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07 蜘蛛
0.
洛松与殷蓟两家族相互算计来算计去,都想要打算在家族合并后,拿到更多的话语权。如今近十年过去,也没算计出谁输谁赢,相互还要笑脸相迎,和和睦睦,即便一时有心或无意地触碰到对方的底线,两家都是一笑而过。
这似乎陷入了一场僵局——谁也不想撕破脸,也谁都不想放手。
朋友还是利益?后者永远处于上风。
洛松手中握着具有强大兵力的底牌,也正因如此,灼土家族很少找他们的麻烦,而是不停地从殷蓟家族的方向进攻,想从洛松与殷蓟中间打开一道缺口,从而摧毁洛松这把利剑。一旦洛松倒下,殷蓟的西侧防线便形同虚设,再也不足为惧。
经济是殷蓟家族的命脉,得益于殷蓟家族盛产草药,又有“寒云江”与尘舞家族相连。尘舞家族位处尘舞高地,有卡旭最大的水晶矿和金矿,两家族依靠寒云江这条水路源源不断地相互贸易,真的是馋坏了隔壁家的洛松,可又力不从心,洛松家族的领地尽是戈壁与荒漠,鲜有的几片绿洲也成了城市群落的安置点。
但殷蓟家族军事实力着实是太弱,就算是采用了兵役制与佣兵制,也没见有太好的起色。说到底,还是因为冬骨是文官出身,一是并不看重武力,觉得金钱能解决一切问题;二是他手下的议事官摸准了这位重文轻武的族长,根本不把那些战场指挥官看在眼里,只要有机会就会对他们欺凌压榨。凡此种种,又有哪个指挥官愿意在战场卖命?
看起来,两家族合并也确实是一个好的选择。但谁也不想把自己经营了几十年的基业拱手交予他人,除非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
对于冬骨来说,洛松家族不是他的伙伴,而是放在嘴边的肥肉。他在慢慢创造机会,像温水煮青蛙一样慢慢杀死洛松家族的自信,让他们主动跪下来,俯首称臣。
1.
晨冰拉紧缰绳,抬头看着面前恢弘的城墙,好像是一座小山被刀斧整整齐齐砍去了一半,中间再挖开一个通透的洞,就是这座城的大门。
这四天晨冰一路上不停地看着地图,觉得自己没有走错,这就是殷蓟家族的帝都——殷草城。可这差不多有十几人高的城墙上也没有铭刻这座城的名字,想要询问一下行人,他转了两圈也没看见一个活物的影子,倒是远远地看见城门两旁站着四名卫兵,也像根木头一样一动不动的戳在地上。
在蓝月待得久了,他有些不太习惯卡旭这种,即便是城市群落,也是一样的渺无人烟。
冬尘还在车里呼呼大睡,在外边都能听见她的呼噜声。于是晨冰回头敲了敲车门,她这才嘴里“嘤嘤”着坐起来。
“冬尘,你看看我们是不是到了。”
冬尘从车窗探出脑袋,揉着眼睛看了半天城门也没说话,只好一脸尬笑地看着晨冰。
“你不会连自己家的大门都不认识吧。”
冬尘挠头道:“不是你带的路吗?到没到你还不知道。”
“你还真不怕我半路把你卖了。”晨冰继续牵着角羚向前走,“心可真够大的。”
“我心大吗?别人也这样夸过我。”冬尘好像颇为自豪。
守城的卫兵认识这辆车,也认识让人“闻风丧胆”的黑魔女,赶紧毕恭毕敬地让开进城的路。冬尘这才精神了起来,不停地向晨冰介绍这家的虫饼好吃,那家的衣服样式好看,说完硬拉着晨冰跑了进去,特意为他买了一件适合翼人穿的冬衣。晨冰也没客气地拒绝,一路上,身上这件衣服紧绷着他背后的双翼,真的是太难受了。
冬尘转着圈打量着晨冰,点头说道:“嗯!还挺帅!这才好做我的侍卫。”
晨冰低头看着身上这花里胡哨的狐狸皮,觉得自己还是更适合穿轻甲兵常用的皮革铠甲。不过他没好意思说出来,要饭的总不能嫌饭凉。
“你还想去哪玩?”冬尘拉着他的手臂说,“我带你去。”
“咱们不是要回内城吗?”
