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机里是赵雷的《少年锦时》。
清临想：我为何喜欢他。这是一段心动的萎死绝的遗物。“你朝着不知道是不是你的路，毫无悔改”。她立马察觉出自己的意图：如果一个人觉得自己受了伤害，就必然试图自我弥补，宽容开脱，没有什么比心碎更能转移开现实狗一样的愤然。
生活就是个缓慢受锤的过程，人一天天老下去，奢望也一天天消失，最后变得像挨了锤的牛一样。王小波如是说。牛比狗的形容精确，切在要害。
清临想：公司的狗有时候是比我舒服的，他二，且毫无宠物或者看家的觉悟，十分任性，他只在你凶时怂成宝宝，在你颜色稍和时蹦跶地扑，留口水一滩在裤子上。清临是比它后来的，所以十分没有威严，他喜欢踩清临的脚，咬她的鞋，和裤子上的带子，吐着长长的舌头，口水亮晶晶的，实在是下不了手阻止，于是在他看来清临比他怂。嗯，他是一只血统的黑背。并且承蒙恩宠最近新添了刚足两月的妹纸给他萝莉养成。这又是另一段故事，包含了舔得妹纸满头口水湿答答，而后清临看到他淡定地转头舔了一口自己的屎，但这不能怪他，只能怪时间太早铲屎工没有来;与妹纸整夜玩耍，造作，嬉戏，传出不和谐的声音，导致神经衰弱的厨师整夜整夜失眠......总之作为货真价实的狗，狗粮撒的还是十分专业，既九分甜蜜，又十分想吐，所以炫耀的光明正大也正好避开被嫉妒做成火锅的风险。
清临第一次遇到他，在琴行的厅里，他仿佛来认领自家小孩。教务说这是你的老师。清临抬手把头发理到耳后，老师手里拿着吉他从椅子上起身，短发，黄发梢，宽松的裤子上油漆的图案，穿了一双色彩艳丽的球鞋。收了目光对他热情地招了手，不知道自己眼里的诧异有没有掩盖完全，清临想，但我笑得还算可爱吧。他声音低沉：走吧。转身走在前面，清临跟在后面，一段路从大厅到吉他房竟仿佛走了很久……三年后的清临想，他那时完全不是自己理想的老师模样，但兜兜转转若许年…执着也罢，习惯也罢，意义都细想不出所以然了。
清临在半年后飞赴地球的另一端。那时《战狼》正一举飞向五十亿的票房，也许最终六十亿，只是不知道明天还是一个星期后…这部颇有里程碑意义的电影是她和老师李一起看的唯一一部电影。一边自我嘲讽，又心底深处还默默觉得有别具一格的意义。然后那次电影的25天后，清临在吉他课表上最后一次签字。她说：老师，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老师李没有抬头：可以。长久的一片沉默后他说：我知道你要问什么。
【很高兴你走了】他说。
她听不懂，脑子一片混沌。怎么思考都不记得了。他真的知道我的问题吗……可是她不问也知道答案。所以她转身走了，像往常一样把吉他放回角落，收好书本，扔掉一次性纸杯，垃圾桶就在他脚边。她的手离他那么近。她唯独忘了当时有没有像往常一样向他挥手再见。走出琴行，她在走廊上打开微信，输入“老师”，搜出他：相识半年，承蒙照顾。就此别过，后会无期。想了想，删了后面两句。发送，删除，她不记得他的微信号，她也向来记不住别人的手机号码，她全部删除了之后想：我再也不会联系他了。
【缘深缘浅，缘聚缘散，惜缘随缘莫攀缘】一分钟后过来的短信，她看了一眼，夜晚时候又彻底删了。
那时，她已经坐上去上海的动车，在浦东机场有一架即将带她走的飞机等在那里。《安与桥》的扫弦声颤抖在耳机里，清临别过头向窗外，眼泪流了满面。
第一节课，学习《兰花草》，老师李十分严肃，又带点漫不经心的认真。除了那双认真的眼睛…哪里都漫不经心。一双下垂眼，好像自带了阴影在眼尾，泪痣，矮的鼻梁。可是他的手不紧不慢地变换和弦给她弹《少年锦时》。她开始按和弦时惊讶于它的疼痛，一会儿就小声地说好疼啊。他看她一眼：休息一会儿，想听什么………
