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天河诗社沉痛悼念庞瑞琳先生
2017年5月8日晚,著名女作家、天水苏蕙文化研究会会长、甘肃文学“五朵金花”之一的庞瑞琳老师,因病走完了她平淡而又隆重的一生,天水文坛女性写作的一座高峰轰然倒塌,令人悲痛。
庞瑞琳,生于1941年,毕业于于兰州大学中文系。天水市作家协会原副主席,天水市作家协会名誉主席,原天水市文联创研室副主任,《花雨》杂志副主编。1990年被中国妇联聘为“中国妇女社会调查中心调查员。”天水市苏蕙文化研究会会长。在省内外杂志、报刊发表小说、散文、儿童文学、报告文学、评论、剧本百余篇。著书八部,编书两部。部分作品编入省级以上十二部各类文集,获全国、省、市奖十五次……”
随意浏览着的微信中,我被这篇文字所吸引,忐忑不安中我快速读完此文,一遍又一遍的确认庞瑞琳女士的照片后,才不得不承认这则消息报道的确实是她,没错,就是她。我敬重的庞瑞琳老师她就这么地走了,消息刊出已两月多,我才迟迟的发现,记忆中有关她往昔的点点滴滴便在我的记忆中一一浮现。
二
那真是太久太久的事了。时光倒回在二十五年之前,那时的我高中刚刚毕业,某日我接到了县文化馆谢老师的口信,他让我于指定日期参加县文化馆面向全县文字爱好者召开的一次会议。
那次的全县文艺座谈会议在甘谷饭店的二楼会议室如期召开。在县文化局陈局长和县文化馆王馆长的讲话中,我这才知道前台正中坐着的那两位中年男女,便是这次莅临会议指导工作的市文联主席李益裕和女作家庞瑞琳。
台下的我就这么近距离地看着传闻中誉满甘肃的女作家“五朵金花”之一的庞瑞琳女士,和那个市文联的李益裕主席。在那个懵懵懂懂的年龄我也常常听说他们是市里的大文人但从未谋面。突然间有了这个机会面对面的倾听他们的言谈,我竟有了莫名的紧张和恐慌,这对一个刚刚走出校园不久的我来说内心实在波动太大。我也是平生第一次,被不安和兴奋的氛围包裹着。那个时候,说他俩人是自己心目中的偶像是传奇式的人物,这实在没有半点的夸大其词。
那时候的庞瑞琳老师正值中年,高挑的个头留着干练的短发,一双明眸透着睿智的光芒,亲切温和的笑容是她特有的神采。她在台上讲着有关如何在全市范围之内搜寻挖掘民间文学的内容,我却在台下沉迷于对她的向往和崇敬之中。
记得那大概是八七年的夏天。那日的会后她与李益裕主席被安置住宿在甘谷饭店,因馆内缺少住房我当时也被临时安顿在饭店,我与俩位前辈的结缘也正于此开始。
就在无意间的这么一场邂逅中,让原本生疏又没丝毫关联的我走在了他们的面前。那一日的晚餐后,我正要外出迎面碰上王馆来寻访他俩人,于是王馆让我一同去见李主席和庞老师,就这样我拘谨地跟在王馆的身后来到了庞老师的房间。令人想不到的是我们受到了她和李主席的热情相待,庞老师拉我坐在了她的身边,亲昵的问长问短,随意亲切的眼神就像和自己的女儿在聊家常,我很快就沉迷在她的温柔气息里,拘谨也随着消失了一大半。
那位李主席更是睿智豁达,方正的脸庞,目光慈祥而温和,他带着浓重的乡音在时不时的妙语连珠中,惹得大家笑语连连,他的平易热闹也让我们的谈话异常轻松活跃。那一晚他们三人谈古博今,友好融洽的交谈在说说笑笑中不觉夜色已很晚,当我们三人把王馆送出饭店时已近夜里十二点。那一晚他们详细地议论着怎样去搜寻民俗故事,以及让我们在以后的日子里如何走向民间去找寻老艺人挖掘遗落在乡间的久远故事。
三
那时的我傻里傻气的是一个十足的乡下毛丫头,我常常在他们的讲述中迷失着自己。说实话在此之前,我总认为哪些名作家大作家应该是可望而不可及的,高高在上或难以亲近更别说攀谈。没想到在与他们相处的每一个日子里,却让我感受到了他们太多的亲切和率真。既有父亲般的慈祥伟岸,也有母亲一样的温柔呵护,这种和蔼友善常常让我忘记了他们的身份。我一边为自己的偶遇庆幸,一边也在为自己的无能而懊恼。我既想亲近他们,又在有意识的迴避着他们,直到有一次他们要出门,左右不见我的人影,便来找我约我前去:
“怎么说好同去的又不见你走动了,你在干啥忘了吗?”
