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心怀大志之孟德要挟许邵
固然天下将乱,只那战争还不曾爆发,洛阳城中便仍旧一片繁华,只是不知这片刻的繁华,还能替那将乱之日遮掩多久。
近些年,连带着京都大街上都是麻衣布履居多,买卖声大抵都是为了生计。那曹操得了桥玄的指点,隔日便派人前去打听许邵的下落了。
这许邵是个闲散之人,并未居于洛阳城内,似是隐居一般,自洛阳城脚下寻了一方清净之地独自居住,好不惬意。只每月初一时,便去到洛阳城中的茶楼去,开始他的‘月旦评’。
不仅如此,曹操还打听到,约莫有小半年的时间了,许邵不知自哪里得了个清秀的侍从,说是侍从却也不准确,因那侍从生的俊美无比,仿若徐公再世一般,自有风雅人士笑那隐士许邵不好美人好小生。也有那好事者问过许邵,是从哪里寻来的美男子,然许邵却笑而不语。
一个多月后,恰逢初一,曹操命人备了厚礼,乘软轿前往‘纯熙阁’去。
据说这纯熙楼是一个多月前洛阳富商特意为许邵而建,‘纯熙’二字也乃许邵亲题,选自《诗经》“时纯熙矣,是用大介”中的纯熙二字,寓意普天光明,国泰民安。
都说乱世出英雄豪杰,但凡家世卓越者谁都想当那豪杰,都想在这天地间开辟出一条光明之路。自有王公贵族听了许邵一通评析后,便开始三顾茅庐;亦有纵横之士听后,主动寻了那云龙风虎之家去做谋士;更有不远万里而至的豪情壮志之士在此处一掷千金。一时间,这许邵的“月旦评”竟成了洛阳城中的竹籁泉韵,顺带着连这纯熙楼都成了风水宝地。
这‘纯熙阁’建的却不奢华,倒是古香古色,十分雅致。楼阁有三层,一楼为散客所用,二楼为雅间,专供王公贵族,三楼乃许邵与他那‘侍从’的休息之地。
一大早,二楼的贵宾还未到,桌案上却早已置好了茶水点心,一楼早已被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个水泄不通,众人纷纷翘首盼望,只等许邵出场,好一睹那节操高尚之士的风采。
楼阁三层内,一男子正于屏风后垂着头颅整理着繁琐的服饰,白衣胜雪,墨发如瀑,只这男子的腰身却异常纤细。
“许邵,你瞧我今日这装扮可还行?”这白衣男子一开口却是音色清丽、婉转悠扬的女儿声。
于屏风另一侧、正端坐于书案前看书的许邵闻声望去,便瞧见一位衣着并非十分得体的绝色‘公子’自屏风后走出。但见那绝色之人已将秀发高束,发间别了一根白玉簪,尽显清雅贵气,身上轻纱斜搭,内衫却穿得歪歪扭扭,腰间的布带也束的七扭八歪,倒是勾勒出纤细的腰肢,本是素净高雅的白,饶是被这人穿戴出了几分妖娆之色。
许邵摇了摇头,想她素日里着女装时倒也不似这般别扭麻烦,便上前一步,无奈道:“辰安今日这发束得倒是合格,男女有别,我自不能为你更衣,你何不就着了女装,何苦受这罪?”
果真是女子,被唤作辰安的女子抬头,这才瞧见一双柔情似水的瑞凤眼,挺秀的鼻,唇自不点而红,眉自不画而翠。只见她扁扁嘴,重新将腰带解开来,扔在地上,蹙眉道:
“你们古人真的很麻烦,说话咬文嚼字不说,还有性别歧视,我今日要是以女子身份出了这道门,怕是明日就要传你许邵娶妻了,如此一来不仅坏了你的名声,连带着我自己都要不清不白了。”原是这辰安女扮男装,占了身高的优势,美中自带几分英气,除了这音色、腰身,倒也瞧不出似一名女子。
“我早已娶妻,何惧此等胡话,我去差人来为你更衣。”今日是许邵第一次在‘纯熙阁’举办‘月旦评’,一月多前有京城富商寻他,说要为他建一栋阁楼,没别的意思,只是想着借他的名气吸引一些客人而已。
许邵本不想答应,于他而言,在哪座茶楼评说都是一样的,便是这女扮男装的姑娘先他之言,答应了富商的要求。富商奉上了大笔的银两后,软磨硬泡求着他再给这阁楼题个名字,许邵仍然不语,便也是这女子道出了“时纯熙矣,是用大介”这等大义之言,他倒也十分满意。
“别麻烦了,我们二十一世纪的社会里讲究男女平等,你帮我把这腰带束一下就可以了。”说完便伸展开双臂,朝那飘落于地上的玉色腰带扬了扬秀气的下巴。
许邵伸出了手,实有帮衬之意,不料刚到半空却又将手缩了回去,他总觉得这样的行为过于轻浮,便解释道:
“辰安,并非我不愿帮你,只是这男女授受不亲,我纵是听你说了许多惊人的大道理,却还是做不到。”许邵以礼相待,只觉得若是今日帮这女子束了腰带的话便是有悖伦常。
实则,他有心亲近,却也有些忌惮,这女子似是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一般,说是神仙也不为过,他不可孟浪行事。
