半路上妹妹打来电话说,医生询问妈妈进ICU的事,需要马上决定。
我又赶过去听ICU医生跟我们分析了问题的严重性,也说得很直白,救,可能有一线希望,但不救,靠妈妈现在这样呼吸是挺不过去的。我突然明白,就像我们平日跑步的呼吸,一个正常人都支撑不住,何况像妈妈这样高龄各项机能都在衰退的老人?
我目送着妈妈进ICU,我这才回过神来,有一种生离死别的感觉。妹妹不放心我独自开车,坐在副驾驶陪我,眼泪模糊了我的双眼,本来很熟悉的回家的路,绕来绕去不知道开了很久。这一天的到来,我说服过自己无数次,真正降临时,我才知道什么叫心痛。
我不忘给妈妈带上她平日里满格电总让人充电的手机,才发现已经黑屏。妈妈的最后一点能量已经耗尽,我祈祷,还能像手机一样,可以充电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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