一时让我在语塞中尴尬不已,我的微不足道在他们的睿智面前显得是那么的无地自容,这念头让我缺少胆量面对他们,总在自卑中畏缩却步,明知那里是一扇通往智慧的大门,我却没有自信和勇气的力量去敲响,更觉无颜与他们相聚一室。没想到他俩说笑间便径自来到了我的房间,那一刻让我喜出望外,恢复了活泼和率真的个性,欢笑中大家快乐满满。
往后的日子里不论饭间或晚上出去散步,我便主动了起来,我再没有理由让两位老师跑来找自己,这么想着我就抛开了自卑的烦恼,开始随意地走近他们。他们之间的话题总也少不了文学写作这类话题。记得庞老师当时正在写一篇好像是有关天水啤酒厂报告文学之类的,她和李益裕主席切磋谈论的画面至今让我记忆犹新,并说有机会带上我一同去那个厂里采风。
这么一位可亲可爱的庞阿姨,她分明还在我的记忆中谈笑风生,怎么就突然离世了呢,让我如何能相信她的辞世!即使我有再多的不舍与不肯,我知道这辈子已无缘再去见她了。
四
那个时候,两位老师经常下乡来县里指导工作,我们之间的接触在生疏中逐渐的熟悉了起来。记得又有一次他俩人来下乡,到馆里总也不见王馆长的出现,不得已开口询问后他俩才知,原来王馆已调任渭阳乡的书记。那时通讯落后县里也少有电话,在馆领导的指示中我又一次成了他俩人的马童,让我带他们去渭阳找王馆,我自然欢喜的了不得。
于是我和李老师骑着两辆加重自行车捎上庞老师,奔走在通往渭阳的那条路上。我前面带路,马童是李老师幽默风趣中对我的戏称,我这个不合格的马童自然乐得为他们牵马拉缰,只可惜马属我们这儿的稀缺,骑着一辆飞鸽牌子的自行车带路兴致倒是蛮高的。我们一路欢声笑语,一路逍遥自在!
不觉间我们已来到一处洞口前,待进之时,李老师笑着提醒我可别走岔了线路,我说不钻洞子就得绕道姚庄往东拐,顺老煤建方向一直往东前行才可到达目的地,那条路太远会绕道大半圈的,它远没走这条路的捷径去的更快,这么说后李老师才放心跟上我往前走,他怕走岔了路误了时间,可惜县城那时还没有通往渭阳的公交。
等我们到了渭阳乡镇府,恰好与正要去食堂用餐的王馆长相遇,他们是曾经的上下级如今的老朋友,偶然的一场相逢免不了一番激情飞扬的说词和欣喜。
那日的午餐是王馆长请我们三人食堂现有的水饺,并告诉掌勺师傅:“这顿饭记在我的名下”。
相见甚欢的心情,一如那一颗颗热气升腾着的水饺,在时隔几十年后的今日想起,庞阿姨举箸往我盘里添水饺的一幕仍历历在目,李老师的朗朗笑声,王馆长的热情相待,都是经年岁月里难以抹去又弥足珍贵的一段回忆。
记得庞老师的 饭量很小,以致一盘水饺也要给我拨出七八个,她边拨边说:
“你还是个孩子,要多吃吃好!”
