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别人写的小学老师的回忆，多见的都是些感人肺腑催人泪下的往事。想想也是当然，从小到大，踩着棵小草都得感叹下坚韧不拔的精神，吹断根树枝也得歌唱下风雨不催的意志，所以现在，回忆难免还带着些思维的惯性，不歌颂两句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但是细细想来，让笔尖流出点点滴滴的真实，即使丑陋了些，也胜过自欺欺人的美。

我生在一个物质比较匮乏，但贫穷也没到绝望关头的农村，小学就在家对面一里地的方向，中间隔着一大片绿油油的农田。也不知道是因为学生太少或者是老师匮乏的缘故，学校只设有一到四年级，每个年级只有一个班，还只有语文和数学课，因为其他课根本没老师教。初上小学，一个班27人，虽不够热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但是噩梦得从一年级下学期说起。

不知何故，之前的老师被调走到镇上中心小学(现在明白了，这个其实算升迁)，而接班的Y老师我是早有耳闻，令我始料未及的是臭名之下，其实更副......

由于是新学期，学校部分设施也亟待更新换代。说设施，其实也就是教室内的一些扫把。Y老师坐镇教室中央，威风凛凛，语气干净利落，不容抗辩："何xx，你爷爷贩卖扫把出身，扫把扎得又快又好，你明天带两个过来", "刘x，你家距离近，你也带一个过来"。如此吩咐了数人，眼神突然凌厉扫过全班：“还有谁可以带过来的？"，全场鸦雀无声，继而几个积极分子相继举手，踊跃报名：“我！我！”。这让Y老师甚是满意，当即乐呵呵表扬了这批学生，宣布下课。第二日，一堆新扫把堆积在教室一角，Y老师一一检查，挑出其中几个颜值不错的，仿佛它们是这堆扫把中的优等生，又当众表扬了下它们的贡献者，接着话锋一转，对剩余几个没做贡献的学生(也包括我)，进行了不留情面的批评，理由是没有雷锋精神，然后安排了惩罚------晚上留下搞卫生。晚上要命的事情发生了，几个可怜虫正准备挑着扫把收拾教室的时候，发现那几个"优等生"不见了！东西不翼而飞，这让我们倍感恐惧，正当我们焦头烂额之时，一小伙伴指着窗外大喊“在那里”。我们顺眼望去，只见Y老师右手揽着几个绿油油的家伙，闲庭信步志得意满得走过一个池塘，往她家的方向去了。我们几个面面相觑，哭笑不得。

Y老师的上课水平更加让人担忧。在一次上语文课的时候，讲到戴帽子的“戴”字，不要用“带”，我自然记住了。过了许久，她在黑板上出了好几个填空题，其中有一个题目是“小红__上了妈妈新买的白色帽子，在镜子面前照了照，好看极了”，填空的选项是“带”或者“戴”。这个题目当然选“戴”了，结果我交上去，一个红色的大叉。无解，我只好改成“带”，追到她办公室门口，她欣然划了个勾。

更加悲剧的是，她不但教语文，数学也包了。一次测试，有个数学题目是16/8*2，答案很明显是4，结果她告诉我们答案是1，因为小学数学书上是这么说的：先乘除后加减。于是她先做乘法，8*2，再做除法，得到结果1。我姐把这事闹到校长那里了，被她知道，从此我以后没少被她针对，迎接我的多是罚抄30页，20页之类的，凶残不已。还有次中午前，她布置了数学书上的应用题，那个题目正确答案应当是78，但是她逻辑搞错了，做出来的答案是15。这下就惨了，我无法保证错得跟她一样，始终做不出来。不过倒是有几个同学错得跟她一样，就交好回去吃饭了。我们等啊等，终于等到她也去吃饭了，然后拿到几个回去吃饭的同学的答案，虽然我明知是错的，也只好照抄，这样最终才得以回去吃饭。

小时候由于家里穷，我是没有零花钱的。三年级的时候吧，我爷爷见我们可怜，给了我和我的两个姐姐五块钱。我大姐拿了一块八，我和我二姐拿了一块六。我人生中的第一次有零花钱了，我清楚的记得那个时候的酸梅粉，萝卜丝，唐僧肉，芒果干......仿佛都在朝我招手。以前只有看别人买，自己流口水的份，现在终于自己也可以尝鲜了。那几天，感觉天总是蓝的，云朵总是白的，风总是清爽的，阳光也总是温暖的。然而这一切都被Y老师给粉碎掉了。学校总是会誊写一些作业本，估计是应对上面检查的吧，而我小时候的字写得不大好，不是不认真，而是就是写得不好。Y老师以此为由，叫我重写，并威胁说作业本是学校的，需要我拿钱去买。我信以为真，下课后真的把钱拿过去了，Y老师毫不犹豫的收下，用了我一块钱，换了两个作业本，一个数学的，一个语文的。当时我尚年幼，不懂个中奥妙，现在明白，这个行为是多么的无耻。我爷爷是最疼我的人之一吧，在我高二的时候去世了，每每想起这个事情，想起我第一次的零花钱，想起疼爱我的爷爷，眼里总是泛酸，心里说不出的难过。

时光老去，童年就像脱缰的野马，一路狂奔，再也无法追寻。有时候回到老家，还能听到Y老师的事迹，她退休了吧，在农村，拿着4千多一个月的退休金，比起其他勤勤恳恳的农民乡亲，过得不要惬意太多，忘了说了，她的儿子，当年也因为她教师的身份，中考加了20分吧。再想想我其他的同学，比我更惨的更是不少，因为至少我始终是成绩很出色，也不闯祸的。其他的有被撕掉书籍的，脑袋被打起包的，耳朵被拧出血的，惨不忍睹。Y老师不过是那个时期大量乡村教师的缩影，她们就是那些文革期间所谓的出身干净，品德优良，有资格念书的学生。

几年前，那所早被废弃的小学被人买了下来，据说变成了一个养猪场，而我，来了上海，很久都没有站在老家门口眺望，终究不知道那个小学到底变得怎么样了。只希望现在的每个人民教师都能以身作则，不要抹去孩子们童年的美好，或者我的愿望更贪婪些，为他们创造些快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