他只知这女子姓夏侯名辰安,半年前来此寻他,只为在此等一人,至于是谁,夏侯辰安不说,他也不知。那日,同她畅谈一番后,他发现夏侯辰安是位难能可贵的谋士,如神人一般。
这女子心怀大义,不仅说得出男女平等,更觉人无尊卑贵贱。她说之所以答应那富商建这‘纯熙阁’,也是为了早日见到她要等之人。
许邵曾问她何不亲自去寻,她说那人心高气傲,生性多疑,送上门的他也未必稀罕,她还说那人迟早会来找他,为求他一道评语,总归是那人自己求了的才会珍惜。
这夏侯辰安也算陪他见过诸多名士,众豪杰中却无一是她要等之人。夏侯辰安不说,许邵却有感知,她想要辅佐那人成就一番大业。
可那人究竟是谁呢?他也十分好奇。
‘纯熙阁’楼下,曹操一袭玄衣,手执湘妃竹扇,一头青丝全然束起,以玉冠簪之。更显剑眉星目,英气非凡。
楼阁掌柜早已在门口处等候,待曹操下了轿子,欲向前搀扶,被曹操用湘妃竹扇轻打了一下,便尾随在其后。
“小侯爷怎这样早就过来了?”掌柜点头哈腰,“您先到二楼雅间稍坐片刻,小人这就去请许公子。”
“不必,我亲自去!”说完,便往楼上走去。
“小侯爷不可啊!”
“这楼是我差人建的,有何不可?”曹操边走边问。
“若是平日,您来个十趟八趟都没问题,但今日乃初一,‘月旦评’之日,许先生特意嘱咐过,初一不见客,再者他不多时也便下来了,您何不在二楼雅间等一等···”
“等不了了!”曹操打断掌柜的话,匆匆上楼去了。
纯熙阁三楼。
“许邵,你当真不帮我?”夏侯辰安气这古人迂腐至极。
“辰安,我真做不到!”许邵侧身不去瞧她,准备出门叫人帮她更衣。
“有什么事是子将做不到的!”伴随着这嘹亮的一声,紧闭的房门被推了开来,二人闻声望去,却瞧见一位身着玄衣,相貌不凡的公子,身后的侍从捧着包裹精致的礼品。
“小侯爷,不能进!不能进啊!”纯熙楼的掌柜跟在后面小跑着,大抵是没有拦住这硬闯的贵人。
“这位公子是?”许邵见来者不凡,虽不悦,却仍以礼相待。
“在下曹孟德,冒昧打扰子将先生。”话是这样说,但他毫不觉得如此拜访许邵有何不妥之处。
曹孟德?这就是曹操?夏侯辰安上前几步,仔细端详着站在她对面的曹操,心道:这身高一米八五有余、体形健硕、长相俊美、白得发亮的男子就是曹操?
“你就是曹操?”夏侯辰安故意压低了声线,隐匿住喜悦。
“辰安不可无礼,”许邵纵然心惊,却也不卑不亢,听闻这曹操名声不佳,夏侯辰安不懂本朝礼数,莫不要因此遭殃才是。说完便又将双手抱于胸前,以示歉意道:“少弟辰安不懂礼数,还望小侯爷莫怪。”
夏侯辰安这才察觉自己刚刚喊了曹操的名,而非字。在古代,非亲近之人,喊名乃不敬之意,方才,是她鲁莽了。
“无妨,名字取来不就是被人喊的吗?我不是小器之人。”说完上下打量了夏侯辰安一眼,顺带着环顾了一眼四周,笑得十分诡异,“早就听闻子将先生身边有一绝色之人,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确定了曹操的身份,夏侯辰安内心十分怡悦,却又无奈地在心底叹了口气,等了半年的人,总算出现了,她想过无数种与曹操见面的场景,唯独没有想到会是以这般的方式。
现下她腰带散落在地,又同许邵共处一室。虽女扮男装,但在汉朝,多位帝王皆是断袖之癖,且方才曹操瞧她的眼神十分怪异,她有些坐立不安,更担心被曹操误会了去。
“掌柜的,劳烦您去唤名女子来帮这位公子更衣。”许邵瞧她神色不佳,只当她因衣衫不整而拘束。
“小人这就去,还劳烦几位公子快着点,众人都盼着您赶紧出场呢。”掌柜说完便要退下。
“不必唤旁人了!”曹操上前一步,弯腰将地上的玉色腰带捡起,落音间便环上了夏侯辰安的腰身,悠悠道:“少弟果真金贵,穿件衣服而已,我亲自来便是。”
许邵蹙眉刚要上前阻拦,夏侯辰安朝他轻轻地摇了摇头,以示不必在意,配合着曹操为她系好腰间的布带。曹操手指所到之处并未触碰到她的身体半分,不松不紧,恰到好处。
完毕后,曹操直起腰身,看了看自己的杰作,还不错,好一个翩翩少年郎,不负朱颜好韶光,他才不信那所谓的“少弟”二字,只道许邵好眼光便是了,他勾了勾唇角,便潇洒转身。
“辰安,你先到二楼等我片刻。”许邵见曹操并无识破之意,方悠悠转身,落座于书案前,举手投足间将那闲散的性子展现了个十足十。
夏侯辰安点了点头,便同掌柜一道先去往二楼,她边走边想:曹操今日前来定是为求许邵一道评语,我要怎么跟许邵说明曹操就是我要等的人呢?