“回什么内城,晚上再回去。”
冬尘带着晨冰在城中一直东走西逛,似乎一点也没有走进王城的想法。不过其中的因由晨冰也猜得出来,其实就是怕回到他父亲身边,免不了挨骂被罚,还不如能多玩一会是一会,进了内城可就没这种好日子了,倒是像极了临死之人想要吃好喝好的心态。
不过要说想要去哪,晨冰可一点玩的兴趣都没有,只有一阵叮叮咣咣的打铁声才让他稍稍驻足了脚步,回头看着一位赤膊大汉正抡锤猛打一块炽红的铁。
冬尘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你喜欢这个?”
晨冰没有回答,只是看着铁匠捶打而迸溅的火星,在黄昏下愈发耀眼。
“真不理解你们男人的爱好。”
“姑娘,选把武器?”打铁匠看见这位珠光宝玉的小姑娘,心里也没觉得她会在这里消费,于是头也没抬地搭话,继续一下接一下地落锤。
冬尘摘下钱袋子在柜台上一拍,仰头说:“把你们店里最好的拿出来我看看!”
“我这里的武器都是最好的。”铁匠见惯了富家子女扔钱的姿势,仅是嘴角轻微一翘便说,“我这里有上好的仪式或装饰用剑,也可订做,就看姑娘你有什么要求。”
晨冰说:“高规用双手剑,五指宽,一般黑铁重。”
铁匠抬头看了晨冰一眼,又扫了一眼冬尘身上的首饰,就知面前这二位一个是懂行的人,一个是有钱的主,便回头走进内屋,不一会搬出来一只长匣子,双手按开扣锁,一把灰黑色的长剑安安静静地躺在红色的布面上。剑身上刻满平直的线条,在炉火的火光下反射暗蓝色的光。与小臂一般长的剑柄交替镶嵌着光铁与软木。整只剑看起来安静又肃穆。
“你要最好的,这就是最好的。你那袋子里的钱恐怕不够。”铁匠用手指在剑身上轻弹一下说,“黑水淬火,五十炼纯黑钢,劈石入而不卷,对刃震而不断,名为‘灰鸿’。”
冬尘不懂这些,她只看见晨冰连眼睛都直了,直接就问铁匠:“直接给价!多少钱?”
“半枚紫晶币,要么五百金,少了不卖。”
“哎!你这一把剑和一间房子一个价了!”冬尘指着盒子里的长剑说,“你这剑还是旷世宝剑不成?!”
铁匠轻蔑地笑了笑,看着晨冰问:“您说呢?”
“旷世说不上,但它确实是把宝剑。”晨冰将它慢慢拿起来说,“价格合理,但对于我来说它太贵了。”
晨冰正要将它放下,冬尘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喜欢为什么放手?本少族又不是买不起!”
说着她将佩戴的紫晶项坠一把扯下来,径直扔在铁匠手里:“半枚紫晶币,不多不少。”
铁匠和晨冰正在呆愣着的时候,冬尘早就回头驻足对面的首饰摊。
“她刚才说什么?”铁匠悄声问,“她是黑魔女?”
“再送我个背装的剑卡吧。”晨冰看着铁匠手里的紫晶项坠,只觉得脑袋有点疼。
2.
一直玩到了太阳落下地平线一半,冬尘才叫晨冰把角羚牵过来,是该要回内城了。晨冰也终于长呼一口气,小时候徒步两天参与军情任务都没觉得累,现在只是逛了半天的街,就已经感觉腿不是自己的了。
“回到内城我先把你安置好,不能让青蛰知道我私自收了一个侍卫。”冬尘唉声叹气地说,“不然他要么把你赶走,要么会试炼和调查你好几天。”
看来是有前车之鉴,要不然她怎么这么清楚地知道青蛰是怎么处理的。
“你们的守护管得你很严?”
