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万花谷。谷如其名，浓郁的花香布满了整个山谷。

初入谷中，山谷一目了然，可谁知在两座山交界处的一簇花丛的后边竟别有洞天。穿过此处，豁然开朗。本以为刚才已是万花谷的全貌，进来此处，才知这才是名副其实的万花谷。放眼望去，整个山谷都是各种颜色的花，红的，紫的，黄的，粉的……数不胜数。万紫千红簇拥着的乃是一座雍容典雅的小楼，题匾“花满楼”。

一个黄衣少女蹦蹦跳跳来到谷中。

穿过花丛，就仿佛回自己家一般，边走边采了几朵花，凑到鼻尖闻了闻，她的鼻尖已经微微渗出细汗，不一会儿，来到花满楼前，还没进去。

“果儿，你来了。”一青年男子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万哥哥，怎么每次都是我还没到你就知道我来了？”黄衣少女笑着说道。

这个“万哥哥”乃是江湖人称“千手药王”的万木春。

万木春道：“最近几年，你哪年不是端午左右来看我呢？”

果儿道：“那你每年这个时候是在等我喽！”

万木春道：“我这万花谷，江湖上没有几个人来的，可以说我一年的时间都是在等你。”

果儿道：“他们为什么不来？”

万木春道：“他们不敢来。”

果儿道：“他们为什么不敢来？”

万木春道：“因为外边的花都有毒，花色越是鲜艳，毒性越大。”说着递给果儿一杯茶，“把这个喝了吧！”

果儿接过茶杯，一口喝了下去，道：“所以前几年我来的时候你总是先让我喝的茶，都是解药？”

万木春点点头。

果儿坐下，向窗外看去，托着下巴问道：“你为什么总在谷中，不出去看看呢？”

万木春道：“在谷中，和我的花儿作伴，我走了，谁照顾它们呢？......况且我已经很久不出谷了，久到我已经忘了出去的路。”

万木春一脸祥和，江湖人脸上少有的平和。看到了他，就仿佛世间没有杀戮，没有恩怨，没有腥风血雨。

果儿瞪着大眼睛，问道：“那你的朋友不来看你么？”

万木春道：“我已经有三年没见过他了。”

果儿不解道：“三年来你们没有联络？”

万木春道：“没有。”

果儿道：“这也算朋友？”

万木春道：“不但算朋友，还是很好的朋友。”

02

此时，万木春的朋友欧阳十三正在距万花谷百里外的小镇酒楼喝酒。

他穿着讲究，一身白衣，竟没有一点污迹，一双靴子也是崭新的。喝酒很有特点，他不像文人秀才那样倒入小酒杯喝，也不像粗人就着大碗喝，他直接拿起酒壶，嘴唇不碰酒壶，仰头倒入口中。

喝了一壶又一壶，竟丝毫没有醉意。

喝着，有一丫鬟打扮的女子坐在欧阳十三对面，看了一眼欧阳十三，道：“小二，把店里的招牌菜拿上来。”

欧阳十三看了她一眼，继续喝自己的酒。

“素闻欧阳公子爱酒如命，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可是既然有美酒，没有佳肴怎么能行？”该女子笑语盈盈道。

欧阳十三看着她，道：“美酒，佳肴，佳人，无憾矣。”说着，又喝了一口酒，道：“敢问姑娘芳名？”

“小香。”

欧阳十三道：“只是此香非彼香，平生只觉酒最香。”

小香道：“不如我陪公子喝酒，如果我把你比过去了，你要跟我去一个地方。”

欧阳十三道：“你这么确信你能喝过我？”

小香道：“不确信。那么，公子看我不像能喝酒的人？”

欧阳十三道：“像。”

欧阳十三深知喝酒跟武功一样，根本看不出来。

小香道：“你怎么不问我带你去哪？”

欧阳十三道：“我确信你喝不过我。”

03

欧阳十三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屋里装饰精致。一丫鬟推门而入，原来是小香。

“公子醒了，这是主人特地为您准备的醒酒茶。”小香说着，把醒酒茶放到桌上。

欧阳十三道：“姑娘好酒量，改天咱们再来比过。”

小香笑道：“小香知道，公子让了小香不少。要不是我家主人让我务必把公子请来，我也不会出此下策。”

欧阳十三笑笑，下床来坐到桌边，道：“怎么，沈公子还不打算出来相见么？”

小香惊道：“欧阳公子怎知……”