她的执拗让我不得不求救李老师,他哈哈大笑着一扫而光:
“你们这些女同志不敢多吃,是不是怕长胖了!好,你们不吃我吃了!”
一顿午餐把温馨吃到了极致,让友谊的天空格外的星光灿烂。饭后我们又跟随王馆去看了学校,蔡家寺等等,途中他们三人对历史人物独到的解读让我收益颇多,最让我受教的更是每到一处后他们对村民的友善问好,那一口一声的:“老人家庄稼长势还好吧!”这样温暖的关爱之语,让我在心中一次又一次被他们感动着。
记得那次去渭阳学校好像也在东边,出村的路口热闹异常。那一日的阳光也格外绚丽照得人如沐春风,丝毫没有夏日的暑热郁闷,感觉虽然行走在乡村田陌,却有一种无处不在的春和景明勃勃生机。
“这个村庄真的好,觉得暖阳阳的。”
返回的途中庞阿姨对那里赞不绝口,李老师更是一语中的:
“可不是,渭阳,多好一个名字,渭河岸上升起的一轮太阳!多有诗情感!王馆长你能呆在这里真的是天佑你了!”
所到之处,李老师的文采常常信手拈来,不拘一格。
“小琳你跟着李老师好好学习,他可是个锦囊”!庞老师随即打趣。
“哪里,你的庞老师才是女中精英,你把她跟紧点。”李老师大笑着。
“依我看,你们两位不分伯仲,xx你可真是幸运!”王馆也在旁边畅笑着。
欢聚的时刻总是太短暂,当日返回的途中,又多了王馆和我们同行,于是庞阿姨便被他俩驮来换去的从我身边抢走,她笑着总说:“我太重了把你们累坏了吧!”
李老师也会笑着打哈哈:“看你说远了不是!这么好的机会你问小琳愿不愿驮着你这个大作家?人人都愿为五朵金花效劳对不对王馆长?”
一路上欢声笑语,我们一行四人说笑间便出了渭阳乡。几里的路程虽有几道转弯,但路面却很平展,六七月的天气到了午后五六点,太阳仍觉得热辣的,每个人的内心却像这六月的天空一样明媚舒坦。灿烂的心情,一如我们欢快的脚步,让喜悦把疲倦甩在远远的身后。
那一道道山路,那一座座村庄,似乎都在花红柳绿中向远道而来的客人招手问好。原野的风调皮地拂动着庞老师额前的刘海,她不惊不乍温温婉婉,恬淡中似笑非笑又不失中年的妩媚和庄重。看着她,我常常会想起蒙娜丽莎的那张画像。庞老师的静美,让人感知着触手可及的存在和真实,而蒙娜丽莎的微笑似乎太遥远太缥缈,那是一种无法体味的臆想笑容。
就这样我们一次次穿梭在乡村小道上,成为了无话不谈的忘年之交。庞老师说自己有个女儿在外地上大学,见了我她会想起远方的女儿,儿子也快结婚了。后来我也就不再喊她老师,亲切地改称她为庞阿姨,她也会偶尔地抚弄一下我的发梢眼底是怜爱的目光,那种感觉让我有莫名的一种悸动,母亲一样的情愫让我十分留恋。
那时,李老师总会笑着对我说:“你这么年轻,要多向你这位庞阿姨学学,有啥问题给阿姨写信,也可以给我写信,别怕,我俩都会帮你的!”
