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艳紫，你工作都两年了，该找对象啦。你姑姑说她有个朋友的同事的儿子，在银行工作，重点大学毕业，哪天一起见个面？”妈妈边刷碗边饶有兴致地说。
我的脑回路却在这一瞬出了点问题，反应迟钝。我姑姑的朋友的同事的儿子，关我啥事？等等，这是让我走上传说中的相亲之路吗？
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妈妈一向强势怪了，我只有乖乖服从的份。但这次……
想起当年刚上大一时，我妈说要是在大学里谈恋爱，就打断我的一条腿。但如果我跟她说不仅谈了，还找了个云南穷小子，会不会把我两条腿都打断？
这几年，瞒得是够辛苦的，我也很佩服自己的演技。在家时，我坚决不会接何铮的电话。即使他忍不住打了过来，我都有办法混过去。
有一次，一家人在吃饭，我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心想糟了。但在接电话的前一秒，我的脑袋里就冒出了一个念头。
然后，一秒钟入戏，“噢，买保险？对不起，我暂时不需要，就别浪费你的时间了。”内心虽翻江倒海，脸上却无比淡定，就这样顺利逃过了他们的追问。
可是，兔子急了会咬人，哑巴急了会说话。要我去相亲，这事惹急了我，也会把瞒了五年的真相一股脑儿倒出来。
“妈，我有男朋友了。云南的，今年研究生毕业。虽然骗了你，但我是身不由己。和他相处这么久，我觉得他很靠谱，我要……”我想一鼓作气地把自己的真实想法告诉她，可无疑不能如我所愿。
“什么？你想嫁到十万八千里去？光这一条就没门。”妈妈的语气转变之快，如同一场说下就下的暴风雨，而我淋了个措手不及。
02
初次见何铮，是在大二的时候。老师要我去找他伴奏，说他很勤奋，经常练习，钢琴弹得超棒。
我走近琴房，听到里面传来了一首《野蜂飞舞》的钢琴曲。那么流畅，那么悠扬，令我如痴如醉。
我想象着一个穿白衬衫和西裤的男生，用他那双修长白皙，指节分明的手，神情专注地敲击着黑白键。
曲子终了，我走进琴房。他转身，我愣住了。眼前出现的，是一位脸蛋黑乎乎，头发油亮亮，衣服旧兮兮的男生。
他脸上露出一丝腼腆的笑容，轻声地问：“请问你是不是叫肖艳紫？花花老师说有个女生下午会来找我，是你吧。”
他的说话声，将我从游魂状态中苏醒了过来。我赶紧伸出手，微笑地说：“嗯，以后请多多指教，合作愉快。”
虽然何铮与我想象中的样子大不同，但以貌取人不是我的风格。从第一次听他弹的曲子，就知道了他有几把刷子。从此，我们经常同进同出，我唱声乐，他弹琴。
慢慢的，我了解到我们身上有太多相同之处，让我莫名地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家里穷，学习刻苦，性格敏感，好胜心强，只争第一。
但他比我有过之而无不及，至少我不会担心饿死，我姐时不时会转几百块钱给我。而他只能靠自己，背后空无一人，学费和生活费全是奖学金和打工赚来的。
我被何铮的才华所折服，更为他的刻苦而震撼。我以为自己够拼了，而他拼搏的程度是我的N次方。
一天，我好奇地问他：“你钢琴弹得这么好，是不是从小有天赋？然后你爸妈开始挖掘你的潜能？”
他摇头，苦涩一笑，“小时候饭都吃不饱，怎么可能去学？是高中的时候，无意中看到电视里朗朗的表演，我被深深感染了。经过慎重考虑，告诉父母我想学音乐，他们起初不同意，说没钱。我跑去亲戚家借，所幸的是凑齐了。后来就没日没夜地练，坚持到了现在。我的梦想是希望将来有一天能登上国家舞台演奏。”
如果把天赋比做成房子，那努力就是一砖一瓦，没有它们的积累，天赋就成了子虚乌有。我鼓励他，“梦想不会辜负你，相信你会成功。加油！”我看到他的眼睛里闪烁出喜悦而兴奋的光芒。