“哈哈,欧阳十三果然聪明。”只见一男子推门而入，一身绸子紫衣，一看便知为富家子弟。他便是沈园的主人沈睿。

欧阳十三笑道：“这个镇不就是你沈家的地盘，如果不是如此我又怎会放纵自己喝醉呢？况且能培养出这么能干的丫鬟的岂非只有沈兄了？”说着，看了看小香。

“欧阳公子说笑了。”小香说完便退下了。

沈睿道：“欧阳，几年不见你是一点没变啊！不过，你就不怕自己算错了？毕竟因为你是杀手的缘故，江湖上你可有不少仇敌。”

欧阳十三道：“不怕。”

沈睿道：“哈哈，你算准了，不管谁跟你过不去我都会帮你的。”

欧阳十三笑道：“不错，因为我们是朋友。”

朋友，一个多么温暖的字眼。如此肝胆相照，敢为你挺身而出的朋友，这一生即便只得一人也就已该知足了。

正因为他们是朋友，所以沈睿才千方百计请欧阳十三来此。

沈睿道：“欧阳，今天请你来，不为别的，只因这个月十二是你兄弟我成亲的好日子，别人可以不到场，你不能不来。”沈睿满面春光，眼神里都写满了喜悦。

欧阳十三道：“这可是天大的好事，不知哪家姑娘这么有福气？”

沈睿道：“这姑娘你也认识，杨雨。”

欧阳十三一听到“杨雨”二字，顿感喉头似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直压到了他的心口。拿着酒壶的手也已停住。“杨雨”岂非是这几年在他心里一直默念的名字？

“欧阳？”

“很好，很好。今天初几了？”欧阳十三怔怔地说道。

“初八。”

晚饭席间，负责端碗上菜的居然不是小香。只见此女子一身青衣，脚着一双黄色绣花鞋，走起路来轻盈无声，腰肢扭动仿佛柳枝。笑起来，脸上浮现两个浅浅的酒窝，妩媚而不失清纯。也难怪是可以让欧阳和沈睿同时为之倾心的女子——杨雨。

欧阳十三面无表情，只是自顾自地吃菜，时不时与沈睿干杯喝酒。没有看杨雨一眼。他哪里是不想看，根本就是不敢看，他害怕只要是看一眼，他就无法控制满腔的情愫。

杨雨道：“欧阳哥近几年江湖中都没你的消息，可让我们找的好苦。”

这声音温柔细软，而此时说话的人就在身边，这一切岂非是做梦一般。再听到她的声音，再看到她不是自己以前梦寐以求的么？而此时，她已然要嫁作他人妇，而这个人，却是自己最好的朋友！

欧阳淡淡道：“无非是漂泊。”

沈睿笑道：“昔日的夺命十三郎不作杀手，倒改作浪子了。”

欧阳沉默。

杨雨看着欧阳十三道：“怎么，欧阳哥还没找到可以让你定下来的人么？”

这句话仿佛钉子一般，直戳欧阳十三的心口。那一年，杨雨也是这般模样，问他为何总是要漂泊，难道不能安安心心定下来过日子么？而那时的他年少气盛，一心想要在江湖上扬名立万。而此时，江湖上已是人人知道他的名字，而她却再也不属于他。

欧阳看着杨雨笑笑，道：“只怕这辈子可能都再也不会有了。”

沈睿道：“就算你漂泊也不至于要行踪不定，甚至有时还故意隐姓埋名吧？！如果不是我消息灵通一点，你都赶不上我们成亲了。”说着，把手搭在了杨雨的纤纤细手上。

欧阳十三仰头喝下一杯酒，道：“不为别的，只为躲人。”

沈睿和杨雨都觉得很奇怪，不知道他这句话到底什么意思。他们只是笑笑，也没追问下去。因为他们知道，欧阳十三岂非就是一怪人，再多的怪话从他嘴里说出来都不足为奇。

04

​那一边是旧友重逢，觥筹交错。而这一边确实说不尽的孤独与寂寞。

这里沙漠一片金黄，放眼望去，满眼都是沙丘，一个盖过另一个。一棵树孤零零的立在沙漠中已极为显眼，更显眼的是，树下，一红衣女子，一匹马，一把剑，一壶酒，她散着的头发随风飘扬，细细的眸子眺望远方，仿佛要把沙漠看穿，看沙丘的尽头是什么。

