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有长星/
一种特殊的关系让我结识了一个特殊的女孩。她叫赵彤，她总是失踪，母亲再次结婚的时候，父亲被抓走的时候，爷爷的葬礼上。当她又一次失踪时，却留下了她一岁的女儿。后来我好像理解了她的每一次失踪，她或许只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而已，毕竟人间的确太吵。
五一回家的时候，听说赵彤又走了。只是这次还留下了她不到一岁的孩子，没有人知道她又去了哪。对于她的离家出走她妈早已司空见惯，毕竟从赵彤小学开始，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失踪。我妈说赵彤是不想走的，她是被村里人的闲言碎语逼走的。
一
我是在小学六年级的时候认识赵彤的。
那天，是在我一个堂哥的婚礼上。和我家关系不近也不是很远，婚礼我是不想去的，我只想待在奶奶家安静地看会闲书。
但是那个堂哥的父母很早就去世了，所以我妈和我奶奶都去帮了忙。顺带把我也带了过去，说是要我陪赵彤玩。
我努力想了半天，确认这个听起来很普通的名字，既不是亲戚家的小孩，也不是同学时才问我妈。
“赵彤是谁？”
“你嫂的女儿”
“我嫂是谁？”
“你不知道你是来参加婚礼的？”
“那她为啥会有女儿”
我妈忙里忙外的终是不肯再和我多说一句，只是催促我快去外面找赵彤。院子里有许多小孩，吵吵闹闹的很是烦人。
这么多小孩，赵彤还用我陪着？
我跑到偏堂里，却在角落里看到一个女孩。她在看书，而我一眼就看出那是我的书。
“文泽？”我还未开口，她就先说了话
“是,…你…”
“你的书,还你。我是赵彤，书是你奶奶给我的”
“你也是六年级么？”
“是，但是我比你大一岁，你得叫我姐姐”
这种似乎家底都被别人摸清楚的感觉很不好受，我便回了她一句，你妈妈是我嫂，那我不就是你的叔叔嘛。
气氛瞬间变得很尴尬，说完我就后悔了。为了打破沉默，我岔开话题问她。
“对不起啊，你怎么不去外面和他们玩？”
“太吵”她望着窗户说。
于是我带赵彤去了河边，那离我奶奶家很近。她看起来很开心，我们都觉得在这里看书很不错。但是总感觉有些怪怪的，似乎很压抑，我便向她讲了自己对书里的想法。
她一边看，我一边说。
但是她只是点点头或者抓抓头发，小时候情商太低实在看不出她被我说的有点烦。后来她实在是忍不了滔滔不绝的我，让我再去拿一本书。是的，她只是想支开我。
我从奶奶家拿完书之后，回到河边却发现赵彤不见了。我以为她去了堂哥家，就没有理会。
直到中午吃饭时，我们也没有看到她。找遍了所有的屋子也不见踪影。我这才有点慌，支支吾吾告诉我妈我们去了河边。
在把我数落了一遍还险些被打之后，堂哥，叔叔，伯伯，全都到了河边。折腾了半天，并没有找到赵彤。
在大嫂终于忍不住哭出来的时候，赵彤却从树上跳了下来。
……
“你去哪了我还以为你掉河里了，他们都很担心”我问赵彤
“我躲起来了，大人们都很吵，嗯…你也有点。”
婚礼结束后，赵彤回了他爸家。直到我初中毕业，我们也没有见过。
二
后来，我从我妈那里听说了赵彤她爸的事。
她爸本来是工地上的一个包工头，但是上面的工资发不下来，她爸也没有办法只好拿自己的钱垫着。
即便如此，那些人也还是嫌不够。过年的时候跑到赵彤家要账，有个赖皮冲赵彤她妈说了几句难听的话。要账的人也跟着起哄，赵彤她爸一生气戳瞎了那个人的眼睛。
那个时候赵彤十岁，她看着警察带走她爸的时候。很平静，我觉得她应该也很难过吧，只是不想哭。
我妈却说，她那天失踪了。
赵彤她妈哭了一夜，在第二天看到她出现在门前时，差一点就动手打了她。
她是被警察送回家的，她去了县里的监狱，但是她爸并不在那。
至于她是怎样去的县里，并不清楚。我开始对这个在她妈婚礼上“陷我于不义”的女孩有了一点点崇拜。
为了还清医药费，她妈在县里托人租了个门面，开了一家小饭店。生意还不错，本来想等他爸出来一起经营，也好比在工地上风吹日晒还被人追着要账好一些。
但是两年后赵彤她爸出狱，却变了性格。说她妈水性杨花，开的饭店也不知道背地里做什么勾当，还连累自己入狱，现在还找不到工作。
