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味里的岁月

在游客眼里永远热闹的河坊街,在这群人眼中更像一个短暂停留的家。他们携着简单的摊位,在这儿驻守,一摆就是一天。青石板路上印刻下他们生活的痕迹,重复的节奏里他们的岁月慢慢流逝,额间显出皱纹和偶尔的倦意。虽然赖此为生,他们面对自己传承的工艺,依然一丝不苟。我们往往无法忽视喧嚣里的这些背影,带着一份仿佛宗教式的肃穆,如此宁静,如此专注。
听我妈妈说过,以前她小时候不像我现在有这么多美味的零食,她最喜欢的便是糖人了。那时卖糖人的手摇拨浪鼓,肩挑担子走街串巷,可以不用钱,用牙膏皮、铁、头发就可以换,几支牙膏皮可以换一个。妈妈小时候还把家里没用完的牙膏挤出来,拿牙膏皮换过糖人,结果被大人发现责怪了。但是边哭边舔着糖人,心里还是甜甜的。
吹糖艺人的故事,在这个步履匆匆的都市里显得寒微而渺小,甚至在光鲜亮丽的人群中格格不入,但我还是想写写他们的故事,他们的生活。

河坊街的清晨

当我还在朦胧中时,闹铃响了。起身一看,已是早上6点,这与季师傅出来摆摊只有一个小时了。于是我便在朦朦胧胧中,洗漱完毕,坐地铁往季老摆摊的地方飞奔去。
如今的河坊街保留了部分古建筑风貌,两侧的房子都是整齐木结构,青瓦片,显得古色古香。两侧的商户以商业、药业等为主体,还有民间艺人的绝活表演。民间技艺是河坊街一道风景,捏泥人的、雕刻陶瓷的、草编蜻蜓的,还有捏糖人的。
河坊街管理委员会的单娴萍女士说:“街区经常根据不同的时节,会有一些节庆活动。在春节期间会有春节庙会,从初一到十五都是会有一些活动,腊八的话会有腊八节。传统的文化、风俗习惯都可以在这体现。让游客不光光在街上走走看看,同时也能够真的留下心来感觉其他的一些东西,一些文化的东西在里面。”
清晨行人不太多,微微有些寒意,街上大部分都是早起的商贩,而如我辈的年轻人很多都还在睡梦中。
就在瞌睡之间,我到了季老师傅处,见到他早已把摊子摆好,满是皱纹的手调着小盘子里的糖料。
看到我,他笑了笑:“这么早过来啊。”

他的拿手绝活让人称赞

只见桌上摆着一块大理石,石头左边放着一只装满了糖稀的盘子,石头的右边竖着一个用草捆着的架子,上面插满了各种各样的糖人:胖胖的寿桃、展翅飞翔的凤凰、贼头贼脑的小老鼠……
老人一身黑大袄,褐色的毛线帽裹住了一头略显凌乱的灰白头发,细密的皱纹盖住了干瘦的脸颊,一双粗糙厚实的手快速地制作着。虽然年纪大了,老人眼睛中依然透着一股朗朗的精气神儿,专心注视着手里的活儿,动作非常细腻熟练。
游人渐渐多起来,季老的摊位也多了更多的造访者。
只见他从小铜锅里揪出几块不同颜色的糖稠,再掺和一下,手上沾一些淀粉,把糖稠捏成一个空心球。用一根麦秸杆挑上一点糖稀,在对这麦秸杆吹气。
糖稠像气球一样越吹越大,不一会儿就吹成薄皮中空的圆球状。接着又捏了耳朵和四肢,看样子便知道捏的是一只可爱的小老鼠。季老随后又吹了一个葫芦,中间都是空心的。
大约5分钟时间,一个活脱脱的“老鼠偷油”的民间故事就立刻呈现了出来。涂上红红绿绿的颜色,下面用热糖稀粘在苇管或竹棍上,孩子们就可以拿着把玩了。最后用竹签跳下,冷却后成型。
老人一边吹一边不停地捏揉那团糖稠,让它形成想要的形状,如孙悟空、大公鸡、小兔子......周围的观众看的津津有味。“Nice!”美国女孩Jane站在摊位前,睁大眼睛,看着吹糖老人吹出的老虎和同伴交耳赞叹道。
“爷爷,我想要个糖人。”一个十多岁的小女孩稚气的说道。
“好嘞。”老人捋了下袖子,边说边拿起糖勺,在冰凉的大理石上面飞快地来回浇着糖稀,沧桑的脸上满是爽朗的笑意。

他与糖人的渊源

这个老人姓季,今年已经66岁了。
“吹糖人的材料和工具很简单。糖料是由蔗糖与麦芽糖混合熬成的。糖稠做好了以后很粘稠,可以吹泡塑形。”老人边调糖边说。“加热糖稠用的‘风炉仔’算是最大的设备了,燃料我们一般用木炭。”
“这个小盘子,是作熬糖用的。糖熬软了,变成了液体,就可以用了。吹糖的关键在于吹和捏的配合,但最主要的还是吹。”
“使用时控制火候是关键,过热就太稀了容易变形,偏冷又会太硬无法塑形。”
谈起吹糖人的经历,季老脸上有种面对回忆的怅惘。
年轻时的季老做过沱江边的纤夫,靠着双肩,和其他人一起一步一步把船拉到上游,装上河沙然后船到下游后,再一挑一挑的挑上岸。
他还拉着板车,帮人拉货。每天要抬挑很重的河沙、卵石,以至于晚上休息时,蹲都没法蹲下去。
在70年代,季老开始磨豆腐,那时城市里管的紧。他只好担着担子到乡下去,一斤豆腐换豆子,再收几分钱的加工费。
这样的生意坚持了一些时间,季老开始想要学点手艺,想来想去,他想到学吹糖人。他岳父便是几十年的老师傅,可岳父还不大愿意教。最终还是岳母费了好多口气,82年开始,季老便开始了吹糖人的生涯。
“到现在我做了几十年了。东西什么形状都会捏出来,有几百种好捏的。糖人一般是小孩子,中年人,还有外国人买的。小孩子特别喜欢。”

