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传统哲学里有一个重要的概念,叫“格物致知”。古往今来的学者对此有很多解释,有些是云里雾里。究竟怎么把这个概念学以致用呢?
吴伯凡老师的课程《吴伯凡·认知方法论》里一个精彩的阐述。吴老师说,实际上,格物致知是一个非常切实可行的提高认知水平的方法。光是“格物致知”的“格”这一个字,就会给你带来非常大的启发。
吴伯凡老师的讲解
亨氏:“偷梁换柱”打破销售的天花板
上个世纪上半叶,美国亨氏食品公司遇到了一个业务瓶颈:他们不管用什么手段,主打产品之一的番茄酱销量一直就上不去。
为此,亨氏做了很多消费者调查。大量的统计表明,整个市场需求就是这么大,市场的总盘子、人均消费量决定了番茄酱的销售量已经到了天花板。
后来,亨氏公司的一个高管在一个很偶然的场合里发现了一件事:他有一次去朋友家里,发现朋友的孩子特别喜欢把番茄酱挤在面包上做一个笑脸。这个小孩本来不爱吃饭,但是只要在食物上画出一个笑脸、红心,或是写上一个字母,小孩就变得特别爱吃了。
这个事情让亨氏找到了灵感。他们专门生产了一种瓶装的番茄酱,能像挤牙膏一样把番茄酱挤出来,还像一支特殊的笔,可以在面包上画出各种图案和字母。
这个产品一推向市场就非常畅销,亨氏番茄酱的销量大大突破了之前的天花板。
有人把这种方式称为 “偷换概念”:“偷梁换柱”地让一个旧产品获得新市场。在很多商业案例里都能看到这一点。
比如太阳马戏团。在马戏演出的时候,他们发现观众对偶尔添加进去的人的表演特别感兴趣,于是就制定出了著名的“蓝海战略”:把马戏“偷梁换柱”,变成“以人为主角,动物为配角”的演出。
虽然还是马戏,但实际上已经变成歌舞表演这种演出类型了。这样一来,过去一辈子只看两次马戏的人,变得每年甚至每个季度都要看“马戏”。
无论是产品、服务,还是商业模式,都不过是一种对于客户需求的认知表达而已。你的认知限度就是你的产品和商业模式的限度,只有突破你的认知,才可能在产品和商业模式上成功实现基因突变,推出新的物种。
侦察兵:“火力侦查”捕获关键情报
上节课我们讲到了侦察兵和司令官的区别:司令官应该是最聪明的人,但他们之所以“蠢”,没有侦察兵聪明,原因在于,司令官在认知上形成了一种不健康的免疫系统,这个系统使他的认知不断固化、退化、萎缩,甚至变质,活生生地把司令官从一个聪明人变成一个“蠢人”。
这种特殊的免疫系统,只把那些它认为不会对人造成痛苦和伤害的信息和感知材料放进来。
跟这种人打交道,实际上是跟一些既定的标准、标语、口号、模式、说辞在打交道——哪怕是面对面跟他说话,也没办法进行近距离的接触和推心置腹的交流。这种人每天都在获取新的信息,听取新的意见,但这些新信息和新意见也都是“旧”的,是经过这个免疫系统认证批准以后进来的。
正如朋霍费尔说的,“与这样的人争论既无用又危险”:
无用:只要你的观点和材料跟他的既定东西不一致,他的感知系统就是自动关闭的;
危险:如果他是一个司令官,而你只是一个侦察兵,那你就会处于非常危险的位置。
要优化和升级自己的认知,必须要将自己的身份从“司令官”切换到“侦察兵”。
但实事求是地说,侦察兵看到的东西也是有限的。
尽管侦察兵通过自己火眼金睛地观察,发现了很多重要的情报,但常常也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一旦开战,阵地上最重要的一些设施、据点,侦察兵并没有看到。比如突然进攻的时候,很隐秘的地方出现了一个地堡,或者当部队开进的时候,突然遭到了三面的炮击——最关键的敌情只有在开战以后才能知道。
这有点儿让人绝望:当你知道这个情报的时候,这个情报对你来说已经没用了。那么,如何在没有开战之前就能知道最关键的情报,避免自己陷入到一个巨大的陷阱中呢?