虽然我佩服他的坚韧，崇拜他的优秀，但从未有过要将我们纯洁的革命友谊升华一下的想法。我觉得我们之间谈爱太俗，爱情易碎，精神挚友更长久。
可人生总有许多事情是自己不能所掌控的，比方说情感。一旦有一方出现了要打破某种关系的念头，即使再牢固，也会瓦解。
03
室友们都说何铮喜欢我，我打死也不相信。她们搜集了许多证据，比方说他看我的眼神特别，每天等我去练琴，时不时买早餐给我等等。但我都用高中数学里常用的反证法一一推翻了。
后来，我的好朋友樱樱加入了我们。三人行，必有一个电灯泡。我能看出樱樱喜欢何铮，也想着要去撮合他们，但始终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办法。
或许，我内心深处并不希望他们在一起。因为那样，我就会有种失去两个朋友的感觉。另外，我不想让他在追求梦想的道路上分心。
何铮从小在大山里长大。有时带我们去爬山，每次都是满载而归，欢欢喜喜。要么掏到了许多野生蜂蜜，要么捡到了一篮子蘑菇。
我们三个人一起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都心照不宣地不提及那个关于“爱”的字眼。以为如此，我们的关系就会像三角形一样稳定。
直到有一天，在只有我们两个人的琴房里，他教我弹完一首曲子后，眼神飘渺地望向窗外。我才意识到有些事必须摊开了谈，否则心情也会不明朗。
当决定要问个究竟时，我的内心却隐隐作痛，有种拱手让人的不甘。一直以为自己只是崇拜他，感谢他。可不知何时，他以爱情的名义驻扎在了我心里。
“说吧，你喜欢樱樱多久了？”我的一句话打破了良久的沉默。他将涣散的眼神收回来，再集中到了我脸上，像一束企图要探进心底的光。
“谁说我喜欢的是她？”严肃又略带玩笑的反问句，使我本能地回复道：“不是？那你喜欢谁？”
顿时，有一种诡异的氛围笼罩在我们之间。我别过脸去，自顾自地弹琴。嗯，一定是春天来了，回暖的缘故，我的身上涔出了细细的汗珠。
爱情来之前，我曾幻想过那个人的模样，白衬衫，白净的脸庞，不胖不瘦。而何铮一样都不占，却分明被我爱上了。
当那个人出现后，原先设定好的条件与原则都会被打破。我想，这就是爱情最具有魔幻性的地方。
04
从那以后，我开始有意识地躲着何铮。樱樱感觉到我们的不对劲，问我怎么回事。我反过来问她：“你是不是喜欢他？”
她大笑一声，说：“全世界都知道他喜欢的是你好吗？没错，一开始我看中他的才华，抱有不纯洁的想法接近他，但后来发现他满眼里只有你。如果你也喜欢他，就大胆去爱吧。”
大胆去爱，说得轻巧。我和何铮都是属于不善言辞的人，明明相爱，却又说不出口。何况，在这一方面，他是木讷型，而我还期待着一番浪漫的告白。
无数次，在心里对他说：喜欢我，倒是说出来呀！可他接收不到我的信号，依旧以朋友的身份相处。我开始胡思乱想，或许这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吧。
有一次练习时，我的心思不知飘到哪儿了。他有点生气地说：“能不能认真点？马上就要演出了。”我的憋屈犹如喷泉一样全都喷了出来，然后像小孩子一样耍性子，干脆不练了。
我一个人走路，一个人哭泣，一个人猜疑。一段还没开始的爱，就使我变得面目全非，六神无主。经过好一阵自我审视，自我消化，才勉强回到了从前。
那次演出，我唱声乐，他弹琴。我们各自沉浸在音乐里，周围的一切似乎都消失了，我们潜入了彼此的音符里，奏响了一曲天籁之音。直到出现了雷鸣般的掌声，我才仿佛回到了人间。
