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站在红薯地的田埂上,伫立凝望,深秋的寒风吹过,红薯逐渐枯黄的茎叶,飒飒作响。鼓鼓囊囊的田垄上,裂纹纵横,缝隙里,红薯皮隐隐约约地闪耀着丝丝红光。父亲黝黑粗糙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说着:“霜降过了,该出红薯了。”
小时候每到这个时节,故乡的空气中总会弥漫着收获的甜蜜。“走,出红薯去!”父亲话音刚落,我哧溜一下就蹿到架子车上。父亲拉着我,越过河堤,一望无际的红薯地便出现在面前。
到了红薯地里,父亲拿出镰刀,弯腰麻利地割去红薯的藤,根部留下一尺多长的藤蔓。父亲说,这样可以准确识别哪里有红薯。
等割去藤曼,父亲又拿出三齿钉耙对我说:“来,看看,怎样出红薯?”只见他紧握三齿钉耙,骑马蹲裆,瞅准位置朝着田埂迅速刨下去,往上一提,黄土翻开,一窝红薯便露了出来。我赶紧帮着提拽藤蔓,一嘟噜红薯欢天喜地冒出地面,一个个胖嘟嘟,真像一个个憨态可掬的胖娃娃。
父亲的轻松自如,吸引我跃跃欲试。他把三齿耙递交给我,鼓励我试试。我紧紧抓住杆子,用尽全身力气扬起耙子,吆喝一声,一耙子下去,只听见“咔”的一声,一个断了的大红薯冒出了头,白色汁液四溅。“哎呀,这么大一个被我砍断了,好可惜啊!”我丢掉三齿耙,垂头丧气地蹲在了田边上。父亲走过来摸摸我的头说:“你才第一次出红薯,砍断就砍断呗,等会咱们烤了吃。你多看我是怎么出的,这干农活也是讲技巧的。”
父亲轻轻拉我起来,耐心地对我边示范边讲解技巧。我再次紧握三齿耙,沉心静气,按根找薯,离根四五寸的距离,迅速挥动耙子,一提一拉,一红薯家族被连根拔起。我连刨几窝后,累得气喘吁吁。父亲接过耙子,说着:“不用着急,熟能生巧啊。”
当收获了田间最后一窝红薯,父亲擦一把汗,笑着说:“今年收获不错,咱们就地烤红薯吃吧?”我开心地跳起来。父亲挑捡了几个个头相当的红薯,到河沟里找一个背风的地方,三下五除二刨出一个一尺见方的坑。我帮忙找到一些大土块,石块,跟父亲一起在坑上方垒成一个尖塔,成了一个小“烤炉”。父亲在坑内燃起柴火,火光冒出,使劲地舔着“烤炉”上方的石块土块,等它烧红了,就赶紧把红薯放在里面,推倒尖塔,盖住红薯,再用土埋住。
不多久,小“烤炉”里丝丝缕缕的甜香飘出,我迫不及待地拿起小木棍,小心翼翼地将红薯扒拉出来。此刻,出现在我面前的红薯皱巴巴、黑魆魆的,似裹一层黑炭。我敲掉上面的灰烬,剥去焦黑的外皮,显出白色红薯瓤。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香甜,轻轻咬一口,一缕幽香在舌尖辗转,软糯丝滑滋润着喉咙,延绵到胃。
吃完香甜的红薯,装好红薯秧和红薯,父亲吆喝一声“回家了”,拉着一车的收获往回赶。路上,父亲跟我念叨着红薯的吃法,我知道,整个冬天就有了吃不完的红薯宴:蒸红薯、红薯粥、红薯饼、红薯干、红薯粉条……
时光真快,一晃三十年过去了,勤劳、淳朴、纯厚如红薯般的父亲也永远地离开了我,我在生命的河流中起起伏伏,皱纹渐生。回首往昔,那深扎泥土的踏实,那炙烤过的香味,穿过悠悠岁月,温暖着我的心,给予我前行的勇气和力量,它洋溢着父亲的爱,伴我走过一段又一段难捱的时光。
红薯甜,父爱暖,纵使经年流转,没齿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