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汪曾祺《人间至味》,很多许久没有吃过的云南美食又从记忆中被唤醒,甚至许多昆明菜,我这个云南人也是没有听说过的。
汪先生离开云南40年后,写起在昆明吃过的美食还是如数家珍:过桥米线要当心被热汤烫到、汽锅鸡要用建水紫陶炖,鸡要用宜良老母鸡,烧饵块可以吃甜咸酱,乳饼、乳扇则只能当小吃食用…不禁在心中猜想:莫非汪老爷子也是一枚妥妥的吃货?
又不由得遗憾汪先生怎么没有吃过建水的爆浆豆腐呢?那才是人间美味啊。
要说爆浆豆腐哪里的最好?红河肯定是要举手排第一的。要说红河哪里的爆浆豆腐最好吃?建水和石屏估计是要一争高下了,石屏豆腐我没吃过,就只能默认建水豆腐好。
建水豆腐之所以好吃是因为水好,古城内外遍布的古井,便是建水豆腐的灵魂。你若去到任何一个小吃摊上,摊主就会立刻拿出一把玉米粒放在旁边,一边烤豆腐,一比数着玉米粒,每吃一块,那边的玉米粒就会多出一颗。结账时只需数数那一小堆玉米粒,就可知道客人总共吃了多少钱,数完玉米大家便皆大欢喜。当然你也不用担心按一颗玉米粒太贵,五毛钱一块的烧豆腐,十五块就可以吃得你迈不开步子。
吃完豆腐,建水的夜市也达到了顶市,建水鸡脚,建水烧烤,建水汽锅鸡都是当地随处可见的美食,随便选择一家坐下,喝着啤酒就着夜色,南方小城的即视感突然让人以为又回到了临安。
吃完饭,不知不觉逛进临安古城,总有那么一两家别致又有心意的店让你流连忘返,这里是紫陶的故乡,除了吃食还有了发达的紫陶文化让你沉连其中。待要走出店铺时,抱着一尊刚烧至了一半陶器的店主忽而问你:“可曾去过团山?”
答:“团山在哪里?”
老板便扯开了话匣子说:“明日一早可在临安车站乘小火车去团山,一路风景甚好!”
又问:“团山可有什么好吃的?”
老板想了一下说:“团山吃的古城也是有的,但你能在团上见到古城看不到的恢宏建筑,也算长长见识。”
回答:“好,那我要去长长见识。”
店主微笑致意后扬长而去,留我在夜幕下的古城中独自徘徊,一家家陶器店、小吃店、汉服店从眼前比节而过,琳琅满目的夜色中竟也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管他临安还是建水,今夜我已迷失在这里。
第二天早早去临安站买票,进门就发现用繁体写着“临安站”几个大字的车站颇为别具一格,进站口挂着一个上世纪的木质时钟,才发现这是一个很有文艺气息的欧式车站。鲜花簇拥着的车站稀稀落落站着几个乘客,姑娘穿着民国的学生装在站台上拍照片,真就让人以为误入了另一个世界。
火车缓缓发动了,在一米宽的米轨上徐徐开着,车速极慢,不会让人错过身边的任何一个风景。每到一个景点或者一个站台,火车就会慢悠悠停下来,让人去欣赏周边的美景。我呢就只得恋恋不舍的离开这辆文艺复古的小火车,奔向大自然的怀抱。
云南的铁路文化最是有意思,昆明有一趟火车是由北站驶向石咀,总共四个站。每天清晨城郊的老人就挑着菜呀米呀,坐着两块钱的火车进城卖菜卖米,车箱里卖芹菜的大妈询问着隔壁卖青菜的大叔今日的菜价,又估摸着自己的菜能卖多少钱,大有一幅乡村市集图的景象。
同为滇越铁路站点的临安站则少了几许闹哄哄的景致,多了几分“我带你去看世界,你放心跟着我走就可以。”的气势。
大概两个小时后,小火车到达团山,团山有着许多建造精巧的老房子,历经百年仍屹立不朽,因而也号称“云南楼兰古城”。顶着这么大的名号,去了才知这是一个安静而未有太多人打扰的小村子,只是村子建得别有一番风趣,道路是宽大而笔直的,铺着整齐的石板路,家家户户的宅子虽然饱经风霜却是气派的。村口有卖各种零食的小摊,我又在烧豆腐的摊位前挪不开步子,小芝干脆拉了我去离我们最近的一个摊位坐下。
闲谈时说到做豆腐的卤水,老板便告诉我们去村边的荷花池旁可以找到村子里的大水井,井水又甜又好。我问他:“好是有多好?”
老板大概觉得我是个呆子,想都没想就说:“就是做出来的豆腐好吃嘛。”完了又补充上一句:“出了建水就再也吃不到这么好的豆腐了!”我一听这话,又忙让老板给我又多烤了几块豆腐,既然不能带走,那我就多吃点,我在心里贪婪地想着。
吃完豆腐,我们就听老板的建议,从村口往荷花池边走。果然就寻见了那口大水井,那是由一方石头切成的三丈来宽的圆形水井,因为长年累月的挑水,水井旁已经结了厚厚一层青苔,我们去到时正有村民背着担子来挑水。他打水时我正站在台阶上,比他略微高一些,井旁硕大的荷花池也看的真真切切。天蓝得就像高饱和的油画颜料,一不小心就可以溢出来,云儿就在天上漫无目的的游荡,荷花池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连接着天际。那一瞬间,仿若觉得自己就置身在世外桃源里。
我走到井边借了大叔的大水瓢舀了一勺井水,咕噜噜喝了个干净。井水果然清洌又甘甜,忍不住赞叹“好喝!”,大叔听我冷不防冒出来的一句话,咧嘴对我笑着说:“这水呀,好着呢,知道建水为什么叫建水吗?就是因为水好嘞!”看着大叔脸上落出的不可置否的神情,我却陷入了深深的怀疑中。
回到家中一查发现建水果然和水有关,且从诞生之日起,就有着多水的含义。 据《元史》记载:每到夏秋两季,河水暴涨后远观如海,世居于此的少数民族把这里称为“惠历”,汉语译作建水。
原来如此,那位大叔却是没有哄骗我呢。我又跑到门口的小摊吃建水豆腐,味道确实又和建水的味道不一样了。细细一想,才恍然大悟,哪有什么人间至味,不过是平常人对故土旧食的怀念而已,只不过吃着吃着就对食物产生了感情,再因食物对产地产生了爱意,于是一直念念不忘,终成了日思夜念的人间至味。
与其说怀念美食,不如说说想念一个地方甚为贴切,而当一口爆浆豆腐香软入口时,建水便又浮现在了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