可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又让我跌进了梦里。何铮拿起舞台上的一束花，从主持人手里接过话筒，说：“艳紫，我爱你。这半年来，你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时刻牵动着我的心……”
我脸上在笑，眼睛在流泪。透过泪光，我看到他跪着的那条腿在哆嗦。当着全系师生的面表白，是要有多大的勇气啊！在一阵欢呼与尖叫声中，我接过那束花，心里的花也在绽放。
在一起后，我才知道何铮不是不爱洗头发，而是因为穷得只能买几块钱的洗发水，买不起新衣服。以能省则省的原则，吃得也很简单。我把碗里的肉夹给他，说自己要减肥。他又还给我，说喜欢我肉肉的样子。
在一起后，他更加努力地去赚钱，周末要做好几份家教，常常一回来就是快十一点了。看到他如此劳累，我很心疼。可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我们都早已习惯了吃苦。
生日时，他送给我一件不菲的礼物。我的眼泪滴答滴落在那条白晃晃的手链上，这可是从他牙缝里节省出来的呀。
在一起后，我们不仅没有影响学习，反而更上一层楼。每学期的第一名，不是我就是他。每年的国家奖学金名额，不是我就是他。
在一起后，没有惊天动地的浪漫之举，没有甜言蜜语的互动，唯有互相陪伴的感动，以及细水长流的幸福。
05
大四那一年，我们一起看书，一起考研。最后，我相差两分落榜，感到很失落。何铮考上了云南师范大学，成了班上唯一一个考上的研究生，但从钢琴演奏方向调剂到了教育方向。
曾经心心念念的梦想，就像一支在风雨中摇荡的船，不得不改变原定的航行方向。能不能到达终点，无从得知，但仍需继续前进。
毕业时分，班主任安排我们俩组织毕业演出。可就在大学的最后关头，班上的同学竟然造谣何铮给导师送了礼，才考上研。看不惯我们被老师宠了四年，奖学金和助学金每年都拿。
我虽心寒，却从不去澄清什么。可是又很急躁，如果大家像一盘散沙，那演出就无法进行。难道我们的大学生活要这样以遗憾收尾吗？
樱樱实在看不过去了，对那些心有不满的同学说了一番重话，“你们有本事就年年考第一啊？你们如果真的贫困，就别拿着助学金去买爱疯啊？”
我想用手去堵住樱樱的嘴，她一把甩开，越说越起劲，“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艳紫这些年过得苦，一个苹果都要分做两天吃。说白了，你们不就是嫉妒吗？嫉妒人家长得美，成绩好，又有一个体贴优秀的男朋友……”
不知道是被樱樱的气势吓到了，还是说到了心坎里，他们全都沉默了。之后的演出排练中，表现出惊人的齐心协力。
最后一个节目，我们齐唱那首改编的歌《时间去哪儿了》，屏幕上显示着我们从大一到大四的生活照。看得见的是放映的照片，看不见的是流逝的时光。不知不觉，泪水从我们的眼角溢出。
太多不舍，终究要告别。太多故事，终究会成为回忆。再见，我们一起经历过的青春岁月。
毕业后，何铮鼓励我再备考一年，考上他所在的学校。可是命运似乎在和我捉迷藏，我再一次以一分之差失败了。
一向好强的我成了一个大写加粗的loser。我的世界变得很灰暗，更是辜负了他对我的期望，辜负了他在我身上付出的心血。
我已经无脸再面对他，那个不仅要养活他自己也要养活我的他，在寒冷的冬夜里还常常去酒吧弹琴赚钱的他，即使生病疲劳时也从来没有一丝怨言的他。
可是，再大的苦痛，来不及等慢慢恢复，就得一头扎进人生的洪流里。再深的低谷，来不及走出，就得携裹着创伤继续摸爬打滚。
我跟何铮说，已经浪费了一年，必须要去深圳找工作了，不能再依赖他，人总得先生存下去再考虑其他的。他说好，等他研究生毕业就来找我。分别时，我们都哭得稀里哗啦。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我们之间的爱会被沉痛的现实生活所击碎。