叮铃铃。一人骑骆驼缓缓而来，看似骆驼上的男子似乎旧伤未愈。红衣女子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骆驼上的男子问道：“姑娘在干什么？”

红衣女子闭眼答道：“等人。”

男子问：“等谁？”

红衣女子冷冷道：“你。”

男子笑道：“我和姑娘素未谋面，你怎会等我。”

红衣女子睁开眼睛向远方眺望，道：“塞北剑怪胡海，是不是你？”

男子道：“是。”

红衣女子忽嫣然道：“那你愿不愿意陪我说会儿话？”风沙一粒粒吹到红衣女子白皙的皮肤上。红衣女子说话动作都很慢，动作却说不出的好看，声音却说不出的好听，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那种慵懒和妩媚，只叫人再愿意多看几眼，多听几声。

男子道：“只是我还要赶路，天黑之前不走出沙漠就危险了。”

“你是这么多人中唯一一个不肯听我说话的。”

红衣女子淡淡一笑，拿起酒壶，嘴唇不碰酒壶，仰头倒入口中。

塞北剑怪觉得这女子很古怪，道：“姑娘若没有什么事，在下就先告辞了。”

红衣女子道：“有事。”

塞北剑怪道：“什么事？”

红衣女子道：“有人用一千两买下了你的命。”

塞北剑怪环顾四周，道：“谁？”

红衣女子摇头道：“不知道。”

塞北剑怪听后，心想旧伤未愈，此地不宜久留。骑骆驼向远方走去。

红衣女子不理会他，只是自顾自地喝酒，喝完最后一滴。看着塞北剑怪的背影，苦笑一声道：“那天你也像这样，决绝地走了，头也不回。”

忽然红衣飘起，白剑出鞘，几个起落，追至塞北剑怪身后，剑尖不偏不倚直指他后心。

她的一切动作都很慢，唯独杀人的时候动作很快。这一剑快的让人来不及躲避！如果不是亲眼看到，你压根就不会相信这一剑是这样一个女子使出的。

塞北剑怪没来得及拔剑，身体已落地，虚弱的问道：“你到底是谁？”

“苏嫣。”

塞北剑怪瞳孔放大，说道：“我早该……想到的……”

苏嫣拿出红丝巾，擦拭残留在剑尖的血渍。丝巾随风飘到了胡海的尸身上,被他的血粘住了,风沙渐渐漫上来,一直漫过了他的尸体。

苏嫣回头牵马，向远方走去。她的背影显得很孤独，不禁让人心疼怜惜。

苏嫣是近几年江湖新兴起的杀手，江湖人称“刺血嫣红”。从来都是一身红衣，在杀人之前总是要喝完一壶酒，举手投足间透出的妩媚叫人不得不多看几眼。她的声音很好听，你甚至会觉得如果就这样死了也不足为憾。她会自言自语般讲故事，她只是呆呆的望向远方，仿佛身边没人般。

当她酒喝完了，故事讲完了，也是那个人毙命之时。

05

苏嫣牵马来到酒楼，同是欧阳十三当初上次来的酒楼。

她的一身红衣已经很惹人注目，外加一把剑在手，更是引人侧目。她点的小菜甚是精致，正自顾自吃着，忽然对面坐来一男子，这男子不是别人，正是沈睿。

“苏嫣苏姑娘？”

苏嫣点点头。

“我出五千两，替我解决一个人。”沈睿道。

苏嫣淡淡一笑，红衣衬着白皙的脸颊更显娇媚，道：“不知谁的命这么值钱？”

沈睿道：“欧阳十三。”

苏嫣细细的眼睛忽然闪了两下，随后又看向沈睿道：“江湖上的有名的杀手，夺命十三郎？”

沈睿道：“正是。五千两不够？”

苏嫣面无表情，道：“不够。最少一万两。”

沈睿道：“痛快。就一万两。”

苏嫣嫣然一笑，道：“看来公子也是痛快人，只是他已经销声匿迹多年了，要找到他很难的。”

沈睿道：“这个不用姑娘操心，他现在在镇上的沈园。”

苏嫣眼睛一亮，问道：“当真？”

沈睿道：“当真。”

忽然苏嫣缓缓低下头去，良久不语。

沈睿道：“当然，姑娘如果不愿的话，你可以不接，我也可以去找别人。”

苏嫣道：“成交。”

沈睿道：“最好今晚动手。”

苏嫣道：“这么着急？”

