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被母亲当作女儿的小姨生病了。
小姨生癌这一年,母亲还能间隔个把月,叫上三轮车送她去小姨家里。
跟小姨说说话,唠唠家常,劝慰小姨放宽心。
暗地里,母亲总是唉声叹气,叹小姨命不好,吃了无尽的苦,还得了这种绝病。
小姨走后,母亲有好长一段时间,一坐就是半天,呆呆地看着一个地方,没有人知道她内心想的是什么。
母亲的精神也大不如从前,走几步就要停下来息息,连去小街都坚持不了,换下的衣服都是父亲拿到小河边洗。
家务事二嫂也不让母亲沾手。
母亲洗碗洗菜,二嫂说洗得不干净。
母亲扫地,二嫂说干净地方扫脏了。
母亲把晾晒的衣服收回家,二嫂说她把干净衣服拖地上了。
母亲站在锅屋里,二嫂叫她坐下来不要晃荡,母亲坐下,二嫂叫她出去走走,母亲出去再进来,二嫂说她脚上的泥块把地板砖弄脏了。
母亲手足无措,做什么都是错。
当面不敢说什么,背地里自言自语:到处嫌我碍事,巴不得我死了才好呢。
母亲的精力跟不上,但神志相当清楚,一点也不糊涂,嘴上说着人老不中用多管闲事惹人嫌,实际上好管闲事的习惯改不了。
外面下雨了,母亲急得直转,见二哥回家 ,一个劲地催促二哥送雨衣给田里干活的二嫂,二哥一瞪眼:要你操的什么心啦,她早到兰兄嘎躲雨了。
二哥去集镇卖龙虾,到了中饭时刻还没有回来,母亲站在门口左看右看,催促二嫂打电话问二哥哪去了,二嫂吼她:你吃你的饭,实在不放心,不能外去找吗?看看他在哪块喝酒呢。
邻居到我家的菜地里一次又一次地刨芋头,母亲从锅屋的后窗户看不下去,要出去说几句,被二哥喊住:关你什么事啊?人家就是把芋头全刨光,也不要你去说什尼。
二哥带二嫂的娘家侄儿侄女吃饭 ,一桌子人其乐融融笑声喧哗,父母坐在自己的房间,气得鼓嘴囊腮,要把空调关掉,我一把拉住母亲。
母亲还在嘀咕:为什尼不把江浪、江潮(大哥家儿子)喊来一起吃?以前,不管吃什尼好东好西,我总要把两个伢子喊来。
我沉下脸,故意轻话重说:不要老说以前,以前是你花钱,愿意喊谁就喊谁。现在二哥二嫂也是花自己的钱,他们喊谁不喊谁吃饭,是他们的自由,关你什么事?二嫂就是用压箱子钱买菜给她侄儿侄女吃,只要人家心甘情愿,用不着你们管,再说,大嫂喊自家侄儿侄女回家吃饭,也不喊江北江东(二哥家女儿)去吃饭,你看得见吗,管得了吗?跟你们说过多少次,不要管闲事,天塌下来,也不要你们管。
我把话说重说难听,就是想让母亲改改性子,对看不惯的事情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否则二哥二嫂只会更严厉地斥责他们。
母亲重重地叹了口气,说我跟老头子现在就是混吃等死,一点脾气都没有了,住在人家还敢乱说话吗?人老不中用,说什尼做什尼都是错。唉,我那老房子要是不拆就好了 ,这样就不会整天看人脸色了,过去的事情也没得说头了。
提到老房子的事情,我也是一头疙瘩,就是把肠子悔青,时光也不会倒回。
这些事,都是我亲眼所见,我在家里还能劝劝母亲,我不在家里,就不知道二哥二嫂对他们如何大呼小叫的了。
反正,父母说话越来越少,问事越来越少,只有他们自己互相唠叨唠叨。
看到父母这种境况,我时常想起严歌苓写过的一段话:人一老,对于自己是不是被别人多余最为敏感,他们整天都在看儿女们甚至孙儿孙女们的脸色,看看自己在他们生活里的定位错了没有,错了就是多余,没有比发现自己多余更悲惨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