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哈】颂词

1.

       老邓布利多死在一个九月的夜晚,被邻居发现死在家里, 脖子上开了个洞,脸朝下倒在地毯上,手被绑在背后,手腕上的勒痕带着死人特有的诡异气息。红棕色的血染了他白色的山羊胡子。

       哈利和罗恩站在他的尸体旁边,默默无言。门口的人在拉黄色警戒线。

       “这一定是DE,”罗恩说,“这必须是。只有DE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哈利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指纹已经提取了。他们俩前面那个警员带着乳胶白手套的手拿着透明袋子,过不了多久,如果他们足够幸运,就会知道嫌疑人是谁。

       晚上他回到家,躺倒在那张硬邦邦的床上,看着白得让人发慌的天花板,一点点开始感到恐惧。邓布利多死了,“你是我们对抗DE最后的希望”,罗恩下班前对他说。

       于是他揉揉太阳穴,站起来,打开了衣柜,拨开衣服,里面是关于DE的资料,粘贴在衣柜背板上。最下面的一层贴满了照片,然而上面一层有好几个人原本应该贴照片的地方打了问号,最上层只有一个人,毫无疑问的,是一个红色的问号。

       这个黑警组织是苏格兰场的败类,他们收受贿赂,毫无道德底线,甚至暗中发展雏妓买卖,毒品交易也掺过手。那些打着领结,穿着西装的大人物,在遇到“麻烦”时,也会请他们来“解决”问题。他们像潮湿阴暗处滋生的恶心苔藓,然而他们比苔藓更下流,更污浊。

       与DE的斗争早在二十七年前就开始了。老一辈死了很多人,DE的势力远比人们想象的更恐怖。那一阵子整个苏格兰场几乎陷入了瘫痪,社会治安前所未有的差。邓布利多是个极度有才华与谋略的天才,在那时开始领导整个警局还没有丧失良心的警察打倒了DE,或者说至少看起来是这样,使他们猖狂的势头终于得到遏制。他是正义方最初的希望与标杆,而如今他死了。

       哈利是警局里最受邓布利多器重的一名警探,尽管阿不思本人并没有明确说明过。因此哈利一直被视作邓布利多的接班人。所有人都知道,DE总有一天会回来,因为二十七年前邓布利多并没能抓住DE的头领。近几年DE已经出现了复苏的苗头,哈利其实早已做好了承担这一责任的准备,但他从来没——也或许是没敢——想到他们会来得这样早。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高尔和克拉布,两个处于第三层的DE成员,黑着个脸,盯着他。衣柜里的这些是他推测的DE主要成员等级图,邓布利多没死的时候帮助他得出了很大一部分有用的信息,然而还不够,只要他们的头领一天没下马,DE就还能存活一天。

       从今天开始,他就要真正踏上这条路了。

       他走进洗手间开始洗澡。喷头里洒出温热的水,他仰起头,好把不应存有的情绪洗去。

2.

       德拉科 • 马尔福抱着一个装着他东西的大纸箱走到他的新办公桌前。

       邓布利多死了,DE的计划在一步步地实施。指纹结果一定是贝拉特里克斯 • 莱斯特兰奇。

       她是汤姆 • 里德尔相对来说最信任的人。她是个疯子,也毫不意外的是个瘾君子。她是里德尔在想要羞辱再杀死别人时最常派出的人,因为她在每一次任务前都会磕嗨,而这使她更加疯狂且暴戾。

德拉科对此深恶痛绝,却无能为力。他甚至在想到这次行动时会感到胆怯与惊恐。

他今天被调到哈利 • 波特的办公桌对面,不用讲也知道是让他来监视波特的。

“马尔福,你过来,”多洛霍夫冲他招招手,他站在那台坏了的复印机旁边,德拉科走到他那儿。

“看好波特,这不用我说吧?”他一边弯下腰拍那台复印机一边小声说,“顺便,今晚九点有批货,老地方,你去拿。”

“最近有没有事?”德拉科低声说。

“没事,你只要干好你自己的就行。”多洛霍夫走开了。

德拉科走到复印机前,又拍了几下,仍然毫无反应,哈利这时从旁边经过。

“能帮个忙吗?”德拉科问。

“没问题。”哈利走了过来,他试了试把插头拔出来再插进去,没有用。

“我猜得找专业的了,”他耸耸肩,“对了,你知道我对面调成谁了吗?”