沈睿道：“有些事，夜长梦多。姑娘就不问问在下姓甚名谁，好歹知道自己是在为谁拼命。”

苏嫣嫣然道：“我当然是在为自己拼命。不多话是我们这行的规矩，省的大家都麻烦。”

沈睿道：“好极了。”

06

夜。月夜。客栈中。

苏嫣对着镜子打扮起来，画眉，扑粉，抹唇，长长的头发已及腰部。换上了一身新的红衣，和红唇一样艳丽，娇艳欲滴。看着镜中的自己，自言自语道：“那时，你我萍水相逢。你是江湖有名的杀手，而我只是初入江湖的小丫头。”

说着，她拿梳子把头发从头梳到尾。

“我的一身本领都是你教的，你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

你说我穿红衣服最好看，从那以后我便没穿过别的颜色的衣服。

你说只有像你那样喝酒才是真的品酒，从那以后我便学会了喝酒，学你的样子借酒浇愁。

你说一个杀手不需要有兵器，武功比你差的，你不用兵器就可以杀了他，武功比你强的，你的兵器只是加快了你的死亡。最重要的是心中必胜的信心。可是我终究学不会你那份自信。

你说爱一个人把她放进心里就好，与其终有一日相看两厌，不如做一场萍水知己。三杯两盏淡酒，最是清逸。从那以后我便把你放进了我的心里，可是我不要和你只做萍水知己，我要日日与你相伴，哪怕你心里装了另一个女子。我知道的，在你心里的一直是另一个人。

那天下午，我们两个靠在树上，边喝酒边说话，说了很多话。

我们从来没有说过那么多的话，我的心里很高兴。

可是，你突然就走了。没有回头。

我看着你远去的背影，没有追你，只是心里明白，从此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

哪里有你的消息，我便到哪里去。可往往是根本听不到你的消息，就算偶尔听到了，到了那你也已不在。

江湖上若不是有你，我怎会一个人孤苦飘零。

这一身本领若不是你教的，我怎会用它频频杀人。

现在好了，我又可以见你到了。”

子夜。

苏嫣拿起她的剑，向沈园走去。

07

沈园。

欧阳十三在房间里躺着，一双眸子在黑夜里更显明亮。看来他根本没打算睡觉。是的，他在等人。

果然，一人推门而入。盈盈脚步声一听便知是女人。

“你来了。”欧阳十三道。

只听那人把酒壶放到桌上，然后竟已坐到了床边。欧阳十三坐起来，伸出手去，却触及到那人紧致而光滑的肌肤。欧阳十三惊道：“你是谁？”

只听又一人推门而入。还没说话。

欧阳十三忙用内力点燃桌上的蜡烛。

只见杨雨站在门口，而坐在他床边的却是小香。最要命的是小香此时只穿了一件肚兜内衣。任谁看到这一场景，不用说话也会明白是怎么回事。

欧阳十三还没说话，小香却生气道：“没想到欧阳公子不但好酒还好色。不但让我来陪你，还找了少夫人！”

欧阳十三道：“我是约了杨姑娘，可是你为什么会突然来，我就不知道了。”

小香道：“无论如何，她都已是要成为你朋友的妻子的人了，你却还……我就那么不如她？”说着，大眼睛里似是要流出眼泪来。

欧阳十三道：“你是不如她，至少在我眼里不如。沈兄既然是我的朋友，我非但不会动他的妻子，更不会打他丫鬟的主意。”

世间不会再有比当着另一个女人的面贬低一个女人，更让人伤心的了。

小香哭着夺门而出。

杨雨笑道：“你在等我？你知道我要来？”说着，坐到了桌边。

欧阳十三道：“我是知道你会来，却不知为何小香会来。”

杨雨低头道：“你不用解释，现在也用不着了。”

欧阳十三听到前半句话，心里说不出的高兴，她是懂我的，相信我的。可一听到后半句，便懂了，原来她是不在乎了。

杨雨接着说：“这也怪不得别人，我曾经铁了心跟你在一起，可你呢，只为了你所谓的名气，让我一等再等。”说着，气得脸都红了，“女人最宝贵的也就那几年，女人最经不起的就是等待。”

欧阳十三懂了，他恨自己当初为何不懂。世间有很多事，之前一直想不通的事，或许过几年，你已把它当作真理。

欧阳十三道：“沈兄确实是一个值得托付的人。至少比我好。”

