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子,红上一点黑。
爱而不知惜,爱而不知法。
一曲相思,独诉离别,泪入心头化成伤。
只叹相思有毒,入心化痛,刻骨不忘。
三生案上最末篇,安陵玖如是写道。
三生居前的碧玉风铃此刻静静躺在匣子里,端放在安陵玖的案头。那个据闻以记忆换取任何要求的三生居,从今天起,便不再是原来的三生居了。
这是三生居的最后一桩生意,而这一桩生意却不是由于归亲自解决,一切只因那一个客人太过特殊。安陵玖一边写着三生居的故事,一边不由得无奈摇头,回忆起了那一日的场景。
“相思啊。我告诉你,从今天起,三生居就是你的了。这里,钥匙给你。啊~许久未曾来人间了,阿听我先行一步赏赏人间风情……”
我那风华绝代的姑姑甫将钥匙和那只见证了一切的碧玉风铃留给了我后,便如风一般地离去了,只留给我和谛听叔叔一个潇洒的背影。
“相思,你知道的,你姑姑一向不拘事理,这三生居就拜托你了。”
“相思会的,谛听叔叔,你还是赶紧去找姑姑吧。”揉了揉微跳的眉心,暗道,姑姑不知会闯出什么乱子来。
我的话方一落下,谛听叔叔的身影便也在我的眼前消失了。
于归的三生居,数千年数万年的时光中,始终如一,卖的不过是一碗浮墟梦,添添减减总是不同,却不过是缘了姑姑的喜好。三生居的名声并不大,缘何?三生居,有缘者见之;浮墟梦,三年只得一碗。何谓有缘,不可说,不可说。
我那姑姑,便是于归。她的规矩——夜深人静鬼行时。我所认识的人中,如此任性的怕是只有两人了,一个是我的师傅命颜,一个便是姑姑。
也不知为何,明明是鬼界的少主,可偏偏一个个都不让我好好地当一个少主,大师傅捡了我去给归雪玩养成,二师傅命颜连面都不曾见过就将听尘司交于我,三师傅纯钧不说也罢。还有这于归姑姑,明明早就将三生居关了,如今为了一个特殊的客人,诶,自己不来也就罢了。
我字相思,字承思念,这是那年泼墨山上师傅给我起的字。
最后一碗浮墟梦,一味相思子,恰好了却一段相思。这一碗相思梦来,正是为三生居中的三生而煮。
地府三生石,司了三生,司了姻缘,只是他却难逃相思,一生相思,前半生为他爱的人,后半世为爱他之人。
一碗浮墟梦,一段记忆换一个要求,三生只愿记忆变却,不求其他,那么他要取舍的是什么样的回忆呢?
“三生大神,或者说师傅,您要什么?”我随意地问着,心里却是千般滋味。我两百岁之前,印象中三生大神不过是封渊之畔一块灵石,却不想原来他竟是我那失踪许久的师傅三思。三生,三思,一字之差,全然不同。
“相思千年,为师不能负她。相思吾徒,你应是懂的。”三生轻轻抚摸了一下我的头发,如同过往。
“那便开始吧。”我叹了叹气。
洗净相思子,倒入入封渊之水,用一盅紫砂小锅盛上,点上幽冥鬼火,轻摇折扇,信手捻转手中朱砂,三生的记忆在我掌心慢慢明晰。
“咦,这瑶池水畔竟有如此奇石。”那是怎样一个风华绝绝的女子啊,媚眼如斯,却含满了凉薄之意,她的衣裙随着她的步子翻飞,嫩柳色的衣裙生生是给她穿出了惊艳的意味。
在她的眼中有一块形状奇怪的石头,那石头长势奇诡,石身中间隐隐可见一条浅浅横纹。
说话间,她纤长的手指抚上了那条若隐若现的纹路,触碰的一刹那,那石头竟在她的指下轻轻颤抖着。
“想不到,这小东西竟如此有灵性。噢,这小东西若是入了魔道不知会给她女娲带来什么麻烦呢?想来便让人有些期待呢。”那女子浅笑盈盈,顺手便将一丝灵气注入了手下的石头,便驾云而去了。
那小石头得了灵力竟是顿觉满身充满了力量,散出红光来。不过那红光一闪即灭,没入了石身,成为了新的一道横纹。
瑶泽水畔的风光日日如一,一晃便是千百年。那小石头一日日长大,石身越来越大,而后他竟发现自己一转身,似乎还能幻化成与那女子的同类。他不知道,这是否是入了魔,他不想入魔,虽然无知,可他知道,他是藜歌大神炼化的补天石,没有藜歌大神,他无以得生,他不能让藜歌大神为难。
