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缪斯女神给我发来了短信。那是一个色调有些阴暗的故事。
一、
古村。
窄窄的青石板路从黑暗中向我伸出双臂。路旁的排水明沟像两道裂口,将空间分割开来。
月光很是微茫,它所到之处,一切仿佛都凝固住了,没有声息,没有回响。村民们从这白纱之下消失了,只有亘古不变的古墙与木雕伫立着。
我的脚步滞了一下。回望来路,夜空中依稀可辨飞舞的火星——是篝火的颜色。
凝滞的画面突然被一道人影搅动了,是炎,他朝我快步跑来。
发生了什么事?他微微颔首,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接了个电话,是件急事……我可能今晚就会走。去金华。
炎轻咦一声,将胳膊搭在我肩上。就这么急吗?这都最后一晚了……大家组织这样一次活动也不容易。
是泠姐让你来劝我的吗?
炎略一讪笑,也不止是她。大家可都感觉出来了,这次,你有点心不在焉的。
只是一点私事罢了,你们不要想多了。
你有事瞒着我。炎退后了一步,脸庞半边没入黑暗,仿佛在努力掩饰自己的沮丧。
放心,我很快会回来的。望着他失去力量的身躯,我终于下定了决心。
也罢……炎叹息一声。但,你怎么会去金华呢?我简直想象不出来你会和那地方产生什么联系。
一开始我也没想到。我拍了拍他的肩,行啦,你们继续吧,我必须得走了。
……
二、
我攥着皱巴巴的车票,目光紧紧地盯着皖南那飞速向后退却的丘陵平原风景。茂盛的常绿阔叶林、一汪汪井格式的水田以及劳作的农人被扭曲了,色彩互相混杂、融合,像是一幅面目狰狞的抽象画。
热辣的日光刺得我有些惭愧。最早的班车也是上午九点发车的,我完全没有必要逃也似地离开那个小小的村子——然而我还是这样做了。
我不想找些冲动、鲁莽之类的借口。实话实说,这只是一次失败的采风而已。采进篮子里的素材当然有一大把,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所有的一切变成了是浮在表面上的……它让人沦为了一种机器,一种流水线式获取、处理、加工原料并产出成品的机器。从此世界再无色彩。
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了。
车窗外,一道刺眼的光芒冲了进来,重进了我的水晶体,穿越视网膜,带着一种摧毁一切的冲劲。
我放弃了思考。娃娃的哭喊声从车厢的另一边传来,夹杂着妇人无力的安抚声。事情总是变得越来越糟糕……
一切开始于四个月前的一个晚上。
座谈会刚刚结束。对方是一位成名已久的诗人,大家相聊甚欢。
小林,刚刚表现得不错,提了几个很有水平的问题。许泠微笑着赞扬了我。
一时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这让我有种回到中学课堂被老师表扬的感觉……这时候,消息提醒铃声响了。
【e学通】温馨提示:16:14您的孩子谢明亮进出校门。
谢明亮是谁?我连对象都没有,什么时候有的孩子?被这条消息弄得哭笑不得的我默默收起了手机。准是号码发错了。
日夜照常穿梭。
消息也照常抵达我的收信箱。每隔那么一两周,周日、周六或是周一,我忽然摇身一变,就成了这个叫做“谢明亮”的孩子的家长。
正当我打算向对方澄清一下误会的时候,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对方是一个声音粗哑的男孩子。
你好,先生。我想确认一下,订单你这边是接了是吧。听得出来,他有一点点紧张。
订单?什么订单?你是不是打错电话了?
该死的!我就知道那帮家伙不靠谱……男孩抱怨了一句。真不好意思……
等一下!你跟我说清楚……嗯,我其实对你的订单挺感兴趣的。是什么订单?
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竟然没有立即挂断电话。都说记者对新闻很敏感,却很少有人提到创作者对素材的敏感。莫名其妙的短信、中学生、订单……这些线索似乎指向了某种难以想象的可能。
三、
列车入站。提醒旅客上下车的高昂喇叭声打断了我的回忆。
这是浙省的一个小镇。群山环绕,郁郁葱葱。这山不似川贵的山,充其量只不过是一座座小山包罢了:如果说前者是持剑挡住你去路的武士,那后者就是欲拒还迎的含羞姑娘。嗯,泠姐多数时候就像川贵的山岭,不过偶尔也会像江浙的丘陵一样。
我走出车厢,贪婪地吮吸着清新的空气。一切都很美,只是有一点不太令人满意:黑洞洞的铁轨将山谷一分为二,将这个世界永远地一分为二。
一位看上去忧心忡忡的妇人提着行李下了车。
“女士,您看上去状态似乎很差,有什么我能帮您的吗?”车站里负责维持秩序的志愿者走上前去关切地询问。
“嘟……列车即将发车……”
我顾不得好奇,只得转身快步回车厢。
“我……我是来寻找很早以前走失的孩子的……”那妇人最后一句话却轻飘飘地飞进了我的耳朵里。
车厢里弥漫着浓郁的“人味”——由新陈代谢废气与热量混合着形成的一种特殊感觉让我有些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