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天宝三载(744),随着最后一个弟弟成家立业,母亲崔氏已过花甲之年。
望着渐渐老去的母亲,王维萌生了一个想法:把老人家接来同住,以尽孝心。
念头一起,却才发现:终南别业实在太小,容不下母亲那颗虔诚的“佛心”。
正惆怅间,“维粉”裴迪告诉他一个资讯:已经作古的诗人宋之问,在蓝田辋川有一个别墅,很大、很适合。这个别墅后来,交由弟弟宋之悌打理。据说,最近宋之悌也死了,宋家人准备出售。
王维顿时心动,便约弟弟王缙,与裴迪一起去考察......
辋川,是一条风光秀丽的宽谷川道,位于西安东南一百余里,陕西蓝田县峣(音“尧”)山的山谷间。
山谷间有一湖泊,名叫欹(音“奇”)湖。自峣山间流出的数条小河,都汇入其中,最后,再蜿蜒流入灞河。
从山顶俯视,川流环凑,好像古代马车的车“辋”。辋,即车轮同辐条相连的圆框。此地便由此得名“辋川”。
即便是有思想准备,王维最终还是被惊到了:这,就是自己梦寐以求的“武陵源”!
宋之问的别墅,就坐落在孟城坳。王维走了一圈,确定稍加整饬,便可以居住。
如今,其弟宋之悌已死,宋家急于出手,要价不高,类似“白菜价”。
王维没有丝毫犹豫,变卖了终南别业,再把积蓄拿出来,弟弟王缙也助了一把力,于是,宋之问的“蓝田山庄”,就变成了王维的“辋川别业”。
历史终将证明,对于“辋川”,这不仅仅是庄园名称之变,而是对庄主的灵魂拷问、诗人的凤凰涅槃!
“大手笔”的王维,在随后的时间里,立足于此,陆续造就了中国文学史、美术史、园林建筑史上的诸多“传奇”!
辋川,因为王维,而名声大噪;
王维,因为辋川,终成“田园诗派”的代表。
山水本无言,草木有本心。
即便是今天,仍有很多人期望通过购置房产,试图满足自己“永久的占有欲”。但是,当事者可曾扪心自问:能够永久吗?自己最终只是这片土地的“过客”!
站在原本属于宋之问的别墅里,王维不由发出感叹:“来者复为谁,空悲昔人有”(《孟城坳》)。
是啊,谁知道继我之后,这房子的主人是何人?我又何必,要为它原来的主人纠结呢?
宋之问大约出生于公元656年,长王维四十五岁。
人们普遍认为,宋之问最有名的一首诗,就是《渡汉江》:
岭外音书断,经冬复立春。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好一个“近乡情更怯”!千百年来,这句诗扣动了无数人“思亲”的心弦。
但是,了解“真相”后,人们忽然发现:宋之问的“近乡情怯”里,“浓缩”的,并不只是对亲人的牵挂;更多的恐怕还是,对自己即将面临“严惩”的惴惴不安。
诗里的宋之问,此刻是从贬谪地,偷偷溜回来的“戴罪之身”。
公元705年,因为媚附武则天的“男宠”张易之,宋之问被贬为泷州(今广东罗定县)参军。泷州太苦,宋之问实在受不了,“经冬复立春”后,就偷偷溜回洛阳。
因为是属于私自潜逃,胆怯的宋之问,根本不敢公开露面,只好躲在好友张仲之的家里,“寻找机会”。
结果,还真给他“偷听”到了一个“立功”机会:收留他的好友张仲之,在家与驸马都尉王同皎密谋,计划清除当朝宰相、武则天的侄子武三思。
唉,在没有“底线”的人眼里:好朋友,就是用来出卖的!