亲近,随和,真诚,热情便是他们留给我的极深印象。
五
和庞阿姨李老师相聚的日子虽不是太多,但每次的印象都很深,只有他们下乡活动来到馆里我才能见到他们。后来随着他俩下乡次数的减少我们的见面也少之甚少,彼此间的交往也就只有依靠简单的书信了。在庞阿姨和李老师的面前要说有什么感受的话,那也只有无法言尽的亲切和温暖,那份亲切常常让我在回忆中有了多年不见的种种遗憾和愧疚。
再往后,我给她的每封信她都用娟秀的笔迹件件必复,做事的谨慎如同她的为人般真诚,信中她常常不厌其烦地解答我的疑惑。李老师也在公事繁忙中对我每信必答,像父亲关心女儿一样询问着我的生活。 后来我受他两人之邀去市文联找他们,每次都住宿在庞阿姨的家中,白天她带我去文联上班,我就这样在李老师和她的办公室逗留阅读,他们给我找来许多书籍刊物,要我看后和他们谈谈想法,每次遇提问,有时我会窘迫的常常憋不出一句话来,庞阿姨就会笑着说:
“别怕,慢慢来。”
李老师也会笑着说:“看文学作品就像你听老师上语文课,不同的是现在没老师讲解,要你自己分析归纳总结。一篇文章它讲了啥,好在哪里你一定要看明白。”
就这样,我前后去她家中三次,每天她总是六点准时起床,洗漱后便坐在小书房开始了早间的写作,她的爱人那时在食品公司上班,他总是乐呵呵地熬好了一种养生汤后才出门上班。他熬的汤里面有核桃仁,杏仁,花生之类的,汤汁很浓味儿很香,早点后我们便一路步行到文联。
那时我跟在庞老师身旁在市文联进进出出,她总像个母亲一样和我缓缓私语,更有李益裕主席的关切和问候。
有次晚饭后庞阿姨说带我去南大桥看夜景,那个晚上我们谈了许多许多,我托她打听一个失联多年的老同学,她竟找了天水晚报社的记者多方询问了解,虽最终也没消息,原因是我没有确切的消息给她。人虽未找到却让我深受感动,更印证了庞阿姨待人的那份真诚。我与她相处的每一次都被她的真诚感动着,在她身上我看到的不只是一个名作家的低调,更有她做人的率性和身为人母之懿德。
我就这样和两位老师交往着,后来我想离开县城去市里打工,庞阿姨得知消息便多方寻找,后与市上一家雕漆厂厂长取得联系系,便介绍我去那里上班,后因住宿不便我又回到了县城。
六
这么不易的一段相遇,后来却因我成家后远离家乡而失联,那时太落后,主要是自己身体的病变让我在远离故乡后一度过着几乎与外界隔绝的日子,整日忙于料理孩子和熬汤药,被繁琐的家务和虚弱的身体耗尽了心神,更谈不上去阅读和写作了。十五年后回到故乡,我也曾去了市里无数次,但我已缺乏了去见两位老师的那种冲动和勇气。虽然我常常会想起他们,但几十年来我庸庸碌碌一无所成的窘迫,令我实在惧怕见到当年的恩师,怕我无法面对他们询问的眼神,我为辜负了他们的期望深感内疚。每次去市里总会在途中想起他们,总会在市区留下徘徊后遗憾的脚印,更怕自己会落下攀高附贵的闲言,就这样在种种顾虑的迟疑中总也没能上前一步,没想到这迟迟未动的一步却成了我与庞阿姨今生无法相见的永别!这份痛,如锥刺心,我恨死了自己!
今天的我对着这一则时隔几个月的消息,做梦也没想到我时时念想的庞阿姨已经作了千古!我恨自己的懦弱,更恨时时吞噬自己的那颗自卑之心!这辈子我已没机会再见我的庞阿姨了!
外面的秋雨仍在没完没了的敲打着这个世界,我灰暗的心一如这灰濛濛的天气,我的心被这则消息揉捻的无处宣泄伤痕斑驳,逝去的记忆被我重新翻开,竟是纠结中无可言说的酸楚和伤痛。我再也见不到我的庞阿姨了,欲哭无泪欲诉不能的那个殇啊!谁能知谁又可知!
那个李老师早该退了吧,我想我再也不愿留下一份无法弥补的后悔了!岁月可以带走青春,带去生命,心底对故人的那份执念只会随着年代的久远而愈发真切。
庞阿姨,愿您一路走好!
于2017年8月29日上午(以上图片皆来自《读写人家》,如有质疑请联系本人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