“我。”德拉科无奈地说。

“好吧,罗恩去那边了?”

“对。”德拉科走回去,把纸箱子打开,再把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

3.

八点半。

德拉科看了看表,然后走出家门。 外面是一辆小卡车,运输食物的那种,车身上有红色的字体,下面一道像微笑的弧线。德拉科拉开车门,高尔坐在里面。

“去老地方。”他带上门。

高尔发动了车子。德拉科盯着后视镜。

“后面有辆车跟着,注意一下,”他说,“记着,这批货运到博克的酒吧那。”

很快他们就到了目的地,这是一块荒了很久的空地,四周生满了半人高的杂草。一辆卡车停在那里。

“马尔福。”里面走下来一个男人,手臂上带着一道伤疤。

“格雷伯克,”德拉科冲他抬抬下巴,“货呢?”

“后备箱,塞在啤酒瓶里,”他挥挥手让人把东西搬下来,“我做了标记的那箱注意点,剩下的随便你。”

酒瓶随着人的移动碰撞出清脆的响声。“早上七点,我跟博克约好了。”芬里尔拍拍他的肩膀,转身准备离开。

“等会,钱呢?”德拉科问。

“付过了。”他摆摆手,坐回车里面,很响地关上车门,开始倒车。

“明天六点半来接我。”德拉科回头对克拉布说。

车子驶到他家门口,德拉科把手插在口袋里,走上台阶。克拉布一踩油门,灰尘被掀起来,在夜晚中看得不太真切。

他走进洗手间,狠狠地摁了好几下洗手液的泵,粘稠的液体被呕出来,他厌恶地皱皱眉。

水可以冲掉他手上肉眼看得到的脏污,却洗不掉更脏的那一部分。昏黄的灯光下他盯着自己的手掌,恍惚中他看到了血、火药粉末和混杂灰尘的眼泪和精液,但没有,他眨了眨眼睛,只能看到清晰的掌纹,手掌散发着淡淡的香味。

在警校的那几年,他还只是个孩子,一个恣意的、任性的、别扭的小混蛋。波特是他的同学,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俩就是处不来。于是他惹他,气他,每当看到他中招心里就漫起一阵得意。

哦,美好的往昔。

直到他说出了那个他后悔一辈子的词“好”。

于是在每一个不眠之夜,在每一个洗手后的瞬间,他都会翻来覆去地、一遍又一遍地回想当初那个场景。几年前那个所谓的“单身派对”上亚克斯利打着酒嗝问他是否加入DE,用着近乎开玩笑的语气。

而他说了好。

在场时他心里很明白,这是DE在招新。然而刚刚参加工作,他不想被多数人落下。

从此他选了一条回不了头的路。他是害怕的,但他除了害怕做不了什么。他只会一字一句地照着做,尽管他被要求做的事一次又一次地挑战了他的底线。他也再没有时间去惹波特生气,他们又回到了普通同事间的普通关系。

多么讽刺,如今他又要重新接近波特,是为了监视。

4.

“你爱我吗?”

哈利躺在无边的寂静与黑暗里突然想到这句话。

“你爱我吗?”

四岁那年他爸妈死了,从此他成了一个孤儿,被送到福利院。他们死于一次DE的突然袭击。

当初警局分成两派,他爸妈是彻头彻尾的“邓布利多的人”。

DE当时接近于陷入了疯狂的状态。那天晚上他的妈妈莉莉坐在床头,正在给他念睡前故事。然而就在那个晚安吻即将落在他额头上时,大门被撞开了。詹姆斯那时还坐在沙发上看着报纸,听到声音后他不顾一切地跑去把哈利房间门关上,然后从不知道哪里找到了一把猎枪靠在房门口。哈利坐直了回头看,听见他爸爸问:“你爱我吗?”

“不,不要,詹姆斯,不——詹姆斯,我爱你。”他妈妈抱紧了哈利。

一声响,然后慢慢地从门下流进来一些粘稠的红色液体。莉莉捂住嘴,眼泪代替晚安吻落在哈利的额头上。她放下哈利,掀开木地板上的地毯,打开了一扇暗门。

“宝贝,从这走,每走到一个转弯,数三百下,再继续走。快!”

