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后来之后,没有人愿意提起这段回忆,包括我。
顺其自然,自然就顺了。吗?
中考失利后,我被丢到了临市读书。那是我第一次与陌生人朝夕相处,不知天高地厚的我被染缸混上了不属于我的颜色。
要是我们没遇过就好了。
南方的酷暑总是像在剥夺人们的生命体征,这是你今天第五次站在离我最近的窗边。你再一次的靠近,或许是因为天气太热了,我的心跳被热风挟持着。oh,又一次对视,不言而喻。
这也是我今天第五次想逃离。可自卑和自尊将我擒住。
日子也这么一天天过着。
终于要熬到下学期了,我又一次开始期待我的浴火重生。像我预想的一样,我确实活过来了,可却像一只从鱼贩手里逃向大海的养殖鱼,想见识一辈子没见过的大海,最终还是跳进了深海养殖场。一个时刻缺氧的存在。你又来了,如恶魔缠身般的。你的爪牙们将你的桌椅搬到我附近,不多不少,一个转头就能监视我的位置。也不难想啊,校董的儿子。真可笑啊。我能跟谁诉苦呢?校董的儿子。要玩我多久,你说。我向你讨教。
我大抵是病了,见到你与其他女生打闹,竟会觉得不舒服。被我看到的每一次,你无比虔诚地解释,撇清关系。你或许忘了,你与他或她,跟我都没有关系。可硬币也会给错答案,对吗?
我受不住了,成绩滑落谷底,我向校长提出转班,不知为何被当时的班主任知道了,在考试当天被拉到办公室痛斥,“别人都能待得下去,你待不下去就走吧,你这么聪明,相信去到哪里都很受欢迎吧?”我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我只是好奇为什么一切事情都如此地不顺。他那衣冠楚楚的面具碎了,露出了獠牙,咧开的大嘴还淌着未魇足的血。我想解释,我转班不是他的原因,他不听,像我真的做错了什么。回到教室,迎来期中考的最后一科,风扇呜呜吹,眼睛像藏着一层雾,稍有变动,便倾盆大雨,眼下生物题的一个字一个字拼凑起刚刚那无理的质问。很奇怪的泪水啊。我决定把真相告诉他,不想让他伤心。
我说了,真的如实说了,一点点地剥开说了。没人知道的秘密。我甚至把所有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请他一定要相信我。他说,好我理解你。可他望向我的眼像一潭死水。怎样才能游到海水变蓝呢?
我以为日子会一天天地好起来,如果我没有听到他与外人分享我所谓的秘密的话。他说,她也想太多了,自作多情。啪的一声,脑海中自以为理智的弦断了。有一根沾着毒血的巨矛,从后背伸向心脏。我的心碎了。
我不再为他辩解,眼泪突然间就止住了。
他与你站在一条线上,没人懂我的苦楚。我试图向他证明,你待我不一般。你的每一次回头,我就直勾勾地看着他,像一个乞求关注的小孩。该怎么证明呢?是你手机里偷拍的我的侧脸,是你音响里只放着我爱的歌,还是你无数次撩起我的发尾?他视而不见。他见死不救。
我又一本书被你写上你的名字。好恶心。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你笑着,看着我一笔笔模糊你的名字。刻在心底的名字。为什么要走,你说。我抬起头看向你,你的眼里放不下任何东西。你真的不懂吗。
我连跟你有一样的姓氏都觉得恶心,却觉得有你这样的庇护,也算是一种宽慰。
我说,妈妈你带我走吧,我快死掉了。
很后来,我还是如愿地转了班,甚至转了学。逃着。那年我十七岁。在全新的教室里坐着,得到了全新的老师的关注,啃着落下的乏味难嚼的课本,我却觉得像烧成灰一样的轻松,眼花了,神散了,喜极而泣了。那是鳄鱼的眼泪。
转学后他还像以前一样,嘘寒问暖,告诉我要好好生活。每天的例性问候,以早安开头,以再见结尾。再见,在哪见呢。可这种不真实的感觉持续不到半年就破碎了。总有隐隐若若的一条线分隔开我们。
青春期的朦胧情感总罩住我的眼,我以为他时不时的关注是喜欢。我们之间很奇怪,谁都没有挑破,任由着事情发展。我不喜欢,但我没勇气说。这样畸形的关系也持续了差不多两年。
顺其自然就不会顺。
你像是我第一万次的午夜梦回,被困住了九千九百九十九次。
我即是现在的自己,也是三岁的自己,同时还是十七岁时的自己。我轻易地抛弃了自己,但被我抛弃的自己并没有消失,而是一直留在我的心里。我常常闭上眼睛,寻找年幼的自己,想牵起三岁的自己的手,也想拯救在新学校里无数次枕头泪湿的自己,原谅了随意对待我的心的我,以及无法原谅这样的自己而忍不住自我攻击的我,倾听着她们的声音。
这段理不清的回忆被切割成无数个暗角,穿插在无数个梦醒时分,一切都是旧的,又如同沉船中的宝藏,在暗处透露着幽光。我没忘。我依旧痛着。
黑暗又一次被驱赶,我露出我的残破,期待着属于我的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