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湮
01
夏,并未因夜的到来而凉爽几分。闷热是躁动的泰坦鸟,向你步步逼近,全世界似乎都被这种狂躁的气息给包围了。
要回家了,我站在敞开的车门外面,扑面而来的热气差点把我熏倒。这是经过骄阳的曝晒,座椅皮革的吸收,酝酿了一下午,再悉数散发出来的味道。
很正宗的丛林野兽气息。
我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被赶上了车,呼吸由临危受命的嘴巴代替,此时它憋屈地连一句抱怨的话都冒不出来。
我被泰坦鸟抓住了,它把我紧紧抱在怀里,我几乎要窒息了——不知道是不是它妈妈跟它说过,闷死的猎物更好吃……
爸爸要开空调,我赶紧制止了他:“就吹自然风嘛……”说话的一瞬间,鼻子吸了一口那种味道,瞬间作呕的感觉冲上脑门——泰坦鸟肯定有一个世纪没有洗澡了。
终于车发动了,我真切地感受到自己正在慢慢脱离它的怀抱。
车流量很大,车速很慢,一团热气和着几丝新鲜的凉爽,迎面而来的风优柔寡断,扭扭捏捏,拖泥带水,当断不断——一个词,矫情。
我觉得我变成了一只刚从沸水里逃到温水里的青蛙。
我还在泰坦鸟的怀里。
02
行过高峰路口,感谢爸爸,他终于加速了。
速度的力量是伟大的,强劲的风吹开了我身后的野兽,我听见自己狂喜地朝它嘲笑道:“你只是只泰坦鸟,而不是泰坦尼克号!你追不上我啦!滚回去出演你的《侏罗纪世界》!”
眼前的路平坦而又笔直,路上的车屈指可数,爸爸感觉是像在飙车。
我伸出了半个头,似乎有一道密不透风的风墙,很粗暴地向我撞来,然后我的每一个细胞都被撞在了一起,然后是我的鼻子,嘴唇,眼睛……全都融在了一起,也成了一堵墙。风过时,便像洒水机经过平坦的地面,留下那一阵凉爽的冲击。
闭上眼,将手伸出去,假装自己在飞——这种感觉没有坐在摩托车上真实——我只能恣意地伸一只手。
副驾驶的妈妈在骂我,大概是坐车不要将头手伸出窗外,什么安全呀,常识之类的,风很大,我不用假装也听不清她在说什么,我只是稍微收敛了,露出半支手臂,大声地回了句:“知道啦!”风这么快,可能我的话还没来得及传进我妈的耳朵就被反弹了。
声速是多少来着?
03
忙着跟我妹的班主任发短信,我妈没空理我了,我又偷偷伸了半个头,甚至还向对面的摩托车招了招手。
骑车的阿姨像看神经病一样看了我一眼——我嘿嘿两声,笑着盯着她——她不知道她身后的儿子一直在玩手机。
我想提醒她,就像提醒每一个鞋带散了的人,但他们俩都没再往我这儿瞅一眼。
他勇气真可嘉,难道他不怕手机被风吹走吗?
“1,2,3……18,19……”
我数了很多秒,直到我们的车彻底甩掉了它,手机仍然没有像我预料的那样掉下去。
真可惜。
说不定泰坦鸟喜欢。
尽管这玩意儿又小又硬还难吃,但我希望它吃了之后就不会来找我啦。
旁边的妹妹突然幽幽地来了句:“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是妈妈在骑摩托车,儿子在后面玩手机。”
我大笑,从来没觉得她如此有才过。
04
我没笑多久就笑不起来了。
红灯。
“呼哧呼哧……”泰坦鸟追了上来。
我的五官才刚回来,又快被热气蒸发了。凉爽之后的酷热,简直就像是一种恶意的报复。我能感受到每一寸肌肤都在艰难地呼吸,吐白沫,吐汗水,吐油脂……汗水瞬间被蒸发了一大半,剩下的是粘稠的、滑腻的油水混合物,像是过期的乳胶——泰坦鸟的口水粘稠度跟饥饿程度挂钩吗?
我发现,把脸和手臂分开真是一件费力的事。
绿灯亮了,于是我又活了过来。
我大张开手臂,风迎面送来冒险,刺激,叛逆……但都抵不过一个字——“爽”!
在这样舒适恣意的风中,我感觉自己瞬间得到了升华——像所有文章结尾绝妙的主旨升华一样——我开始遐想自由的旅行,开始重温豪迈的梦想,开始幻想无拘无束的人生,开始壮志凌云,开始意气风发……
我像是一支风筝,借着这风腾飞起来。
所有被冷却的热情,所有被裹藏的野心,都拖着我越飞越高。我看到云朵越来越近,世界越来越小,我看到雄鹰在我旁边翱翔,直到它也被我甩出去好远,一群人在底下叫嚷着:“快下来快下来!”
我不理他们,我扯着线,还在往上升——我还没玩够呢。
泰坦鸟在地上笨拙地跳着,想抓住我。
我哈哈大笑,我觉得它此刻真像只可爱的兔子。
05
“啪嗒”,我突然摔在地上。
人们围了过来,拥挤的热潮包围了我——
睁开眼,原来是到家了。
我回头看了看,风筝摔进了温水锅里,它还在挣扎着:我不是青蛙啊!快放我出去!
下车前,我虔诚地祈祷着。
泰坦鸟,今晚不想和你玩啦,可不可以不要来打扰我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