晨冰之所以有这样的疑问,是因为其他家族的守护都不会插手少族的事,即使对少族所做事情有意见,也只会禀告族长处理。由此看来,若不是这位叫青蛰的守护和冬尘关系很好,那就是他与族长的关系密切。
冬尘说:“何止严厉,我在他面前就是个小雏鸡!我稍微闯点祸,他就一只手把我拎起来,训完我一顿之后就把我扔回我房间里。”
“你家族只有你一个少族?”
“嗯,就我一个。”
晨冰点点头说:“怪不得。你们守护也希望你早些成才,毕竟你是未来的族母,他是在遵从你父亲的意愿教导你。”
“这个道理我当然明白,所以我从来不真的生他的气,就是一看见他就有点害怕。”
旅车与冬尘的话音一同停了下来,远远就望见青蛰带着一队卫士位列内城城门两旁,他自己则站在城门正中,直勾勾地看着冬尘从车窗探出来的小脑瓜,手中的一捆麻绳更是不怀好意地晃来晃去。
冬尘知道自己预想的结果终会到来,只是它来得太快了些。本想还能偷偷逃进自己的小院,再穿上女佣的衣服糊弄一阵。
她于是跳下车,与晨冰并肩走着,心想自己下车总比被拖下车要好看不少。
“守护在此……可有公干?”刚一见面,冬尘便亲切地打了个招呼,顺便探探青蛰的脸色,也就知道在议事厅的那位族长大人是否是暴跳如雷。
青蛰二话没说,手中的绳子直接扔给身边的卫兵。一个眼色就让两名卫兵迅速动了起来,一个按住冬尘的胳膊,另一个用绳子缠了她七八圈才停手,转头二人就推着她向议事厅走去,无论冬尘如何呼喊,这位守护就如失聪一样,只是看着面前的晨冰,眼睛里的沉默从头至尾都没有变过。
3.
冬尘抬眼看了一眼议事厅,顿时停止了嚎叫。
大厅内不仅仅坐着他的父亲,还有全部的六位议事官,洛松家族的族长松柏和少族常松、守护珏染也位列上座,加上周围站着的卫兵,在场的所有人只有冬尘一人站在整个议事厅的正中央,似乎在举行一场审判。
——这就是在举行一场审判。
众人的视线全部聚集在她一人身上,好像要看穿她的心肝脾肺肾。冬尘何时见过这种场面,被吓得一句话也不敢说。
冬骨看了一圈,最终视线停留在冬尘身上,率先发话道:“冬尘,不用我多问了吧?现在洛松家族的族长与少族都在场,自己说说,到底为什么?!”
原来是问罪来的,冬尘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就是没想到会拉来洛松家族的人一起来看热闹。她也懒得顾及两家族族长的颜面,直接回答说:“哪有为什么?成亲的是我,谁问过我的想法和感受?你们就这样私底下拿定了主意,我才不是洛松与殷蓟政治上的棋子!”
“放屁!”冬骨猛地站起来,吓得背后的卫士一个激灵,“你是殷蓟家族的少族,放眼周围,有哪家的孩子能配得上你?而常松是洛松家族的少族,是你松柏叔叔的爱子,宽爱仁厚,模样也不差。而你如此任性刁蛮,人家尚且没有异议,还委屈了你不成?!”
松柏见冬骨憋红了脸,连忙起身打圆场:“冬骨老弟,孩子小不懂事,不至于生这么大的气。”
冬尘听父亲完全不向着自己说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也提高嗓门回怼说:“对,我是任性刁蛮——不仅任性,我还没什么脑子,不学无术,整个家族谁不知道?就我这样一个人,也是家族里唯一的少族。你现在让我与洛松家族联姻,也不怕洛松家族把我像傻子一样玩弄,到最后家族合并的那一天,殷蓟连个掌话的人都没有,这就是你想看到的?”
一听冬尘说出这般话,还没等冬骨开骂,松柏先是说道:“家族合并之后自然是有事一同商议,哪有少族说的那样。再者,我了解我家常松的为人,他绝不是玩弄人心的人,你们成亲之后,哪能让你受委屈。退一万步说,看在我与你父亲这么多年挚友的情分,他也不敢欺负你。”
“不敢?看来您还是不太了解您儿子。”冬尘冷笑道,“松柏叔叔,你也不问问你儿子的手是怎么受的伤?”
