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凡的6月,是火烧出来的。
那年的6月,却和今年一样,是水做出来的。
天空未经主管部门批准,就改变成了海的模样。
云是海水,流云就是那海浪。
海浪肥肥胖胖的,翻涌起来却无声无息。
只是,天空之海是倒着的,海水和海浪在下面,海的底在上面。像是地上大海的反射。
“轰,轰”,闪电这一艘巨轮,驶过天空之海,犁出了一道白,也击碎了一个个浪,浪成了浪花。
浪花溅得高高的,它不再依恋大海,俯冲向大地。
穿过树梢,滑过小草,跳过石崖,跨过沟涧,跳进老态龙钟的河。
老态龙钟的河虽然见多识广,教训小溪小涧左一个“我吃过的盐比你们吃的米还多”,右一个“我走过的桥比你们走过的路还长。”但此刻也惊慌失措了。
听说,这条河已经100年没见过这么多未经预约、突然而至的天上来客了。就像动车站的清晨,突然同时涌来100万个没有买票的乘客,售票员瞬间傻眼了的样子。
河放下了往日的斯文清高,要甩开这些唐突而至的家伙,慌里慌张地跑,丢下哗啦啦脚步声。
但怎么甩得开呢!河跑得快,从天而降的浪花在风的鼓动下,追得更快。
河越长越高,越长越胖,还长出了黑乎乎的毛。丑死了。
河越长越胖。河越长越高。从丰腴到富态,从富态到臃肿,从臃肿到惊悚,从惊悚到绝望。
绝望!自暴自弃,不管不顾,放任自流,没有禁地。
当河水爬上江滨公园的堤岸时,兴奋得一塌糊涂,一鼓作气地跳上了街道。
就像我小的时候,第一次进城似的,没有一分钱,在街上四处闲逛。城里的每一片树叶,眼睛都不放过。
只是,城里的水泥街道太硬,我的脚太小太轻了,踩不出一丝声响,也留不下半个脚印。
我土的气息做的身份证,倏地被风给缴走了。城里的风样子不凶,轻轻的。但毫无情面。
河水像蛇一样的扭动前进,漫不经心的姿态,却把黑色的街道涂成土黄。似乎是它吐下了痰,黄,有点黏。让很多人敢怒不敢踩。
龙舟在仓房里呆了一年了!岁月静好不代表着一成不变、足不出户吧!
当龙舟的身子一半潜入河水时,它就活了。在河面上威风凛凛地飞腾。纵是脊背上,驮着一伙人。惊得望江楼里的人,合不拢嘴。
驮这伙人的龙舟没有出汗和喊叫,这伙人却汗如雨下,喊声如雷。那汗水,把龙舟弄得湿淋淋的。
锅里装着半锅水,水浸着粽子,它们的身材凹凸有致,棱角分明。包裹粽子的竹叶和棕线,绿油油的,是这个春天刚批发的新鲜货。
灶膛前松柴里外都湿漉漉的,外面湿的是水,里头湿的是油。奶奶一片片地把松柴往灶里塞,够了。湿漉漉的手,就拿起吹火筒。她才一鼓起嘴,脸上的纹都蹿到额上去了。火筒像唢呐一样的,“呼呼”地响。
锅里的水被上了发条似的,突突地上蹿下跳,把粽子吓得筛糠般的颤抖,魂都跑出来了。粽子的魂看不见,闻得着,是绿油油的香,带着水汽呢!
奶奶像出了大事似的,颠着清朝的小脚喊,吃粽子喽!
落进了水灵灵的粽子,肚子暖融融的,如升起了个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