杨雨之前还曾想着也许欧阳会带他走，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如果他说出来，她一定会答应的。可听到欧阳的这句话，满心的希望已化为深深地失望。

杨雨坚定地回答，道：“对，他能给我你永远给不了的东西，安稳。”

一个女人到了某个年纪，所求岂非就是“安稳”二字。

欧阳十三点点头。

杨雨站起身来，道：“所以，等你喝了喜酒就走吧，不要再来了。”说完，转身出门，连门都没关，她不想让他看到她脸上的泪痕。

欧阳十三还没把门关上，只见门槛又出现了那双脚，一双女人的脚，一双穿着黄色绣花鞋的脚！她慢慢向后退，不敢有半点差池。因为此时，已有一把剑架在了她的玉颈之上！

一青衣女子，一红衣女子慢慢向屋内移来，门被关上了。

08

而此时，小香穿戴整齐的出现在沈睿的房中。

沈睿道：“交给你的事情办好了？”

小香道：“是办好了，可是少夫人好像并没有太生气。”

沈睿道：“哦。”

小香道：“欧阳十三必须得死吗？”

沈睿一脸痛苦，道：“必须得死。”

小香道：“公子以朋友的身份借机杀他，胜算岂非更大？他这个人看起来很看重朋友的。”

沈睿道：“不行，我不能让小雨恨我。这本来就不是我的错。谁让她心里都是他！”说着把桌子上的茶具都摔碎了。

小香看着痛苦的沈睿，心里也是说不出的苦，你的心里又何尝不是别人？

沈睿恨恨道：“等欧阳死了，小雨一定会很伤心的，她就会想起我的好了。我不要只得到你的人，得不到你的心。”

小香默默的把地上的碎片拾起，打扫干净。

沈睿在房里默默的坐着，额头渗出了汗珠。

毕竟他还是一个有良知的人，任何一个有良知的人做出卖朋友的事都会感到不安。更何况那个人毫无理由的相信他。可是为了杨雨，他顾不得那么多。

他只是在房中等待，这一夜竟如此漫长。

09

欧阳十三房中。

“她就是你心里的那个人，是不是？”苏嫣怔怔地望着欧阳十三，她不愿少看他一眼，毕竟，已多年不见他，他依旧是那年他走时的样子。有一种人，是只要你一看到他，心里所有的不满和怨恨都会烟消云散，只是手里的剑还架在杨雨的脖子上。

欧阳十三淡淡道：“不是。”他不知苏嫣此行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他不愿与她为敌。

苏嫣怔住。他的每一句话他都会相信。

杨雨此时笑着流出了泪，她知道，他是为了救她，才这样说的。

只见苏嫣拿剑的手渐渐放下，欧阳十三，身形一晃，想要把杨雨拉到自己这边。可谁知，苏嫣比他还快！她已站在杨雨之前，并点了杨雨的穴道，让她坐在椅子上。

欧阳十三确实已多年不出手了，从那以后他就再没杀过人。而苏嫣这几年却一直在练习，杀人。

苏嫣看着他笑道：“你还是关心她的。”他没等欧阳十三答话，接着说道：“放心，只要是你关心的人我都不会杀。咱们就不能坐下来好好喝杯酒么？”说完，眼里已盈盈是泪。是的，她等这一天已等了太久，她每天都在盼望着与他重逢的这一天。能够与他共饮一杯酒。

欧阳十三没有说话，他知道她不会再做伤害杨雨的事，他知道苏嫣不会骗他。他当然也知道苏嫣对自己的情意，不然他不会那天突然就走，不然也不会一直躲着她。他无法对她报以相同的情意，他已欠她太多，便只能由着她。

只见苏嫣拿起桌上的酒壶，仰头倒入自己的口中。欧阳十三看着她喝酒的样子，心里说不出的难受，眼神里满是怜惜。杨雨看着他看苏嫣的样子，心里仿佛明白了什么。因为欧阳十三当年曾用这种眼神注视的，是她。而今，却用来注视另一女子。

苏嫣道：“这几年来，我一直在找你。”

欧阳十三道：“我知道。”

苏嫣道：“可是每次都找不到。”

欧阳十三道：“我知道。”

杨雨这才知道，原来欧阳十三一直躲的就是眼前的这位红衣女子。

苏嫣道：“那你知不知道为什么这次我偏偏找到了呢？”

欧阳十三没有说话。

苏嫣喃喃自语道：“这样也值了。这几年来，我只有今天最快活。”