哈利爬上布满尘土的梯子,刚想伸头说妈妈快点,就听见门外有人在拿枪打锁,紧接着是一声痛苦的“嗷”。

“——蠢货!就不应该让你来!——”

另一个人咒骂道,然后拿什么像是锤子的东西砸门。莉莉速度极快地合上门,铺好地毯,然后拿出了一把刀子。她低声地祈祷,眼睑在颤抖。

哈利不知道后来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他隐约明白当他一从地道口爬出来时,他就成了个孤儿。他穿过面前的花园,对面是个小山坡,松树上落了洁白的雪。外面很冷,他穿着睡衣,紧紧地抱着他的泰迪熊,走到街道上,一辆车擦着他的脸飞驰而过,惨白的光晃花了他的眼睛。

他知道警局在哪,于是他穿着单薄的格子睡衣,抱着小熊,低着头在砭骨的冬夜寒风中行走,瘦弱的身体几乎算是摇摇欲坠,太冷了。算他走运,遇到一个执勤的不是DE的警察,把他偷偷带回家,第二天就把他送到了福利院。

这一切都是无法避免的,他对自己说,那就面对吧。

5.

第二天六点半德拉科拿好东西,小卡车停在他家门前。

“去博克的酒吧。”

很快写着“博金-博克”的牌子就出现在视野内。车停了下来,德拉科指挥人搬东西。博克在拿着一块抹布擦吧台,他看见人来,放下抹布,跟正经过门口的晨跑女人打了个招呼:“嗨,凯瑟琳。”

“昨天晚上到的新家伙。交钱吧。”德拉科说。

“请你喝酒。”博克走进里面,翻出几个罐子。德拉科接过来,看到瓶底的灰色胶布,已经了然,然而不很放心。

“告诉我确切的数目,博克。”

“你还不信我吗?”干瘦的男人嗤笑。

“你知道我们的规矩。”

博克伸出了五个指头:“每个罐子下面都是用胶布贴上的,把它撕开。”

德拉科把胶布一块块撕开,背过身去,细细地点了一遍,最后把胶布又贴回去。

“我的天,”博克嘲笑他,“你真抠门。老马尔福看到恐怕自杀的心都会有。”

“别扯我爸,”德拉科皱眉头,“走了,高尔。”

他回家重新换了一套衣服,站在镜子面前,发了会呆。

走出大门他差点后退了一步,出太阳了。

6.

哈利去拿了指纹结果,是一个叫做“贝拉特里克斯 • 布莱克”的中年女人。他去数据库里核对了一下,没有正经工作,家里挺有钱。除了吸毒外没有别的前科,表面上看起来跟DE毫无关系。

倒不算出乎意料。

德拉科走近,问他:“结果出来了?”

“对。”哈利一边盯着屏幕一边说。

“我能看看吗?”

“过来吧,”哈利用眼神示意他,“就是这个女人。”

“有地址吗?”

“有,在这。”哈利指了指,“你跟我一起去吗?”

“走吧。”

哈利套上挂在椅子背后的大衣。德拉科跟着他上了车。

过了一会他们到了一座阴森的大房子前。哈利摁响了门铃,一个女人开了门。她涂着大红色的口红,食指和中指夹着一根香烟,眼神是倦怠的,杂乱的黑色卷发蓬乱着。开门的一瞬间哈利下意识地被烟雾逼退了一步。

德拉科把证件拿给她看。她把门打得更开,让他们进去。房间里像是八百年没打扫过一样。哈利被灰尘呛了一下。德拉科指着窗帘问:“你介意打开一下窗帘吗?”

贝拉特里克斯深吸了一口烟,不满地吐出来:“介意。”

德拉科讪讪地收了手。

“你们来干什么?”她靠着墙,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裙子被弄脏。

“九月十三日晚上,你在哪里?”哈利问她。

“我记不得,”她说,“我又得进局子了?”

“先不管那个,你那天晚上在哪,有哪怕一点的印象吗?”

她嘲弄地看着哈利:“警探先生,你是真的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遵纪守法好公民。我告诉你了,这些小东西真他妈的让我什么都记不清了。”

“你的指纹出现在一起故意杀人案现场。”

“那又怎样?我杀了人?还是说我只是去人家家里拜访了一下?你怎么知道呢?我又怎么知道呢?”

哈利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邓布利多住在一栋没有监控的公寓里,实际上,他为了摆脱监视甚至挑了一个监控盲点地段,理由是“总感觉被看着不太安全”。

“那我们先走了吧。谢谢你,布莱克小姐。”哈利说。

“不送。”贝拉特里克斯倒进沙发里,拿出一瓶指甲油。

当他们把门关上时,德拉科问:“你觉得这个案子和DE有关系吗?”

