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信上看了一组野草野花设计和铺就的庭院小路。自己植物学也不丰富,平时路边的花花草草也叫不上来,颇多遗憾。常常会想,如果城市在种植之初,能设置一个简单的牌子,标上名字,该有多好。师出有名,据有可查,既方便科普常识,也是对花草树木的尊重。你对着它们叫出名字,观感和情绪会截然不同,消除了高高在上的倨傲感,变成了朝夕相处的老朋友。
比如,常见的是这样:
百里香。灰绿色和粉紫色对比产生令人陶醉的纹理,耐旱、耐踩,维护低廉,在石缝里也能茁壮成长。
蓝星花。小而美的花朵长期盛放,像珍珠洒落在路面,耐踩、矮小,是嵌草铺装常用的植物。
爱尔兰苔藓。常用于小径和人行道的坡地植物,长相酷似苔藓,色泽光鲜明亮,质地柔软,像一条绿色绒毯。白色的花朵细微小巧,春末开放。
草甸排草。拥有美丽的黄绿色叶子,到了冬季颜色渐深,装饰性强。喜爱阳光。
垂盆草。质地蓬松,毛茸茸的惹人喜爱,绿色的叶子在阳光下闪着金灿灿的光。喜爱阳光和干燥土壤。
这些低维的植物生长旺盛,不挑气候,不拣环境,适者就能生存。无需照拂,拒绝垂怜,摇曳恣意,旁若无人,显示出自然的生机和韵律。
让我们读《诗经·郑风·野有蔓草》这首诗:
野有蔓草,零露溥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宛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这场不期而遇的爱情,就是从荒草丛生的野外开始的。仲春的早晨,天还未全亮,草叶上挂着晶莹透明的露水,突然看到一位清新婉约的女子,顿感心仪。而女子自然也是欢喜的,顾盼生姿,春心萌动,所以才会“邂逅相遇,与子偕臧”。这是爱情发生的最好契机,不求而遇,爱由心发。
《诗经》出现152种植物,现在出版了不少单纯介绍这些植物的书籍,很多种类现在依然可以找到,只是名字更为亲民,紧挨大地。比如,“无田甫田,维莠骄骄。”“莠,就是狗尾草,乡间小路最为常见。“蒹葭苍苍,白露为霜”,蒹,是初生的芦苇,葭,是没长穗的芦苇,只不过我们日常没有这么细化。“采采芣苢,薄言采之。”芣苢,就是车前草,对现代人来说也算不得陌生。有报道称,仅在武汉一地就可以找到其中的130多种,想来也不虚。《诗经》本来就是记载古人的日常情感,眼目所见的当然是身边伸手可摘随兴可攀的花草,幽幽的心思一转,摘个枝掐个叶就入了诗,流露出真性情,孔子命名为“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思无邪。”
与之相似,日本最早的诗歌集《万叶草》也有大量的植物,像中国的《诗经》一样,记载了广大人民日常的劳动作息,纯朴自然。植物是作为比、兴等艺术手段不可或缺的道具和表达渠道,植物的活泼和生动会引发人绕过头脑的诱惑,直抵心之所在。
日本奈良古美术店“有明堂”店主田中昭光,自二十岁起经营古美术店,经常会入手一些古器,日子久了就想配上花,以此款待客人。正好又身处一个能够随时感受四季花草魅力的环境,常常外出采摘野花,随心搭配,逐渐对花道和茶道产生了研究。
田中昭光先生写过一本书《如花在野》,讲的就是这些日常的插花体悟。他秉承“花是靠脚插出来的”,认为“在严峻的自然环境中长出来的花比人工培育出来的花更有气势,花的颜色也十分美丽”,因此常常走访深山,坚持靠自己的丈量去寻花问柳,仔细观察花朵盛开的自然之态,然后把它们摘回来,随性安插,这就是千利休所说的“如花在野”。
这本书以四季草木为顺序,每个篇章的题目都是花名加上花器,短小隽永,读起来也是本色本味,遍野葱绿,三言两语即有代入感,古意盎然。这样的书并没有什么文字奇观,也不存在情节设计的审美幻觉,都是实实在在的枝枝叶叶,却产生了一种新鲜的体验。
美的感受,也是一个人内心敏感和柔软的程度,寻常事物映入不同的眼中,会被赋予不同的意义。古罗马有位作家说:“所有的书都有它们的命运。”就是指出阅读的双向性,作者书写只是启动了一半的意义,而画上句号的要依赖于阅读它的读者。如果文字的命运尚且如此,那么这些有着独立生命的野生花草,在田中昭光这里则是另一种幸福和美好,它们被安放于相配的器皿,置于案头,被欣赏,被感激,被善待,被升华为卓尔不群的美学意味。
亲近植物,学着认识日日可见的路边花草,悦纳这些低低的爱,也是唤醒快要钝化的五官。除了电脑电视的被动灌输,还有很多可以主动探寻的自然奇迹。话说这一年我唯一入手的化妆品是一款吃土色唇膏,完全是被名字吸引。在PANTONE色卡里的名称是Warm Taupe,像卡布奇诺咖啡一样的哑光质感褐色,但还是不如“吃土色”来的形象和感人。这是一种大地色系,不喧宾夺主,也不遮掩自己,有花开半妍、酒饮微醺的舒适自悦,也有“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的屏息安宁。不要完全被土里土气的名字搅了局,该有的沉醉撩人,吃土色一点不逊色。好吧,真的是我非常乐于接纳的一种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