话音未落，只见她的剑已刺出。

只听杨雨喊道：“欧阳大哥！”

欧阳十三刚缓过神来，剑尖离他的心口已不足一寸！

他不忍对苏嫣下手，杀手最忌讳的岂非就是心软！他确实已不是当年的欧阳十三了，因为他现在动了情，对他现在的对手动了情！一个杀手只要动了情往往会犯致命的错误！

他只是向后退，没有反击，也没用他善用的招式，抢过她的剑，反刺过去。直到他退到墙根，他已无处可退，可谁知剑尖离他的心口越来越远，苏嫣竟拿剑抹向了自己的脖子！

这一招的变化谁也没料到。

欧阳十三顾不得那么多伸手去阻止她的剑，已然太晚！

苏嫣奄奄一息，流出的血和她的红衣汇成一片，欧阳十三抱着她：“为什么？为什么？”他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冷静，甚至比刚才杨雨命悬一线的时候更不冷静！眼泪簌簌流到了苏嫣的红衣上。

苏嫣道：“你说过，身为一个杀手，接了人家的银子，完不成的话，自己也不需要活下去了。”

欧阳十三哭着说道：“你刚才还说不会杀任何一个我关心的人，你难道不知道我关心你吗？”

苏嫣听到后，笑了，笑得很开心，道：“有你……这句话，我……心里很高兴。”

她死了,含着笑死了。

欧阳一直跪在地上，抱着苏嫣的尸体。

沈睿这时赶来，他仿佛倒经历了一番恶斗,额头上还依稀渗着汗珠。他开门看到跪在地上的欧阳十三，心里松了一口气，他毕竟还是不愿让欧阳十三死的，可又不甘心。随后，他解开杨雨的穴道，想说什么又终究没开口，带着杨雨离开了欧阳十三的房间。

欧阳十三没有抬头，他只是默默的跪在苏嫣身旁，一直。

10

万花谷中。

“万哥哥。”果儿清澈的声音响彻了整个谷中。

万木春道：“你还有一年来两次的习惯？这前后可没差十天。”

果儿道：“出事了。”

万木春笑道：“嗯，貌似还不是小事。”

果儿道：“看来你得出谷了。”

万木春道：“得看是什么事了。”

果儿黯然道：“万哥哥，可能，以后我都没有再来看你的理由了。”

是的，苏嫣死了。死人是永远不会有消息了。果儿就不必每年带苏嫣的消息给万木春了。

万木春听到后，手里的药瓶掉地，发出清澈的声响。曾经万木春只要知道苏嫣还活着，只要知道她的近况，他就会满足了。他知道会有那么一天，再也没有消息可带，但他没有想到这么快。

果儿接着道：“你的好朋友貌似也遇到麻烦了。”

果儿话音未落，万木春已经往谷外的方向走去。果儿喊道，“他在镇上的沈园，我留下来帮你照顾花儿。”

万木春道：“桌子上的茶，每天一杯。”

声音越来越远，果儿的心也越来越沉。这几年，她每年来看万木春总是以带来苏嫣的消息为名义。可现在苏嫣死了，想必万木春的心也死了吧！她再也没有理由来看他了。

11

沈园。

欧阳十三的房中。欧阳十三已经把苏嫣的尸体抱到了床上，红衣映衬下，她的脸更显惨白。昨天的妆容还在脸上，还是那么红艳，仿佛她只是睡着了。

欧阳十三把沈睿和杨雨请来自己的房中。拿起桌上的那壶酒，给沈睿倒了一杯。欧阳仰起头喝了一口酒，沈睿也将自己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沈睿看看床上的苏嫣,道：“这位姑娘想必对你很重要吧！”

欧阳十三淡淡道：“是，很重要。”

沈睿道：“有多重要。”

欧阳十三看着手中的酒杯,道：“以前我不知道，只知道躲着她。可现在她走了，我才知道，她是我最重要的人。”

沈睿听到后看了看杨雨，杨雨仿佛没有吃惊也没有失望。这倒另沈睿很吃惊。

沈睿道：“欧阳，节哀顺变。那尽快把她厚葬了吧！好让她入土为安。”

欧阳十三摇头道：“不。还不是时候。”

沈睿道：“为什么？”

欧阳十三道：“她还在说话，告诉我谁是真正的凶手。尽管我很不愿相信。”

沈睿听到后，心里一惊，深吸一口气道：“她不是自尽的么？”