宋之问毫不犹豫,立即告发。
结果,王同皎被斩,张仲之全家被杀。
偷逃回来的宋之问“立功”了,不但没有受到追究,还“咸鱼翻身”,当上了鸿胪主簿,重新活跃在政坛。
围绕着宋之问的传说,总是离不开“小人”二字。
获知的“真相”越多,越无语。
于是,有人说,宋之问是大唐最让人恶心的诗人,没有之一。
前面说过,宋之问靠出卖朋友,巴结上武三思。武三思被杀后,宋之问又去投靠了太平公主,写诗称颂其“文移北斗成天象,酒递南山作寿杯”(《奉和春初幸太平公主南庄应制》);不久,他又跑去攀附另一高枝“安乐公主”,献的诗更露骨:“宾至星槎落,仙来月宇空”(《宴安乐公主宅得空字》)。唉,满腹才华,都用于“阿谀奉承”了,令人侧目。
再听一个故事:
文学青年刘希夷,兴致勃勃地来找舅舅品诗。他的习作《代悲白头翁》,其中有句:“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神来之笔,妙啊!舅舅要求“获得版权”。刘希夷答应了。
第二天酒醒,刘希夷后悔了:这两句足以千古流传……不能给啊。
舅舅很愤怒,毕竟是在自己的“蓝田山庄”里,神不知鬼不觉。舅舅指挥仆人,用土袋把刘希夷活活闷死了。
没错,这个舅舅,就是宋之问。
出来混,作恶多了,总是要还的。
公元712年,宋之问被刚刚登基的唐玄宗,下诏赐死,生命定格在五十七岁。
对于宋之问的悲催结局,王维是唏嘘不已。
王维始终抱着“与人为善”的理念,主张对事不对人。
从南朝齐开始,沈约、谢朓等人就致力于,追求诗歌的声律美和对偶美,形成“永明体”。唐初的沈佺期、宋之问,在这个基础上,把对偶技巧和声韵技术结合,确定了律诗的粘附规则,使后来的诗人,有明确的格律可以遵循。
可以说,因为沈佺期和宋之问,“律诗”才成为一种诗体。
基于此,宋之问被认为是律诗的奠基人之一。
对于宋之问的才华,《旧唐书》载文:之问弱冠知名,尤善五言诗,当时无能出其右者。
宋之问的《题大庾岭北驿》,便堪称经典:
阳月南飞雁,传闻至此回。
我行殊未已,何日复归来。
江静潮初落,林昏瘴不开。
明朝望乡处,应见陇头梅。
宋之问仪表堂堂。
据说,武则天也曾经十分欣赏其才华,对身边人说:“这个宋之问,的确是难遇之才,只是他口臭熏人,让朕无法忍受。”
这个“口臭”,除了口腔炎症,显然是另有所指。
古语云:德者,才之帅也;才者,德之资也。德才兼备,然后君子。
王维始终认为:文人是需要风骨的。他们或淡雅而高洁,或挺拔而刚劲,或自知而自省。
为人须有尊严,心底有浩然之气,处事有快哉之风。
有朋友善意提醒:宋之问死于非命,此为“凶宅”?
王维坦然一笑:境由心生。人,才是最好的风水!
据专家考证,王维的“辋川别业”,位于今蓝田县东南方向 4 公里,自北端闫家村,至南端鹿苑寺,遗址全长约 12 公里。
显然,这不仅仅是一座大别墅,而是一座大园林。
王维在花甲之年,彻底放下了,向皇帝上《请施庄为寺表》,请求把辋川别业“捐”出,以作寺院。获得批准后,就悠然离去......
“辋川别业”至北宋时期,逐渐萧条;清朝以后,辋川周边的环境逐步恶化;现如今,这一带厂房林立,塔线纵横......
令人唏嘘不已的是,王维在“辋川”留下的唯一遗迹,就是其亲手栽下的银杏树。
据《蓝田县志》载,“文杏馆遗址在寺门东,今有银杏一株,相传摩诘手植。”
驻足观之:该树高20米有余,三人合围,树冠15米左右。距今一千二百多年,依然枝叶茂盛,默默地看着辋川的沧桑巨变......
或许有预感,王维曾经作诗《文杏馆》。
诗曰:
文杏栽为梁,香茅结为宇。
不知栋里云,当作人间雨。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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