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夏天的一个傍晚,方刚瞪着单车,骑行在回家路上。路过一个公交站牌时,突然听到一阵喊叫声。
“抓小偷啊!”、“站住,别跑!”、“抓住他!抓住他!”
方刚单脚支住自行车,侧头回望的瞬间,一个顶着公鸡头的青年已经擦着他的衣角过去了,小青年身后追来一位明显发福的中年妇女。公交车在中年妇女身后“嘭”地关上车门,绝尘而去。“抓住他,他偷了我的钱包!”中年妇女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方刚很快判断清楚情况,脚下用力,向公鸡头追去。几乎与此同时,一个细瘦的人影从马路对面斜斜冲过来,也擦着他的衣角飘了过去,方刚只来得及判断出他是个少年。
“太快了!”尽管情况紧急,方刚还是不由得赞叹了一句。抬头看时,“公鸡头”已经在七八十米外了。再往前是丁字路口,东西纵横的主干道上,汽车和行人往来不断,“公鸡头”如果跑上主路,隐匿到人群里,再抓他就难了。
显然,公鸡头和追赶的少年也意识到这一点。只是这时两个人相差至少四五十米的距离,在拐上丁字路口前追上公鸡头,似乎不大可能了。眼看公鸡头垫步拧腰冲向丁字路,方刚眼前一花,那个少年就奇迹般地冲到了公鸡头前面。借着前冲的力度,少年以右脚为轴左脚尖轻点地面,滴溜一下转过身,拦在公鸡头前面。公鸡头显然被吓了跳,脚下一顿,身体却随着惯性向前倒去。少年没有给他任何机会,伸手夺过公鸡头手里的一个黑色拉链手包,顺势带了一下他的胳膊。公鸡头摔了个嘴啃泥,方刚这时也赶到了。
十三四岁,方脸,大眼,薄唇,双颊晕红。汗水沿着他的鬓角淌到下巴和脖子处,留下一条一道的痕迹。泛白的T恤被汗水湮湿,贴在他的前胸上,隐隐显出肋骨来。少年没有为难公鸡头的意思,他绕过方刚向中年妇女走去。等方刚扭住“公鸡头”,视线再去寻少年时,少年早已经不见了踪影。善跑,机敏,善良,这是杨中给方刚的第一印象。
再次见到杨中是七天之后,那天是市里的秋季运动会。运动会上经常会有黑马腾空而出,令相关学校和俱乐部激动不已。与以往相比,今年的消息是爆炸性的:少年组男子田径一百米记录被刷新了,四百米接力也出现了奇迹性的一幕。刷新纪录的不是专业运动员,也不是体校的学生,而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身穿17号比赛服的运动员。创造四百米接力奇迹的,也是他。
作为带队教练,方刚在现场亲眼见证了少年田径一百米奔跑的全过程和四百米接力反败为胜的奇迹。
田径一百米发令枪响后,方刚的眼睛就没离开赛道,身穿十七号比赛服的少年运动员很快吸引他的目光。十七号的起跑姿势和奔跑的动作毫无章法,一看就没有经过训练。这种跑法的缺点是后继乏力,容易在冲刺的时候被人反超。但是令人大跌眼镜的他一直遥遥领先,且越跑越快,居然第一个撞线了。当解说员报出十一秒五八的成绩时,方刚蹭地站起来。要知道,上一届的田径一百米的奥运冠军记录是九点九八秒。这个孩子没有经过正规训练,已经跑出这么好的成绩,如果再有专业人士从旁执导和点拨,前途不可估量。
这绝对是可塑之才啊!方刚激动地直搓手,两眼粘在了十七号运动员身上转不动。他决定,运动会一结束就去找十七号。杨中,方刚牢牢记着这个名字。
但是接下来的四百米接力赛让他等不到比赛结束了。
四百米接力,十七号又出现了,是最后一棒。接力赛不是一个人的单打独斗,靠的是实力和配合。可惜的是十七号的队友有前劲没后劲,接力棒传到扬中手里的时候,场上最慢的那个运动员也已经在一米开外了。田径赛场,零点零一都能决定胜负,何况已经落后一米的距离了。几乎所有人都不对这个小个子少年抱有希望,只把目光聚集在前几名队员身上。奇迹就在所有人都放弃的时候发生了。于方刚而言,也就恍惚了一下,跑在最后的少年就追上了第一个对手。接下来似乎地面特意为他缩短了距离,空气和地表对他失去了阻力,杨中把分光错影法使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光速超越!完美碾压!杨中以领先第二名0.09秒的时差,第一个到达了终点,为团队赢得了最后的胜利。
解说员很激动,播报结果的时候,声音都是颤抖的。
“少年组四百米接力赛冠军,市第三中学高中部!最后一棒力挽狂澜,反败为胜,太精彩了!”
隔着扩音器,方刚觉得解说员的唾沫星子似乎都喷到自己脸上了。解说员难以自抑的激动,方刚深有同感。赛场上的拼杀不只是为了荣誉,更多的是一种精神。一种敬业精神,一种不服输的精神,一种尊重对手,尊重体育的精神。这精神令人激动,令人疯狂,更令人热血沸腾。
方刚等不及运动会结束,甚至等不及少年走下领奖台,就急匆匆地跑去他的必经之地等待。这么好的苗子,动作慢了,很有可能就被别人抢走了。杨中越走越近,方脸,大眼,薄唇,双颊晕红,方刚突然生出似曾相识的感觉,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什么时候在哪里见过他,但是这并不影响方刚诚恳的邀请。
没想到,少年的回绝却斩钉截铁:体校,不去!
你有这方面的天赋,进入体校,将来有机会进入省队和国家队。
“给钱吗?”
体校不给钱。不但不给钱,住宿吃饭,训练服装还得自己拿钱。
“那我去干嘛?”杨中给方刚一个不屑的眼神,绕过他走了
可以为国争光啊。
但是杨中已经走开了。望着杨中的背影,方刚一拍脑门,怪不得眼熟,他不就是一周前帮忙夺回钱包的少年吗。方刚对他的兴趣更浓了。这样的苗子,他怎么可能放过。
第二天中午,方刚骑着自行车七拐八拐进了一个老旧小区。小区共二十来栋楼房,全部都是七层高的筒子楼。楼道里的灯光仿佛垂暮老人昏花的眼,所有的东西都在它的眼里模糊着。方刚闪转腾挪,依然免不了踢了东家的花盆,碰了西家鞋柜,刮倒了隔壁的自行车,惊到了墙脚偷食的老鼠。老化的墙皮随着脚步声纷纷剥落,腐败发霉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杨中家住顶层,入户门口堆放着纸壳子、空瓶子、烂铁丝等等各种五花八门的废品。
给方刚开门的是一位满面沧桑、头发花白的老太太。
“您好,老人家!我是市体校的教练方刚,您是杨中的奶奶吧?”来之前,方刚查过杨中的资料。杨中,男,15周岁,市第三中学高一学生。一岁时父亲去世,二岁时母亲再婚,爷爷奶奶把他抚养长大。现状的情况是爷爷瘫痪,奶奶没有工作,他们的生活只靠捡破烂和低保维持。
方刚的话音刚落,一个冰冷生意的声音从背后响起,“你来干嘛?”
方刚回头,杨中手提白色尼龙丝袋子站在楼梯口,一束阳光从走廊的小窗户透进来,正好照在他的头上,柔和了他皱眉抿嘴的表情。尼龙丝袋子里的应该是矿泉水瓶、易拉罐、废报纸、旧铜废铁之类的东西,拎起放下,里面的东西发出金属撞击和塑料制品特有的咔吧咔吧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