静观式的侦察可能捕捉不到真实的情报,只有“火力侦查”才可能获得关键情报。
敌方的实力只有在最紧急、最危险的时候才能完全暴露出来,最好的侦察就是制造一个类似于真实开战的场景,这样才能捕获那个情报。
狮子:佯攻策略提高捕杀成功率
“火力侦察”不仅被应用在战争中,也不仅是人在用,动物也会用。狮子就经常采取这种战略。
狮子对羚羊、斑马进行捕杀的时候,10次进攻中9次都是佯攻。
据研究,作为“百兽之王”的狮子,进攻成功率只有不到1/7。其中的首要原因是:食物链上一定会形成一个动态平衡——这是动物进化的普遍规律。
按照“马尔萨斯陷阱”的逻辑就是:狮子捕食太容易→狮子大量繁衍,种群的数量膨胀→羚羊不够吃→狮子饿死;与此同时,那些跑得慢的羚羊、斑马也会被淘汰,活下来的一定是跑得快的,狮子捕杀羚羊的过程也是促使羚羊进化的过程。
这一系列的循环,就导致狮子的捕杀率一直很低。
然而导致狮子捕杀不成功的,还有一个原因,是狮子的这次攻击根本就没想成功——狮子想通过攻击来观察这一群猎物里哪些跑得慢、哪些容易出错、哪些容易落单,甚至在攻击的时候,使猎物在奔跑中受伤。
狮子具有识别猎物错误的能力。当它在夜间发动一次佯攻时,能通过脚步声准确判断出猎物里哪只羚羊或者斑马的腿瘸了,或者发现有几只猎物的腿是瘸的——这个过程就是一个“火力侦察”过程。
如果狮子仅仅趴在那儿,然后出其不意地扑上去,成功率就会非常低。
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狮子的攻击都是有目标的,它所捕杀的猎物往往都是它在之前进行了仔细识别和认知的,这种方式也是“火力侦察”。
“格物”:与物“格斗”
无论是“番茄酱笔”,还是太阳马戏团,以及狮子的佯攻,其实都是一种“格物致知”。这个单元开始的时候,我们提到了“格物致知”。
“格物致知”通常的解释是“自己的内心有各种规范和条理,然后将外在的材料纳入到我们已知的规范和条理,放到我们内心的格子里,形成一个认知”。
但明朝的时候,有人不满于这种静观式的认知方式,重新定义了“格物致知”:把“格物”的“格”定义为“格斗”的“格”。
格斗就是正面近距离的冲突。通过近距离接触、互动、冲突、博弈,获知对象的真实状况。所以“格物致知”的“格物”就是与物格斗、与物博弈、与物互动。他们认为只有通过这种“格物”才能够达到真正的认知。
如果“格物致知”是一种认知方式,那么静观式、非互动的感知就不是真正有效的认知。真正有效的认知是接触,是冲突,是博弈。这种意义的“格物致知”在精益创业里表现得特别明显。
任何一个产品都是我们既有认知的一个表达,这种认知很可能是错的,甚至全盘皆错。那么,如何纠正和优化你的认知呢?
很简单:快速将这个体现你认知的产品推向市场,用产品在市场上进行火力侦察和佯攻。在佯攻过程中,发现关键的客户需求信息——这是对客户需求的新的升级认知。接下来,把这些升级的认知马上注入到新版本的产品中,再把它推向市场。
事实上,一个完美或者接近完美的产品只是一个结果,而形成这个产品,需要一次又一次以尽可能小的代价、非致命的失败去不断换取新认知,最终生成一个对客户和市场有深度认知的产品。
有朋友问这么个问题:苏力老师的这个“大国宪制”,就是中国这个超大型国家组织是怎么一步步被建构出来的,是不是太事后诸葛亮了?我们的老祖宗在那么落后的经济条件下,能有那样的智慧吗?那么早的时候,就能有那么宏大的视野,那么聪明的设计?
有一句话说得好:鸟不需要懂空气动力学才能飞翔。对,从生物学的视角看,每一个物种的特性,不管多么神奇巧妙,都不是它自己设计的结果。它是两种原因的合力:自然选择和基因突变。
苏力老师虽然在《大国宪制》这本书里没有明确引用生物学原理,但是我读下来之后,这本书的妙处恰恰是,看待一个文明发展的视角,契合了生物学看待一个物种发展的视角。中华文明也是环境中的一个物种,它变成今天的样子,也是自然选择、基因突变两种类似力量的结果。
先来看自然选择因素。一个特定的环境会对里面的物种形成相同方向的进化压力。举个例子,鱼、鲸鱼、海豚,都是水里游的,体型和游泳的姿势也差不多。但是,它们在亲缘上其实非常非常远。鲸鱼、海豚的近亲,你猜是谁?是河马或者是猪。
这个例子说明什么?说明不管你这个物种原来是怎样的,只要到了特定的环境中,承受具体的选择压力,时间一长,物种的性状就会向对抗这种压力的“最优解”逼近。鲸鱼是哺乳动物,是在陆地上进化出来的,但是只要你进了水,就得像鱼一样,长出流线型的身材。
文明的进化也承受着类似的压力。我们中华民族的祖先,在东亚这片土地上生活,要想对付北方的游牧民族,农耕民族就必须抱团抵抗。在那样的社会条件和技术基础上,想要成功抱团,组建超大国家组织,你就必须演化出一系列制度设计。这就是我们最终看到的中国。