待夏侯辰安离开,许邵对上曹操玩味的眼神客套道:“不知小侯爷今日前来所为何事?”边说边伸手请曹操落座于书案的左侧。
曹操甩给侍从一个眼神,侍从将丰厚的礼品尽数置于桌案上,而后便退了下去,曹操这才笑着开口道:
“早知子将先生闻名遐迩,其‘月旦评’更是为世人所认可,不知子将先生今日可否赐予在下一句评语?”
原来是为评语而来,只是这许邵向来不喜曹操,对于曹操平日所为之事亦有所耳闻,一月前曹操劫持新妇之事闹得洛阳城内沸沸扬扬,今日得见,纵是长相讨喜,却也是一副浪子行径。堂堂小侯爷的身份,连给别人系腰带这种贴身之人方可行之事也做得出来,别说夏侯辰安本是女儿身,就算是男儿身,也实属不雅。便讽刺道:
“哦?不知小侯爷有何异于常人之才?高于他人之德?”
“当下来看,我确实无才无德,可若有幸得了子将先生的评语,才德兼备自是唾手可得。”曹操展开湘妃竹扇,倾身轻笑道。
“小侯爷高抬我了,才德这等品行之物,乃他日之积,方成今日之光,岂会因我只言片语便可得之?若真是如此,我这‘月旦评’不听也罢!”
曹操的话语使得许邵十分恼怒,他忿然起身,广袖甩置身后,便要离去。谁料曹操不知何时拔出了匕首,以流光之速将匕首架于许邵的脖子上。
“子将当真不评?”曹操倒不见一丝生气,只是笑得十分邪恶。
“卑鄙小儿!又是此等把戏,简直荒诞至极!”许邵不惧他威胁,反而更怒。
“孟德不可如此!”伴随着一声惊呼,房门再次被推了开来,夏侯辰安现身于二人眼前。
她刚才在二楼坐了片刻,脑中一直在提取她对于史书中的记忆:许邵性格刚烈,又瞧不上现如今的曹操,曹操这趟来找许邵,既是为求评语,定是得了桥玄的指点。桥玄是曹操命中的贵人,除此之外,还有那何颙、李赞,皆是使得曹操摇身变成青年才俊的神人。
貌似在历史中,许邵不屑予曹操一道评语,曹操便将许邵绑了去,想到这里,她匆匆赶到三楼,却还是看到了这样的一幕。
曹操看到夏侯辰安冲了进来,听她刚才喊的话,他眯了眯眼,有些不明意味,这夏侯辰安是许邵的人,怎喊得不是许邵的名字,却是他曹孟德?
“孟德,我知你不会伤害许邵,先把刀放下来好不好?”夏侯辰安面部微红,带了三分急色,方才跑上楼来让她的气息有些紊乱,但她似是笃定了曹操不会动手一般,两步并作一步上前去,一双青葱般的玉手紧紧地抓住曹操的手腕,试探着将曹操手中的匕首从许邵的脖颈处挪开。
这与历史莫名相符,她夏侯辰安是熟读三国志的人,无意之中穿越到这个国度,她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找到许邵,就为等到曹操。
曹操这位历史上的“奸雄”,却是她心目中的伟人,她剖析历史,读他的诗歌,知他心怀大志,从无篡汉之心,他对于北方的统一,为西晋的建立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很大程度上推动了历史的发展。郭沫若曾为曹操翻案,鲁迅也曾为其正名,只是这骂名已经背负千年,自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洗得清的。
当她得知自己穿越到了东汉末年,他没有恐惧,只有兴奋,她觉得自己终于可以见证曹操的一生了,究竟是历史真,还是那三国真,一探便知。
一个多月前,曹操得到了桥玄的认可,那时的他激动不已,桥玄与他支招后,他特意命城中富商为许邵建造阁楼,左右不过希望许邵住得舒坦一些。要真有强迫之意,他何苦费这些心思。
之所以如此曲折,不过是不想让许邵觉得是因欠了自己人情而写下阿谀奉承之评词罢了!
