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草悠悠粽叶香

春天的风从南向北一直吹,于是吹着吹着就到了夏天。入了夏,端午便近了。记忆中的端午,始终是同夏天捆绑在一起的,也缀满了我美好的青涩年华。

在那时的光阴里,许多事情不以为意,有的也随着成长被抛掷脑后。可是当我真的长大、甚至开始慢慢变老后,当初那些被抛掷的、不在意的许多事情,却又都悄悄回到脑中,变成了每当想起时都会眼泛泪花、能宝贝一辈子的回忆。

小时候,总是在距离节日还有很长时间的时候,我就开始一遍遍追问着姥姥“什么时候才能吃粽子啊?”其实我并不十分爱吃粽子,当时也不懂得“端午节”的由来,只知道有一个专门吃粽子的节日,而我盼着过节,为的是那些可以戴在手上的漂亮的五彩绳、集市上各色各样的香囊挂坠、或是背着姥姥偷偷地拿两张粽叶在上面瞎涂乱画。

最早的五彩绳,是姥姥徒手搓出来的。记忆里,每到快过节前,姥姥就会带着我去商店买上一大包新线,里面各种颜色一应俱全。回到家姥姥挑出红、黄、黑、绿、白这五种颜色,就开始搓了起来。不一会儿,细细的线就在姥姥手里变成了一根漂亮的手链,我欢喜的恨不得立马就把它戴在手上,可姥姥说一定要等到端午那天才可以戴。

于是等呀等,好不容易盼到了端午,一大早就急着找姥姥,她总是笑呵呵地,三两下就将漂亮的绳子打成死结系在了我的手腕上,系的非常牢固,拽也拽不断。然后将绳子就一直戴到端午后下起第一场雨时,姥姥便会拿出剪刀兴致勃勃的说“快把绳子剪断扔到雨里,这样才能保佑你这一年都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

后来每逢端午,市场和商店里都有各种各样的五彩绳售卖,吸引了一大群和我一样两眼放着光的女孩子们,叽叽喳喳地围在柜台前,争着抢着挑选着自己心仪的那一根。于是家里的老人们就不再搓五彩绳了。





过端午,对小孩儿们来说不仅要戴五彩绳,还要挂香囊。记忆中我最初拥有的香囊好像就是姥姥买给我的,它不大,红色丝绒面料,上端是莲花形封口,下端坠着长长的须,囊中填着艾草,将小香囊举到鼻尖,整个血液中就仿佛都浸满了好闻的草药香。等拎在手里玩够了,就把它挂在床头,不仅能驱蚊虫,亦让我在无数个长夜里都伴着艾草的悠悠香气做着清甜的梦。

像五彩绳一样,后来市场上也有了各种各样的香囊,比起姥姥最初送我的那只,它们更大、更香、更好看。我们那有一座小山,不高,但到了夏天,总能在一大早就看见一波又一波从山上晨练完美滋滋地走下来的人。尤其是端午的早晨,山脚下简直热闹极了,卖粽子的、卖鸡蛋的、卖五彩绳的、卖香囊的,每一个摊位前都围满了人。

那些不起眼的小小物件,却都是我在那段青涩时光里最大的乐趣和祈盼。





除了那些小物件外,印象最深的当然还是姥姥包的粽子。姥姥会提前很久就买好粽叶、糯米、和蜜枣,然后像是藏宝一样将它们藏起来,但她藏东西的地方太拙劣,总是很快就被我发现。蜜枣晶莹剔透的,馋的我直流口水,于是我像老鼠一样,趁没人注意,转一圈回来就偷偷捏颗蜜枣放进嘴里,那叫一个甜呀,够我开心上一整天。

后来我仔细思考得出一个结论,姥姥其实早就知道我偷吃蜜枣。因为一袋枣就那么多,我今天俩、明天仨,很快它就变成了半袋,可到了包粽子那天,姥姥拿出来的却是一整袋还未打开的蜜枣。现在想想那时真是没出息,一颗蜜枣就美上了天,却又格外想念那时的没出息,那时的快乐总是格外简单。

我特别喜欢看着姥姥包粽子。她先拿来一个盆将粽叶泡上,又拿另外一个盆洗糯米,还要从线团上剪下许多许多条线来摆在旁边,以备绑粽子用。准备工作都做好后就开始包了。只见姥姥轻轻拿起一张粽叶,窝成漏斗状,一手托着它,一手抓一点糯米填进漏斗里,然后塞上一颗蜜枣,再填点米,再塞上一颗蜜枣,继续再填点米,又塞上一颗蜜枣,这只小漏斗就满了,姥姥使劲儿按一按,又填上点米,然后用粽叶将米盖住,整个裹起来,再捆上线,一个小粽子就包好了。未煮的粽子泡在水里绿油油的,像块超大的绿宝石。

姥姥的手指不仅修长,也格外灵活,不一会儿她就包出了满满一大盆粽子,我看见她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并轻轻说着“这些可够你们吃了!”为家人操劳了一辈子的姥姥啊,把她对我们的爱,都一下一下地裹进了绿油油的粽子里。





粽子包好,就差煮了,姥姥麻利地添上一锅水,将绿宝石一样的粽子放进锅里,大锅盖一盖,用不了多久就会满屋子飘香。我在一旁看着姥姥完成那一连串动作,顿觉她的身上闪着金光一样。我闻着空气里窜出的粽子味儿,急不可耐地催着姥姥“快揭开锅盖吧!”姥姥却突然很严肃地说“没到时间不能揭锅,就跟做人一样,不熬够了火候,味儿就不对。”

没上过学不认字的姥姥,却总是能说出大道理,她内心的宁静平和也总像阳光般温暖着我、照耀着我。

后来我离家上学,每逢端午都不在姥姥身边,也没再吃过姥姥包的粽子,有时候打电话,她天真的说“我包了给你寄过去”,我在电话里笑着,可总是笑着笑着就突然难过起来。明显感觉到时光的飞逝,可无论我怎样伸手,却都抓不住它,而它正快马加鞭的催着姥姥变老。

姥姥老了,包不动粽子了,如今市面上粽子的品种也五花八门,大概很少会有人再去亲手包粽子。饭桌上也不似从前,一大家子人,吃的热闹。于是总听见有人说“两三口人,能吃多少?费那劲呢!买点就得了!”

可我吃着买来的各式粽子,总没有姥姥包的好吃,因为里面没裹爱。一如汪曾祺先生说家乡的鸭蛋“高邮的鸭蛋,确实是好,我走的地方不少,所食鸭蛋多矣,但和我家乡的完全不能相比!曾经沧海难为水,他乡咸鸭蛋,我实在瞧不上。”





我们的生活,渐渐没有了仪式感,虽然这代表社会的进步和便捷,但我还是常常想念那些搓五彩绳、挂香包的乐趣。无论社会如何进步、如何繁荣,有些东西,总归是不能丢的,不然就像姥姥说的“味儿就不对了”。

端午节放假前夕,姨妈发微信给我:回来吧,回来我给你包粽子。

看着那短短几个字,

我觉得它们充满了巨大的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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