糖人的昨天和今天

糖人的历史十分悠久,现在已经有600多年历史了。作为民间一个谋生的行当,这种古老的传统手艺,相传在唐代就已经出现。那时制糖人的糖稠还有一种香味,所以吹糖人的小贩都以“香印”作为叫卖声。到了宋朝,赵匡胤做了皇帝,“印”、“胤”同音,封建时代为了避讳,吹糖人只好以打小铜锣来代替吆喝。这样一代又一代地传下来,打铜锣就成了吹糖人这个行当的标志。
过去的艺人多打着铜锣沿街叫卖,有的还带着一个画着花鸟兽虫的圆盘,交过钱后可以转动盘上指针,指在哪儿就做什么,以此来吸引孩子。糖人以熬化的蔗糖或麦芽糖做成的各种造型,有人物、动物、花草等,多是平面造型,如同今天的糖画,时称戏剧糖果,后来也被称作稠糖葫芦、吹糖麻婆子、打秋千稠饴、糖宜娘、糖官人、糖宝塔、糖龟儿等。
过去糖人很便宜,在不富裕的时候是儿童很喜爱的玩物。在80年代初,几分钱或几个牙膏皮就可换一个糖人。如今儿童的玩物多了,糖人不再是单纯哄孩子的东西了,已经被作为一项民间艺术受到重视。现在沿街制做糖人的艺人少了,但像河坊街、北京年节的庙会上还可见到,糖人价格从几元到十几元不等。
糖人不易保存,过去甜品短缺时,在把玩过后会吃掉糖人。如今出于卫生考虑,人们购买糖人更多地出于观赏目的而非食用,任其久置变黑变质。
“当时只为混口饭吃,挑着担子走街串巷,还经常去外地。学会了肯努力动手,就不会饿着人。”
“当时买糖人可以不用钱,而用牙膏皮、铁、头发换,几支牙膏皮可以换一个孙猴子”。 季老勤奋好学,吹出的糖人活灵活现,生意也渐渐红火。常有小孩子把家里没用完的牙膏挤出来,拿牙膏皮换糖人。
“那时的孩子啊因此挨打了也觉着甜滋滋的。”老人笑呵呵地说。

希望吹糖手艺能传承下去

吹糖人这个绝活收费并不高,只需5元钱,就能找到儿时的美好记忆。
进入这一行,它成本低,但获利也低,有一句歇后语说的是“吹糖人儿盖大楼——熬着吧!”这句话形容事情很不易,从中也道出了昔日民间手艺人生活的艰辛。
在季老师傅摊子几步之遥,就是如今时兴的台湾小吃店,麦当劳店。干净整洁的店面、时尚便捷的氛围。这对于老一辈的季老来说,有些遥远,他还是习惯坚持自己的老手艺。
季老说自己老了,眼神不行了,比如掏耳朵这些考眼力的活都有些干不动了。当他用糖稀描绘时,我都不敢和王师傅多说话,怕他分心。
我问这个手艺要多久才能学出师,学精。
他笑了笑:我现在都还没学精呢。
小小的糖人不但给人们留下了美好的儿时记忆,也是民间文化博大精深的体现,现在被称作民间非物质文化遗产。老手艺,在他们手中传承,但是社会快速发展的今天,面临着后继无人的局面。现在人们的生活优越了,这种零食小孩子已经都不吃了,像季老一样做糖人的手艺人们年纪也都大了,又很少有人愿意学,把这手艺传承下去,这样的吹糖人小摊已经越来越少了。
季老眼中,现在的糖人行业也存在一些问题。季老说:“现在很多吹糖根本不会作原料,大多数是买来的原料,或者是半成品做的,质量难以保证。”
几十年的辛苦劳作,季老师傅的背已经驼了。但就是这个身影,这双肩膀,支撑起了两个孩子的生活与学习。年龄大了,现在季老每到了下午,双腿就开始发肿,一按一个坑。如今,季老的两个孩子,大的已经30多了,小的也已经大学毕业多年,在成都上班。
这是一个老父亲辛勤一生的见证,这是一座对于子女而言无言的丰碑。
“再过一阵子,我可能不搞这个行当了,毕竟年纪大了,孩子们都让我回家去休息。”
季老曾经带过一个徒弟,徒弟学了一年多,就到上海的企业做工了。“这个行业不赚钱,他出去打拼是好的。”他眼中略微有点怅然。这项手艺正如他所说:饿不死人,发不了家。现在都没什么年轻人学这个了。
对于吹糖这种传统民间手艺快要失传的局面,季老有些无奈:“吹糖以前有传男不传女的习俗,现在做这个的差不多都是老人,古人的技艺快要失传了。”
我想或许某一天在从此经过时,季老师傅的身影会不再出现。他将隐于人海,和他的老手艺一样。或许有一天,这些都将成为我的回忆。
“虽然近况不太好,我还是希望这项传统文化能够继承发扬下去,作为民间艺术有更多人来保护。”
季老离开前,留下了这样一句话。

(本文系半撇私塾新媒体创意写作项目里程碑作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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