“我也不知道”………
………
执着的迷惘的文艺青年很多
如果我无聊了就会来这里坐坐
我是个沉默不语的靠着墙壁晒太阳的过客
如果我有些倦意了 就让我在这里独自醒过
我站在鼓楼上面 一切繁华与我无关
这是个拥挤的地方 而我却很平凡
………
“赵雷的《鼓楼》”
“真好听”清临的眼睛眯成一道缝，笑出梨涡，恍惚地就像到高二那年的教师节，她年轻英俊的惹得小女生总在后窗台放满零食信封的历史老师，用了两节课弹给他们吉他。旋律一响起就让人陷进去，真没有道理…似乎一转眼就下课了。有什么不会微信问我，课下要多练习。他说。
她不是很好的学生，基础的知识也要教好几遍。后来几次课程，每次都手指尖碾成肉糜了一般。上课时她练琴他就盯着她，她手疼的眼泪都要下来了，可是他在旁边看着，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停下。就这么忍着，心想早知道这么疼肯定不会学了。她故作委屈地问他你刚开始都不疼吗？“疼也要学啊”，然后他那把古典吉他就成了她的专用吉他，玲珑弦摁起来轻松了许多。
音乐是最最神奇的东西，可以开解人心，带来快乐，每次老师李弹琴给她，她都眼睛眯得像一只谄媚的猫。“愿你寂寥无声夜，有此玲珑解语声”清临想，等我也练得像老师这样好。
老师李在清临过23岁生日的时候还没有过20岁生日，准确来讲他才19岁。大一。开始他们都端着各自的人设。话到半句多，然而不久就熟络起来。什么样的玩笑也都可以开起来。因着亲近，课上得更随意些，她把老师两个字叫的恭敬而亲昵，以便提些要求。他也话多到从课上讲到课下，因为她玩手游没有回信息，生起气来。她笑笑，她没有遇到这样有趣任性的人。年轻仿佛让他更自由更无所畏惧。只是多一句少一句的话，清临把信息放在一边并不在意。
清临却因为这自由和无所畏惧有些羡慕老师李，清临那时望着一个自己求而不得的人，清临想他在自己身上能看到这样的年轻和有趣吗？他会因此把天平倾斜给我吗？清临把他的名字描在石头上，不知何时能得解脱。但他也打开一扇门。清临想到他就想做到更好,可是也知做到更好也得不到他。得不到，但他依然在那里，像细密的网挡住来客。这细密的拒绝只是自己的深情罢了。
老师李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进退有度。难得的是又有与年龄相符的有趣乖张。相处起来简直为所欲为。好像自己也还在20岁。幼稚天真肆无忌惮。
仲夏的的一天，天气有些烦闷，清临躲在屋子里跟母亲冷战，清临知道自己能获得最后的胜利，公司给了她机会，而出国对于她有非比寻常的意义，等她生气后会理解的。老师李跟室友吵架了联系清临，清临找了一件红色的裙子去见他，有些雀跃又胸有成竹。一条街上摩肩接踵，她到时说，你站在那里我去找你！微信共享了位置，她一步一步走着，想到自己很久不会步行去见一个男人，他们会开车接她，然后安排好吃饭的地方。上面两个亮点越来越近时她打电话给他。“我到了，你能看到我吗？我眼睛近视看不到你”他穿着一身红色带国旗的衣服，像一团火，跑过来，天呐，见惯了黑色和稳如泰山，清临有点摸不着北。白色的耳机挂在脖子上，让她想起学生时代操场上个子高挑又打篮球很帅的男生。他冲她招手，她尽量不那么吃惊地微笑“你怎么穿的这样红。”
“这是我们训练队的队服”他跟她解释……其实清临不大能听懂。大概是训练里的精英的衣服吧，耐克还是特步赞助出的衣服，冬天大概还有特别的冬装。真糟糕，简直比电脑还难懂，清临想。
“你舍友们怎么啦～”清临温柔地开口
他有些委屈，“今天一天都是那个死样子，军训完了摊在床上，玩手机打游戏…叫着吃饭也没人应。”
“他们累嘛”我真像个知心姐姐，清临想
“哦，那饭都不吃了!!”