杨雨也很不解。欧阳十三又递给沈睿一杯酒，沈睿正自心虚，一饮而尽。

欧阳十三道：“你就这么恨我吗？”

沈睿不说话。

欧阳十三道：“你不该找她杀我的。你不知道，她是我培养出来的。”

沈睿道：“怪不得。”杨雨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事情的经过，她一向是个聪明的女人。她懂得让男人自己解决自己的事情，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插手。

欧阳十三满脸痛苦，道：“我的行踪一向隐藏的很好，如果不是你告诉她，她不会找到这的！”他实在不愿意相信是他的朋友把他一步步引入圈套，一个他的好朋友亲手为他设计的圈套！

沈睿道：“你果然聪明，我果然不如你。”说完，又喝了一杯酒。接着喊道：“怪不得小雨心里都是你，我不服，我不信，我不甘，我不愿自己娶得妻子心里是另外一个人！”杨雨听后，暗自流泪。

“可是你总算恨毒了我！不但找了杀手，还送来一杯毒酒，你就那么希望我死！”说完，欧阳用力把酒杯往地上一掷，酒杯应声而碎。

朋友的背叛和算计永远比敌人的胜利更让人心碎。

沈睿瞪大眼睛：“什么毒酒？”

欧阳十三黯然道：“她死后，流出的血是暗红色，就算她不自尽，也会毒发身亡的。有我和你一同共赴黄泉，你也不太孤单了。”用毒杀人是他一直所不齿的。这是他第一次不用他的武功杀人，也是最后一次，他要这样做来祭奠死去的苏嫣。

杨雨急道：“欧阳大哥，不要拿生命开玩笑啊！解药在哪里？你们两个都死了，我怎么办？”话音未落，粉泪已落。

沈睿此时也已坦然：“我真不知道什么毒酒，如果你怀疑我的话，我也无话可说，毕竟是我对你不住在先。”此时，他的腹中已隐隐作痛。

欧阳十三恍然大悟道：“小香。”

杨雨听到后，赶忙跑到小香房中，已然空无一人。只留一封信在桌上。她把信拿到欧阳十三屋中，此时，纵使欧阳十三内力深厚，毒酒也已发作。沈睿已脸色发青。他把信拿来看看：

沈公子，我自小孤苦伶仃，是沈家收留了我，老爷夫人都待我很好。让我和公子一同长大，名义上说我是丫鬟，其实大户人家的小姐也不过如此了。只是，当你决定要和杨姑娘成亲的那天起，我就知道，一切都和以前不同了。不能住在你心里，只好成全你。那个杀手如果不能成功，还有一杯毒酒。他一向喜欢喝酒的。我走了,希望你和杨姑娘幸福。

“哈哈哈哈，都是报应，报应。”沈睿手里拿着小香的书信,眼睛呆呆地望着天花板,眼睛渐渐凸出来,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带有嘲讽意思的微笑,一直僵在了他青黑色的脸上。

一天之中，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相继死去。最痛苦的莫过于杨雨了。

可这场闹剧的起始人又何尝不是她呢。缘分真是一个怪圈。

12

欧阳十三醒来，满屋子都是花香。

“天堂原来这么美啊！”他自言自语道。

“你杀了那么多人，死后是会下地狱的。”

“不过这里似乎比地狱好太多了。”

这里既不是天堂，也不是地狱，这里是万花谷。

救了欧阳十三的不是别人，正是千手药王万木春。

虽然他死里逃生，但是他并不快乐。

虽然他把最好的朋友从鬼门关救出来，但是他也不快乐。

因为他们同爱着一个女人，并且已经死了。

人生最痛苦的岂非就是：该珍惜时没有珍惜，没有机会了又追悔莫及。

“你变得不像你了”万木春说道。

“哦？”

“以前的你杀人不眨眼，我是无论如何不会相信你会用毒酒来杀人，更不会相信，你居然会殉情。”

“我以前也不会相信你会出你的万花谷。”

所以，人世间没有什么是绝对的。

沉默良久。

“你没救沈睿？”欧阳十三站在窗口，看着满谷的鲜花问道。

“你希望我救吗？”万木春反问道。

“我心里是希望你救的，可是……”

“他现在已经死了，只不过不是因为我不救他。”

“哦？”

“他的内力太浅，我去的时候毒液已深入五脏六腑，没救了。”

“哦。”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看来没有错。

可是苏嫣的死呢？原来这一句话也不是绝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