那是不是说,中国这个大国就只是环境压力的产物呢?也不是。至少印度和我们面临的环境压力是类似的,也是农耕社会,也是面对来自北方的入侵压力,但他们就没有成功地演化出一个大国,而是一次次地被外来民族征服。谁先来,谁就倒霉,被压在社会的底层,最终就形成了今天印度那么繁复的种姓制度。
所以说,中国这个大国的形成,环境不是唯一的原因,祖先的创造性、特定人物在关键时刻起到的作用也不能忽视。这种创造性,对应到生物学上,就是物种演化的另一个原因:基因突变。
比如西周的周公、比如秦始皇、比如汉武帝,等等,他们的出现,他们展现的强力意志和个人的创造性,都是这个文明物种的基因突变,他们在关键时刻做出的关键行动,扭转了、或者是强化了某个文明演化的方向。最后的结果就是,中国文明的很多制度特征就成了一个非常独特的存在。
举个例子
同样是君主制度,中国的皇帝制度和欧洲的封建君主制和罗马帝国的皇帝制度,就完全不一样。
罗马帝国的皇帝,是元老院制度的一环。欧洲中世纪的君主,它是贵族制度的一环。而中国的君主,秦始皇发明“皇帝”这个词,是什么时候?是在他统一天下之后,就是封建贵族制被彻底连根拔掉的时候,所以,他没有这些配套的要件。所以,中国的皇帝有一种超然性。它不是任何一种力量和利益的代表,它超越于一切族群、阶层和具体的利益之上。
从一个细节你就可以看得出来。很多西方的君主的标准像是军装照,可是在中国呢?皇帝的正式礼服不可能是军装。如果不是开国时代的皇帝,像明朝的正德皇帝那样,任命自己当大将军,要带兵打仗,就是打了胜仗,也会被认为是胡闹。
那为什么要这么超然呢?是为了完成两个使命,两个西方君主没有的使命。
第一个使命是作为精英政治的枢纽。
我们前些天讲过,精英政治,是中国古代非常独特的政治模式。官员的选拔和任用,不是靠血缘,而是靠科举,来挑选全国的精英。但是你想,既然都是精英,又不讲血缘,那谁能服谁啊?一旦有不可化解的矛盾怎么办?所以就必须有一种绝对的权威,来协调他们的矛盾。
中国古代对皇帝的要求是“兼听而后独断”,什么意思呢?就是大家的意见你都得听听,但是最后,你得拍个板。因为你是皇帝,你拍了板,任何人都无法再提出质疑。
分析到这儿你就明白了,皇帝制度不是一种简单普通的君主制,就是是一个家族靠暴力征服了天下,然后代代相传。皇帝制度在中国的政治环境中,其实还有另外一重独特的意义,就是:如果中国要在农耕时代就搞超大型国家组织,就必须有官僚系统,官僚必须是来自民间的精英,这些精英能够组成一个政治系统,顺利运转,就不能缺了皇帝这个权威的仲裁者。皇帝是官僚制度的枢纽和要件。这是中国皇帝制度独有的特征。
中国的皇帝还有第二个使命,就是作为公共利益的代言人。
你可能会说,扯吧?中国的皇帝制度多野蛮,多残暴,多自私啊。他怎么还能当公共利益的代言人呢?没错,按照现代政治的标准,皇帝制度当然野蛮残暴自私。但是在古代农耕社会,没有国旗国徽议会,每个人又都有自己分散的村社共同体的认同。除了皇帝,没有任何人能够代表公共权力啊。
单看中国皇帝可能还没啥感觉。但是横向一对比,你就明白了,一个强大的公共视角有多重要。
人类古代社会,各地都会有一些大工程。但是,世界其他地方的大工程,要么就是宗教性的工程,比如神庙、教堂之类的;要么就是统治者私人消费的工程,比如胡夫金字塔、巴比伦空中花园之类的。
而中国古代的超级工程,不仅工程量特别大,而且很多都是服务于国计民生的基础设施。像都江堰、灵渠、长城、大运河、治理黄河水患等等。这些工程,投资庞大,见效很慢,站在局部和短期的角度看,干这样的大工程毫无意义。
除非有一个超越时间和空间,超越阶层和族群的公共视角,是很难有人出面组织实施的。谁来干?这就是皇帝这个角色,因为他有公共视角。对,再强调一遍,皇帝不是任何集团和利益的领头人,它不仅是绝对的权力,它还是一种超然的存在。没有皇帝制度,也就没有超大型国家组织的凝聚成型。
在介绍《大国宪制》这本书,我之所以要举皇帝制度这个例子,是因为它最典型地体现了这本书在方法论上的价值。
这一百多年的现代化过程,我们对自己的母文明,情感非常复杂,时而骄傲,时而又觉得自卑。其中,还有什么东西,能比皇帝制度被批得更臭更狠呢?
但是,皇帝制度已经被推翻一百多年了。我们这代人,有机会理性下来,摆脱那种简单的是非、对错、优劣的视角,而是跟随着祖先的脚步,看看这个制度的演化过程,看看它在具体历史过程中的实际作用。
对于一个历史现象,尤其是发生在自己和自己族群身上的历史现象,我们经常会用情感遮蔽理性。但是,无论这种情感是什么,无论赞颂还是批评,是自豪还是沮丧,我们都只是有了一种情感上的偏狭判断。
但是,作为我们这样的终身学习者,我更喜欢《大国宪制》这样的书,因为,它让我们获得了一种理解上的进步和知识上的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