清临感觉有点语塞。“那倒也是”
“平时都是一叫就出来了。”也许还有些其他的矛盾。
“话说你生气了会怎么样啊。”宿舍那些长短，清临想，在自己的印象里那是多久远之前的事情了。所以换了自己更感兴趣的话题。
“不说话”
“那你难哄吗？要怎么哄呢”清临笑
“我生气了就不理你，然后你肯定要问我，你生气了吗？我肯定说没有。然后你又问的话就讲会你怎么怎么样了，至少应该说错了或者以后不再这样了这种话吧。然后就没事了”
“好像还挺好哄～”
“那如果惹你生气的是你女朋友呢？”
“我认为谁错了谁认错，你怎么看”清临不吭声，“你肯定觉得要男生哄吧。”他有些嘲笑地打趣她“不是，我突然在想没有什么对错，退让的人肯定更在乎一点。”
转了一圈，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找了一家奶茶店。“今天公司让我出国，你觉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他直接说，“你怎么会想出国？”
唉～怎么他也这样～“都没有人支持我，所有的人都在反对。晚上回家跟我妈一提她跟我大吵了一架”可是他并没有顺着清临的话继续。
清临支着头看他：“要出去两年，两年后你正好毕业”
“一年后我就毕业了”他说：“一年后出来实习”
“你毕业以后想做什么？”
“我最近一直在想，毕业了什么也不干，就这样让我爸妈养我一辈子”老师李对于未来的规划似乎不以为意。
“你爸妈有多少钱啊，能养你一辈子！”清临瞪着眼睛。还有这样的操作。
“我没跟你讲吗？我爸是开矿的，我妈也有自己的公司”然后他百度搜了一个处长，“你看。”清临凑过去看，姓“李”“这是我爷爷”他说。清临有些反应不过来。她之前一无所知。
“其实我来上学的时候有三辆车送我…有时候很多话想找人说”他盯着清临……“我都没有跟其他人讲过家里做什么，车都让停很远，可是他们有时候特别过分。”仇富呀………大概是他也几分嚣张跋扈，可是无心的伤了别人，怎么会不怪他呢。
真是个好运的家伙。也许家庭的缘故让他如此有教养，老师李是难得一见的素质极高的人，对着谁也彬彬有礼，把吉他都摆放整齐打扫好卫生，见到小孩子拎东西也会送一程。
奶茶店出来时天色已经暗了。
“不如等你回来我们结婚，然后立马离婚”他不知怎么想到这里。玩笑吗？清临笑了，“我不要，你敢结婚我就敢不离婚”
“我问你啊，如果我现在跟你结婚你还出去吗？”
清临瞪着眼！但是为什么脑袋里在思考这个问题，会吗？会吗？
“你应该问我如果结婚了我敢休学吗？”他见她不说话打起哈哈。
“上学对你本来就没有什么所谓吧”清临心想，突然发现这是个有圈套的玩笑。
“不早啦，该回家了吧。”
后来清临想，他有什么立场和身份说这样的话，但他就是如此任性。
但他就是肆意妄为，没想过的可以说，说了也可以做，食言是什么，立马又现实冷漠起来。他喜欢什么，追求什么，清临只觉得他待人温暖细致才发现从来不了解他。
有没有一瞬间她用什么换来了他的真心呢？他们在一起后，她有一次晚上去见他，他刚做了手术，瘸着腿出来，她看着他，摸摸他的头安抚他不疼啦，他伸手拉了她的衣袖，眼睛像烙铁热烈。天气热出皮肤的盐分，她想见他，想抱他，想把整个世界的热情给他。可是她说你快点回去吧。她走了100米回了两次还是三次头，回头看到什么已经忘记了，她只记得微信上看到“我爱你”。
他说做我女朋友吧。他说了三次还是五次。他在外人面前把手搭在她肩上说这是我女朋友，她眼睛里不安又吃惊。他总是这样任性地开玩笑！慌张又怂地把手拨过去。他在她去外地的晚上发信息道晚安，说你认真考虑考虑。清临一直在想那条拒绝的短信要用什么样的说法。一个不会在一起的人，何必要纠缠一场。可是她想了半个月还是一个月，天气每天都一样闷热，她已经很久不为失去那个无法得到的人而难过，老师李站在最前面，她有些惶恐地为他的年龄开脱，为未知的结局开拖。直到一天他摸着她的头生气地说：你能不能给我一个确定的说法。她说你确定你是单身吗？他几乎想跳起来，你怎么会这样想，当然是。清临眯着眼睛抬头笑：可以。他就低下头吻她，吻到她挡过来的手背。
清临一点点不以为然地觉得完美圆满，夜里在网上查如何说些好听的话。可是她查了一夜也只匆匆道了晚安。有很多想说的话，有很多想做的事情，她想天天见到他。然后她就这样做了，每天去工作，去上课，去练琴，去吃饭，去电影，去书店，去喂狗，去………然后…………就让时间永远定格在这一刻吧。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怀疑，当作一个傻子，她那时候已经发现自己智商失效了。她只是不安又充满快乐地想要相信他。
但是未来在那时还是未知。
他看到她来上课，把她圈在怀里匆匆抱一下然后去忙。
他说握手……然后握着她的手指说：狗狗乖来叫一个～他躺在客椅上，眼尾的阴影深深沉沉…
清临看着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喜欢他……手可以不伸出来就好了，就像那场电影，他握着她的手，从开始到落幕。他身上烟草的味道，他手指的每一次摩拭，他后背上她压着的下巴，就像她倒垃圾回来，他静静站在灯下面等她，手揽过她。可是她却逞强地说自己很安全～早知道冲过去抱他就好了…早知道夜里去看生病的他时搂过他的脖子就好了…早知道吻他就好了。在第一次见面…在吉他的教室里…在每一次…不推开他…热烈而急切地…把那些胆怯都吓退～只爱我…现在。
因为…已经没有未来了。
因为，既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只有你在的那一秒钟。因为是你所以想要的那些未来，因为被爱以为拥有的那些未来。
在三个月后，他们为出国的事情争吵，为一些不知名的小事纠结。清临说了分手又折回去给他信息。他说，我不想在这样了。正在工作的清临看了一眼信息，眼泪一下子冲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