她妈一生气卖掉了门面，和赵彤她爸提了离婚。
由于赵彤奶奶的要求，她判给了她爸。她爸离婚之后去了外地，每月给赵彤一些生活费，只是钱都在她奶奶手里。
赵彤和奶奶的关系很不好，动辄离家出走。她爷爷是向着赵彤的，每次都是自己到处找。赵彤往往是躲在她姥姥家，而一向强势的奶奶总是前去争吵。
在两个老太太的又一次激烈争吵之后，赵彤来了一次两家人都找不到的失踪。
被送到医院时，她几乎是奄奄一息的。
那次她跳进了井里，从那之后两家的关系才稍微缓和些。
她的安静或许是一个人，我的安静也只是不吵而已。
三
我们县城里有两所高中，我去了比较好的那所。听人说赵彤去了另外一所，她的成绩很不好。她初中就学会了抽烟，课不知道逃了多少次。
当她出现在我隔壁班的时候，我竟然有一点不知所措。
她的婶婶是我们高中的老师，通过关系让她转来了我们学校。那是我们从她妈婚礼之后的第一次见面，我是怎样也不能把眼前的她与印象里那个安静的女孩联系起来的。
“你好像有一点不同”我说。
“你还是好学生的样子”似乎略带一些嘲讽。
在道完好好学习之后，班里的通告上就出现了赵彤的名字。
赵彤她妈来接她的时候，恰巧看到了我。希望我能给她些督促，但是我知道她想要的，是不会因为我的几句劝说而改变的。
她在学校的作为确实有些出格，我才知道她其实是因为打架被原来的高中开除了的。
放假的时候，赵彤除了偶尔去看一看她爷爷，大部分时间都在她妈家。她的新弟弟很不喜欢她。
我总觉得她似乎在用尖刺包装着自己。直到高考，她还是那个浑浑噩噩的样子。让她突破所有防线，卸下所有伪装的事发生在高考那天。
在考完最后一科的时候，她婶婶急忙地带她回家。
因为那天她爷爷去世了，在穿上孝服准备送葬的时候，赵彤又一次失踪了。
本来大家都在焦急找她的时候，她奶奶却突然数落起来。说赵彤大大小小的失踪不知道多少起，如今连她爷爷的葬礼也失踪。被众人劝说一番之后，葬礼还是正常开始了。
当送葬队伍抵达时，坐在坟前的她已经泣不成声。她所有的坏形象都是摆给她奶奶的。
她说她爷爷终于可以清静些了。
四
听说她高考之后就离家出走了，和家里也没有联系。几经寻找后，她妈干脆放弃了，毕竟她还要照顾赵彤的新弟弟。
在我大一的时候，赵彤突然联系我。她问我可不可以借给她一些钱，我只借给了她我仅有的一点。问她怎么了，她也只是支支吾吾说有事。我打算挂掉时，她却哭了起来，问我可不可以去看看她。
所幸并不是很远，还在省内。这次见到她时，能看出和以前的明确不同了。
我只能说很瘦，脸色很黄，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还有微微隆起的肚子。
“可以陪我去打胎么”
“他爸呢”
“跑了”
“怎么认识的呢”
“上学，大专”
我不知道她借了多少人才凑够了手术的钱，也不知道我是怎样签上自己名字的。很难形容我那时的心情，或是难过，或是气愤。
手术后，我只记得她没有一丝血色的脸。我想去带她吃点东西，被她拒绝了。
“不用了，你回去吧，谢谢你，泽”她用近乎听不见的声音对我说。
回程的火车上，她给我发了信息“别告诉我妈”，然后再也没了联系。
直到过年时她回了她妈家，还带了一个不到一岁的小孩。医生说，这可能是她的最后的孩子，所以她决定生下这个孩子。
她说，她要自己把孩子养大，只是先在她妈这里住一段时间。村里人一直对她妈说，赶快让赵彤结婚。
但是她不想，难听的话却一日多过一日。她终于被逼走了，只是这次，是真的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她哪里。
那她的孩子呢？
有人对她妈说“送人吧，你自己的孩子不养了吗”
她妈说，等赵彤回来。
前天接到我妈的电话，赵彤回来了，她再也不走了。
她是在河里被发现的，肿胀的脸一如苍白。
她终于也可以像爷爷一样，长眠于此，永远清静。
后来我好像理解了她的每一次失踪，她或许只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而已，毕竟人间的确太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