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再看看月亮.....”,雪银色的光如水一般浸润在稀松的树影里,像海底斑驳的藻,冷冷清清,安安静静。爷爷的手指逐渐从轮椅上滑落,咯噔一声,从心底,从耳边。爷爷的目光关闭了与月光之间的门,缓缓的,安详的。
听奶奶说,这是爷爷走之前的最后一句话。年年岁岁,月光如旧,岁岁年年,人却换了一波又一波。这轮明月,不知道送走了多少人的一生,不知道温柔了多少人世间最后的留念。爷爷走的那晚,我洗完澡回来,看到手机里爸爸的七个未接电话,忽然心里一颤。我想躲过第八次铃声的响起,好像没有接电话就还没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一样。月光从宿舍阳台流淌进来,和铃声一起,想要抢占我的心情,剥夺我的快乐。我战战兢兢的拿起电话,爸爸低声说,爷爷去了。我平静的放下手机,订了第二天回家的车票,我像往常一样刷牙洗漱上床睡觉,机械一般重复着以前的动作,但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是丢了什么东西。我,丢了什么呢?
因为常年在外面上学,我对爷爷的印象并没有很多,只是脑海中有些模糊的画面,一帧一帧,偶尔浮现在眼前。记得那时候,我还在上小学,爷爷经常来帮爸爸妈妈带着弟弟。爷爷每天早上佝偻着背,把手放在身后,穿梭在雾气中,踱过我家门前那座长长弯弯的桥,踏月而来,踏月而归。记得那时候,我和弟弟吵闹,爷爷还可以一手拎起要拿着菜刀砍我的弟弟。记得那时候,爷爷吃饭总是闷着声,一个劲的吃着米饭。爸爸妈妈见状,让爷爷多吃些菜,爷爷总是说,“吃了吃了”,吃不到几筷子菜又开始吃米饭。我一度认为爷爷只爱吃米饭,后来长大了,发现爸爸和爷爷一样,总是在吃我吃不完的米饭,我便忽然理解了天下父母对儿女的爱。这种爱,低调得只能通过岁月的放大镜去回味。
儿女对父母的爱,更多的是感恩,父母对子女的爱,却是与生俱来,不求回报的。因为自从子女诞生的那一刻,父母的心和身就分开了。自此,父母的心就时时刻刻的拴在了子女的身上,身体不过是个躯壳,任他千般蹂躏,万般践踏,心若安好,什么都会自动愈合。
有时候也会想,我为什么没有早些长大,早些领悟人生,早些看透世界,早些理解天下父母对子女的关怀,可有时候也觉得自己顾影自怜。也许,爷爷不缺我年幼时期的孝顺,可是我却缺失了那一份问心无愧的照顾。这是人生来就有的本质,做不好才能知道自己做不好,得不到才觉得自己得不到,一切都遂了愿的只能是流星,是美好愿景罢了。人生哪有什么万事胜意,终究会散了场,落了幕,装着所有的遗憾离去。
爷爷走了,随着世间所有的遗憾,带着一生的光景,像流星一样,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的走了,消失在月光中,消失在世界上,或许也会逐渐消失在记忆里。这一场离别,没有轮回,没有涅槃,没有天堂,没有地狱,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沉寂,一份遗忘。这一场孤零零的旅行,只有自己是自己的探路明灯,灯灭了,人就消散了,像是一场风,没有归属,像是一片云,没有思想。只有留下的人,混杂着千滋百味,自己陪着自己,继续重复着人生的路。
有些思念,零零星星,偶尔一片树影,便勾勒了一个人的温情。爷爷走的那一晚,树影婆娑,不知道某年某月某日某地某人头顶上月光在思念着谁家的人,不知道谁家的人在思念着某年某月某日某地有某人在的月光。
于是,我抬起头看着月亮,挥了挥手,和爷爷道了个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