千年时光孤寂,他不知该去何方,不知能做什么,他以为这人生便将在日日沉睡中度过。直到有一天,那熟悉的触感再次传来。是她。一时间,他不知是欢喜还是惧怕,他只知道他想要幻化给她看,那一刻的心情,竟是仿若有几分讨好和期待。于是,那石头,变幻成了一名黑衣少年。
“哈。如此看来,谛听你果然没有骗我。想不到啊,这石头竟是生得一副好相貌。啧啧。”那女子摸了摸石头少年的脸,浅笑言道,生生是惹得少年一阵不自在。
“好了,再好看也不及你涅蓝魔尊好看。你莫把他的脸皮扯了下来。”那被唤作谛听的男子边说便伸手要捉了涅蓝那双魔爪下来,却不想涅蓝一把拍了他的手,冷哼了一句,离开两步远。
“罢了,罢了。不过是……至于这么嫌弃么?只是,这石头,你当真要让他毁天灭地么?”谛听轻咳一声,掩了尴尬,转而正经问道。
“毁天灭地于我有何益处,你倒是真以为我涅蓝无情无义么?笑话,渡了灵力给他,不过是无心之举,不想补天石竟有如此神奇之处。既已有了灵识,那便随我入魔道,恰也是能闹一闹那位的心。”涅蓝笑了笑,看似随意地说到。
“你,还真是……总是与她作对,何时你才能忘记……何时才能……”涅蓝并不解释,谛听虽是无奈,却并不拦着她。只是语音捻转处,尾声总不免带了几分感伤。
“石头,随我入魔吧。”涅蓝将手伸向了石头少年,细长的眼尾忽闪忽闪,生生是一副拐骗无知孩童的样貌。
“哼。”石头少年只是冷言说了片语,而后便化作了石头。他不想这么千年寂寞的时光,他忘不掉这个女子,可她却不过是想利用他来给藜歌大神添些堵,她可知,可知,她随意让自己成了灵物,有了心,亦失了心。
“你……你……罢了,你不从也得从。”大抵是因为身为天地魔尊,如此不把她放在眼里的人也是少见,一时之间她的语气有些恼怒的意味了。
自打那日之后,每日便皆是这般的重复——涅蓝总是捉了小妖精怪来,虽然她是霸道强硬的天地魔尊,可是,每一次刚开始都会先劝说一番,不会硬逼石头少年直接吃了小妖们,可是少年总是不从,几番争执之后,涅蓝每每只得无奈放弃,不得不退而求其次的以血养石。
石头一日日变得巨大,涅蓝捉的小妖精怪也越来越多。那样辛苦维持的平衡,看上去似乎稳固不可摧毁,但是,那一天涅蓝捉了一只撇撇兽回来,而石头的力量终于到了也无法控制的地步了,她再也不能强迫他什么了,更何况,这日日夜夜的相伴,虽说是争执,却足以使得涅蓝,这个在情之一事上并不开窍的女魔头,失了心。于是,她竟早已存了第二重的思量,只是她没能想到的是,她的谋算竟生生断了他们的缘分。
搅拌着微沸的浮墟梦,我便这么看着三生的记忆,这样的感情,我终是无法理解。这般每日不对盘,说话也不过争执的两个人,竟是在相处的漫长岁月中成了彼此的不可割舍。
手指轻捻,一段记忆在手心化成一团焰火,后来的故事,不消多说,便如同这些年月,那独苏王殿中寂寞老头儿时常讲给我听的那般,前世的姑姑,藜歌大神唯一的妹妹,为了我师傅这么一块顽石,竟是生生赌了自己的今生和来世,藜歌大神虽是无奈前世姑姑的任性,却终究还是心疼妹妹的,于是,那顽石,经了藜歌大神的点化,成了如今立在晋江之畔的三生石。
那是错过了的前世,三生永远的悔恨,第一重的相思,融于骨血难以忘却的情。只是我师傅生了一颗石头心,未曾打磨出如何安顿爱恨的方法。后来的他,矫枉过正,不愿放手,因而握得太紧,却不知,爱如流水,握得越紧流走的只有更多。
手掌轻翻,我把回忆灼热的烟火扣入素瓷小瓶之中,叹了叹气,三生的记忆在我手心快速地闪烁,长长久久的,皆是姑姑的笑,姑姑的泪,姑姑的伤怀,姑姑的爱恋……
归来的涅蓝,虽然不再是前世的那个无法无天的女魔尊,却依旧恣意张扬地活着。无论闯了什么祸,都有三生和谛听叔叔挡着。就连跑到人间开一家药铺,都有两尊大神做义工,想来也真是令人羡艳不已。但是,记忆流转,我却免不了担心,姑姑如此,终究是会埋下麻烦的种子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