今日,他又被许邵身边之人认同,他自是高兴,可这人的行径分明有些奇怪。但这小生有一点没说错,他确实没存伤害许邵之心,这许邵软的不吃,他不过是吓他一番而已。
曹操将匕首收起,看着夏侯辰安将许邵扶到座子上,而后蹲下身来盯着许邵认真道:
“许邵,其实我要等的人就是曹操,他不过是求你一个评语而已,你就给他吧!”
许邵闻及此便怒目圆睁,他如何都想不到夏侯辰安要等的人居然是曹操。
“天下名士众多,为何独独是他?”许邵不解,一字一顿地问。
“因三国鼎立之前,只他是那知人善任、心怀百姓的真君子!”她指向曹操的食指有些微颤,一番话语说得慷慨激扬:“许邵,你对他是有偏见的,这偏见也早已先入为主,所以你才对他不屑一顾,但他真的是一个心怀大志之人,天下将乱,非他不可!过不了几年,你便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了!”
说完,她缓缓起身,转头面向曹操,她的身高在女子中绝对占有优势,但在曹操的面前却足足矮了他一头,但她却毫无卑怯之意,只见她单膝跪地,行了个军礼,而后沉声道:
“在下夏侯辰安,愿一生追随曹孟德,为君展宏图、谋大业!”
“夏侯辰安?”曹操并未将她扶起,而是饶有趣味道:“‘天之生我,我辰安在?’辰安,有美好的时运之意,如此说来,我的时运便要来了不是?”说完,他倾身弯腰扶起夏侯辰安,爽朗地大声笑道:
“哈哈哈,辰安,好名字!”而后扭头看向许邵,挑了挑眉道:“子将先生,今日可不是我夺你之所爱啊,你可莫要因为这事记恨了我。”
许邵见事已至此,便也不好说什么,起身去了二楼,曹操同夏侯辰安也一并跟了过去。
这日,于众人面前,许邵许了曹操一句评词:君清平之奸贼,乱世之英雄。
天下将乱在智者眼中已成事实,既是乱世,便许他英雄二字,只望,那夏侯辰安所说句句属实。
‘月旦评’结束后,有众多宾客直接在‘纯熙阁’点了餐食,三五成桌,发表着各自的观点。
“这许先生是不是收了曹操的好处啊?怎么还为这宦官之后说上话了?”
“不会,许先生评断向来公正,没听见吗,人家说的是‘清平之奸贼,乱世之英雄’,如今盛世繁华,那不就是说他曹操是个大奸贼吗?”
“说得有道理···”
二楼雅间里,曹操、许邵、夏侯辰安三人环坐,各个雄姿英发,当真十分养眼。夏侯辰安抬头看了看曹操,发现他面无表情,该吃菜吃菜,该喝茶喝茶,丝毫没受刚才讨论之音的影响,瞬间便对曹操又多了几分敬佩之心。
只见曹操端起酒杯,朝许邵敬了敬,勾勾唇角道:
“感谢子将今日所赐之评语,我十分满意。”说罢一饮而尽。
“不必谢,左右不过是一句中性评价,并不是什么好词。”许邵不以为然,同样一饮而尽。
服侍的婢女又给他们满上,曹操再次执杯,又向夏侯辰安敬酒,微笑道:
“承蒙辰安不弃,他日若真如辰安所言,我能有一番作为,定许你豪宅美女,要你逍遥一生。”
夏侯辰安微微一笑,直率道:“辰安在此先谢过孟德一番美意。”说罢,执起酒杯,先于曹操一饮而尽。
“子将先生,此席散后,辰安便要同我回曹府了,可有不舍?”说完刻意瞧了许邵一眼,发现许邵并无异样,莫非,是他想叉了?
许邵没有回答曹操的问题,而是转头瞧着夏侯辰安道:
“辰安,你当真要同曹孟德回曹府?”许邵独饮一杯,等她回答。
“嗯。”夏侯辰安点点头,她知道许邵不放心她,便认真道:“若是哪日曹府呆不下去了,我便去寻你。”其实她知道,曹府很快就没了,日后董卓叛乱,劫持汉献帝迁都之时,一把火烧尽了洛阳城,曹操在此之前也早已散尽家财,招兵买马。
细细算来,也没有几年的好光景了。
许邵知她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又瞧她如此郑重其事,便点了点头,再饮一杯烈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