冬尘这见招拆招的本事着实让松柏出乎意料。常松的手明明是面前的冬尘打伤,但还不得不憋着真正的原因,支支吾吾企图蒙混过去,又一边看着自己那败事有余的儿子,只得暗自咬牙切齿。冬骨反而被冬尘提醒,看着常松被绕着一圈圈绷带的手,突然拿出一股关心备至的劲头,问道:“呀,还真是受伤了!怎么弄的?严不严重?”
“没事没事,感谢冬骨老弟挂念,是……”
“是你儿子派人中途截杀我的卫队,企图演一场‘英雄救美’的好戏给我和我父亲看!”冬尘突然抢过松柏的话音说,“要不是我的亲卫发现了这个阴谋,我身上的绳子就是这位‘宽——爱——仁——厚——’的常松少族送我的了。”
冬骨突然站起来,手上的杯子顺势冲着冬尘的脑门飞了过去:“哪来的截杀!你又哪来的亲卫!如真有这回事,你松柏叔叔和常松少族怎可能在这里坐着!”
冬尘冷哼着递给常松一个眼神,远比她射出的冰锥冷冽,常松只与她一个对视,还没来得及闪躲,冷汗就已经挂满额头。
“常松先派出一队人佯装劫匪,射杀我的卫队。然后自己亲自带人过来再救我。只不过我的亲卫提前看穿了这场戏,等常松来了,我气不过,也杀了他们的士兵,顺便伤了他一只手,就这么简单。”
冬骨回头看了一眼低头沉默的松柏,又转身指着冬尘说道:“你要是敢有一句撒谎,我剥了你的皮!”
“射杀我们的弩箭现在还在我的旅车上插着,我可一根都没舍得拔。”冬尘一屁股坐在地上,说,“你派人去查,查那些箭矢的来源不就得了?”
“等等!”
突然一声呼喊在沉默的大厅中回荡许久,只见常松慢慢走出来,看着紧要牙关的松柏,还是吐出了憋在嘴里的那一份抵赖:“箭矢可能伪造,不足以作为证据。我当时确实是去营救,并非如冬尘少族所言。”
“哦?”冬骨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常松,似乎是等这句话已经多时了。
4.
“常松少族说得对,你说的那些箭矢不足以作为证据。”冬骨回到座位上说,“冬尘,你还有其它证据没有?或者人证?”
人证?她哪里有什么人证,见证这件事的也只有晨冰,但是晨冰名义上是她的亲卫,所以他说的话在这里完全没用。
“当然有!”冬尘理直气壮地说,“就是我带回来的那个人。”
冬骨对身边的卫兵使了一个眼色,卫兵便持剑拘礼,转身走出议事厅,不一会就带来一个五花大绑的苗条汉子,从他身上的血红鞭印也能看出来,他定是在狱中被人用蘸了盐水的鞭子在身上作了画。冬尘回头一看不是晨冰,正要开口纠正,却被这汉子抢先,立马跪下来开始哭诉道——
“都是常松让我带着书信前去燧石城,让燧石城指挥官主动放弃城池,事后应允他更好的官职。并非是我左右联合,我真的只是个信使,真的只是个信使啊!希望族长再查真相,求饶我一命!或求速死!速死!”
常松与松柏的脸一下子泛白,又低头嘀嘀咕咕地说了两句,余光看着冬骨的脸色。冬骨却大骂带人的卫兵是个蠢蛋,说这并不是冬尘带来的那个人,命他再去狱中拿人。
“此人诬赖少族,企图破坏咱们两家关系,严刑之下还在抵赖。”冬骨笑脸与松柏解释,又指着松柏旁边的桌子,让他暂时喝些茶水,证人一会便到。
去狱中拿人?可晨冰就在城门口啊?冬尘想挠头,但手被绳子捆着呢。直到她抬头看见松柏与常松的表情,才低头偷摸地坏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