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儒然
疯叔,是七爷爷的儿子,小我至少七八岁。他是七爷爷五十多岁时生的,是个智障患者。
他辈份高,若按照辈份,屋场上大部分人得叫他叔叔或爷爷。但他是个疯子,所以无论大人,还是伢崽,都直呼其名。
他身高一米七左右,眉清目秀,乍一看无明显呆傻表现。但他的语言组织能力,大约只相当于几岁小儿。他见人就躲,几乎不与人交流。他有时一个人蹲在水沟边或墙角自言自语,无人知道他讲些什么?村里办红白喜事,他只是远远地站,静静地看,或手舞足蹈,模仿打锣鼓,却不会拢前。
三更半夜或大清早,他常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肆无忌惮地厉声吼叫。彼时四周寂静,其声又尖又亮,如鬼哭狼嚎,闻者无不毛骨悚然。如果你友好地跟他笑,他会低下头,露出一副害羞的样子,回以傻傻的笑,然后迅速离开。
他有一身好力气,长年累月和哥哥在县城干搬运活。搬家俱、搬水泥、搬木头、搬铁件;挑、扛、抬、拉,样样不在话下。他力气大,能干活,又不花钱,也不要好吃好喝,且从不生病。每天,兄弟俩只要出门,就可以挣个几百元,这些年已积累了厚实的家底。
这时屋场上的人,半是羡慕,半是嫉妒地说:啍!娘卖饭的,有这么个弟弟,算是捡了一个宝。这个疯子呢,只怕是前世欠他哥哥的,所以今生来还债。
他有时会主动帮我母亲剥玉米、摘花生,但来了人,他就扔下手中的活,立身就走;如果他到山上抽竹笋、摘野莓,也会悄悄地放一点在我母亲的门口。
问他为什么这样做?他一脸羞涩,鼓捣半天,才吐出俩字:姐姐。哦!他知道我母亲是他的姐姐,知道是亲人。
他发疯气时,有时会打他的嫂子,揪住头发打,打得嫂子直喊救命。但每次只要嫂子挨了打,哥哥回家便会打他,用粗木棍狠狠地打背和腿。即便木棍打断了,他也不哭。他跑到山上去,晚上不回来,睡在坟堆里,他也不怕鬼。
他住在没有粉刷的砖胚房里。房中一半放床,一半堆柴草。去年冬天,我看他冷得发抖,给他弄了一床被。但似乎没有洗过,脏得很,散发着霉味。
他打嫂子,却从不打他的侄儿。我给他一个月饼一盒牛奶,让他吃。他在床上傻傻地笑,将月饼放在手里玩,并不吃。然后,像小孩一样用被蒙着头,不理我。
一会儿,我看见他的侄儿手里,拿着月饼和牛奶。我认得,这正是我刚刚给疯叔的东西。
这就是我的疯叔,一个带着身体缺陷来到人世间,然后可怜地活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