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洁芸
3.
疑问随着黑夜,盘踞在头顶无垠的天空。
当烂尾楼的施工声停歇时,那个巨大的照明灯也随之没入黑暗。在这座耀眼的城市里。烂尾楼如同孤立在星系之外徘徊的某个小行星,发酵出让人疏远的气息。
马可广场的报时钟敲响的第十声,回响连绵不绝。每一声是五秒。
南周承站在烂尾楼顶的破棚里,隔着被上锁的铁栏杆。
天台上的风很凉,让人很舒服。
时迁仍旧是那件宽大的病服,她不动声色地藏在黑暗里。事情发展地很简单。时迁,十八岁,非本地,高中毕业生,有一个交往三年的男朋友。但是有一天却忽然收到恐吓信让她离开他,否则就会有“不可预料的后果”。南周承问及男友的信息,得到的也只是“大学生”“性格很孤僻”“我是他弟弟的家教老师”这样一清二白的回答。
显然是个情仇,简单到南周承一听就没了兴趣。唯一波澜起伏一点的就是自己“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就爬上了天台让人以为要跳楼自杀”,精致的像一个谎。
雷雨就是这个时候辗转而来的。
黑夜如墨,窗外仿佛被云雾缭绕的深山,亦如被黑雾缠绕的国度。从三点方向看去,恰好能清晰地看见马可广场的时钟上每一个刻度。
南周承对上时迁的慌恐,有些挑衅道:“还不说真话?”
“他们都觉得我在说谎。”
“连你也是。”
时迁明明是动摇了的。不知为何,又愚蠢,又动摇,又软弱,又美丽。
南周承拿出手机摁下开机键。非工作时间他并不喜欢有人打扰,调到飞行模式。他借着手机微弱光亮,眼角扫过时迁,觉得无助也是女人的魅力之一。也许所有的柔软、再不堪,也比那些堂而皇之自攻不破的坚强要好。可惜那个强势的母亲永远不会明白,也不会理解父亲在那些云雾缭绕和飘飘欲仙里才能寻找到一丝自尊,最终将自己曾经的爱人送进了那扇与世隔绝的铁门之后。
“雨下这么大,你也没带伞,不如玩个游戏吧,真心话。”
起先南周承有些疑惑,毕竟两个陌生人这样互诉衷肠让人不舒服,但是时迁加上了规则,“每说一句话都必须是谎话,“对”的谎话不一定是“错”,也可以是“不知道”。”南周承目光闪烁了一下,“嗯……我不知道。”
这是一个开始的暗示。
“那么,”南周承看着四周寻找不入心的提问,可是当他要说第一个问题,他发现问题没有问号,只有答案。“你、喜欢下雨吗?”
“很讨厌。”时迁的语气笃定地像在说真话,“因为下雨还要上学,很麻烦,你呢?”
“也很讨厌。”他飞快地在脑海中组织谎言来支撑这一回答,“因为下班在路边等车会被淋一身水,很讨厌。”
“你不带伞吗?”她开始抓他的马脚。
“带……带啊,”南周承有一点结巴,“但就是不喜欢在雨里。”
时迁忽然笑了。
其实说谎比想象中难多了。你要藏着真相,还要让假象小心翼翼地站在真相外围。而一个成功的谎言,哪怕被人刺破假象的外围,也依然离真相非常遥远。
于是南周承举手示意暂停,补充道:“撒谎不能模棱两可,要给出细节。”
时迁点点头,主动提问:“你常常说谎吗?”
这是一道是非题,是非题如何说谎?是即是否,否即是是。他使劲想着破局的方法。
“我常常说些让人开心的、善意的谎。”他反问时迁,“你呢?”
“我啊,他们……别人认为我说的话是谎话。”她把自己的回答隐藏在“别人”之后。他们继续玩着一问一答的说谎游戏,就像是在捉迷藏。南周承看着眼前这个女孩,比他小九岁。但是眉间那抹灰烬般的疲惫一直存在。简单又不简单,似乎在眼前又隔着一层纱帐。他看不懂,他忽然有些失落——这样的游戏会让彼此永远也接近不了彼此。
是的,他对时迁的案件仍有所怀疑。
他不想这样。
南周承再次举手中断游戏:“要不要再改变一下难度?”
马克广场的报时钟准时敲响了十一下,十一点五十五秒结束了最后一抹回旋。像悲伤哀乐的奏鸣曲,在空寂的上空缓慢行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