06
一个人在陌生的城市，虽然一切都是新鲜的，却倍感孤独，凡事只能靠自己。如果说在考研的路上，我被两次失败撞得头破血流。那么在求职的路上，过五关斩六将，我也没挤进一处容身之所。
在我快要怀疑人生，否定自己时，刚好就看到旁边有一家培训机构，招牌上写着招一名声乐老师。我像一个快要溺水的人，抓住了一块在水面上漂浮着的木板，才让自己挺了过来。
在各自奔波的生活里，我和何铮的联系越来越少。可在每个辗转反侧的深夜里，思念就像病毒一样吞噬着我的骨骼与血液。而我不敢打电话或发信息，怕打扰到正在忙碌或已睡着的他。
我怕，怕他会埋怨我为什么不留在云南，怕他的身边有了一个更合适的人，怕他慢慢会淡忘隔着千山万水的我。爱，让我变得小心翼翼，敏感懦弱。
我说过我们有太多相似之处，我不会撒娇卖萌，他不会甜言蜜语，就这样沉默着，猜测着。我们之间，就像进行着一场漫长的拉锯战，不知谁会先松手。
一天夜里，我收到了一条长长的短信，“生活总是会给予我们灰暗、挫折、绝望，这些负面的东西会遮住身边本有的美好事物，于是开始质疑那些美好是否只是空中楼阁。
艳紫，我知道你这两年承受了许多，知道你不肯接受失意的自己，知道你想通过努力去证明自己。但这并不代表要牺牲我们的爱作为代价。
我们都一样，表面好强，骨子里自卑，于是要拼命地往前奔跑，但是终点在哪儿？如果你在那边感到压力大，不开心，我随时欢迎你回来，只要你愿意。放心，我还是一如以往地爱你。”
纵然生活会面临许多不堪，纵然世界并不会一直温柔美好，纵然命运有时会很残酷，但它不会对你不管不顾。无论你变成怎样，总有人在爱着你。
原来，他一直都在。原来，我心里所想的，他都知道。只是对于是否回云南，我还拿不定主意，决定要跟我姐聊一聊。
她直截了当地说：“你呀，其实内心很想回去，可要是回了，就感觉自己认怂了。你不想再在他身边依靠他，但也没必要离得十万八千里呀。他为你走了99步，你也该迈出那一步了，否则到时亲手送葬了自己的爱情，你就哭去吧。”
姐姐的话，使围绕在我心里的那团迷雾终于散开了。末了，她还加了一句“放心吧，爸妈那边，我会替你保守秘密的。”
有些爱，在跌跌撞撞中走失了。有些爱，在兜兜转转中回去了。有些爱，在坎坎坷坷中成长了。而我和何铮的爱，能否有个圆满的结局，还得通过老妈这一关。
07
“艳紫，妈也是为你好啊。你姐嫁了那么远，我不同意你也远嫁。你从小就老实，有什么委屈都不会说出口。万一你在婆家受了苦，山高路远，你叫我怎么放心哪？”
妈妈时而语气硬朗，时而和风细雨般地做我思想工作。说到自己都动了情，手背揩拭着即将要冒出眼泪的发红的眼睛。而我倔强地不肯点头，只丢给她一句“我非他不嫁。”
《何以笙萧默》里的一句经典台词在我耳边响起，“如果世界上曾经有那个人出现过，其他人都会变成将就，而我，不愿意将就。”
“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呢？我的话都不听了是不是？”老妈像一只发怒的狮子在我背后咆哮。
“怎么办？我妈妈不同意我们在一起。”与何铮说出这句话后，我的眼泪直往下掉。尽管我努力在反抗，但终归害怕她会成为我们之间的拦路虎。
“要不我现在来你家吧。也许阿姨见到我之后，会转变看法呢？”何铮的话，让我看到了希望的曙光。他在我心里，一直是无所不能的。我相信他一定能够搞定。
于千千万万人中，唯独与那个人相识再相爱，这本身就是低概率事件，我不想让它再化为零。爱情，可以很坚强，也可以很脆弱。
它避免不了一路的波折与困难，跨不过去，就成为记忆里的遗憾。跨过去了，便是余生中的守候。但在爱情里的人们，一定会执拗地相信Ta能踏过万水千山，来与你相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