哈利沉思了一下:“目前还看不出来。邓布利多的死证明不了什么。我怀疑是这个人,但现在我还不能证明。先看看吧,过几天等进一步的结果出来再说。”

德拉科叹了口气。

“怎么了?”

“回去吧。”

德拉科有那么一瞬间真的想要和他坦白,告诉他自己是DE,告诉他DE头子是汤姆 • 里德尔,告诉他他所知道的DE成员。然而当那一大段话已经冲上喉咙口时,他又把它咽了回去。他不敢,他不知道哈利能不能打赢这场艰难的战役。

7.

哈利现在能确定的二层DE成员除了多洛霍夫,只有罗道夫斯 • 莱斯特兰奇和卡罗兄妹,以及德拉科。

他痛恨这个事实,却又不得不接受。

他曾经一向不大喜欢马尔福,但从没把他当作穷凶极恶之人。以前德拉科总惹他,这算得了什么呢?青少年之间的小打小闹影响不了对一个人道德的评判。

但当他在邓布利多死后那一天看见马尔福恰好调过来,又看见他与多洛霍夫谈话时,心情只剩绝望。

他的手机震了一下,哈利把它拿出来,是凯瑟琳发来的短信:早上德拉科 • 马尔福和格雷戈里 • 高尔在博克酒吧和博克见了面。

又少了一个朋友,而多了一个敌人。他放下手机,取下眼镜擦了擦,放空一下,然后删掉了短信。

操。

晚上他回到家,把眼镜取下来,换了身衣服,特意把头发弄整齐,贴上假胡子,拿着手机出了门。

博克酒吧一直是小混混的聚集地,老板卡拉克塔库斯 • 博克是个奸商,但因为一直没闹出大事,也或者说被什么人压着而使人不知道,苏格兰场一直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金妮住在附近,她是个狡黠机灵的姑娘。有天她和博克打完招呼,下一个街口突然被截住。

“你好。”哈利出现在她面前。

她把耳机摘下来:“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吗?”

“你和那个酒馆老板很熟吗?”

“你这样可有点粗鲁。”她眨眨眼睛,“你是警察吗?”

“是的。你叫?”

“凯瑟琳 • 哈里斯。您呢?”

“詹姆斯 • 伊万斯。”他小小地撒了个谎。

“好的,伊万斯,”她挑了一下眉,“你想让我做什么呢?”

“你愿意在跑步的时候帮我注意一下有什么人和博克有交流吗?”

“有报酬吗?”

“当然。”

“成交。”她说。然后把耳机带上,继续往前跑。

后来哈利才知道她是个掮客,还是罗恩的妹妹。而且毫无疑问的,在第一次见面时,用了假名。她是个很有个性的人,请她帮忙要价一向很高,不过——她是个很有个性的人——所以有时接活看心情。她认得警局的每个人和相当一部分有头有脸的政要。

哈利在去酒吧的路上顺路拐去了凯瑟琳的家。她独居,没有什么过于亲密的人。哈利几乎是她唯一经常见面的人。金妮打开门,哈利把五英镑的纸币递给她。

“你知道这些信息不止五英镑。”哈利倚在门框边,摆出一副要聊天的姿态。

“再吵五后面多加几个零。”她把哈利往门外一推,干脆利落地甩上了门,接着她听见隔着门男人发闷的笑声。这个混蛋。

他走去博克的酒吧,灯牌在夜晚中廉价地闪烁。

“要一杯龙舌兰日出。”他冲那个瘦子说。然后他端着一杯酒走去角落。一群纹着身的青少年凑在一块抽烟。

“你在这干什么,矮子?”一个剃着寸头的高大家伙堵住了路。

“让开。”哈利把酒放下,盯着他的眼睛。

“噗嗤。”旁边一个瘦高而难看的男生笑出了声。

“不让开你又能怎样?”挑事的大块头歪歪头,然后把哈利的酒杯掀翻了,“哎呀。”

哈利盯着自己的脚尖,思考是被打爆头还是打爆别人的头在这里更不引人注意。

8.

“生意好吗?”德拉科喝了一大口,对博克说。

“还行。”他漫不经心地擦酒杯。

“那边在干什么?”德拉科回头,看见一群精力无处发泄的青少年围着一个瘦巴巴的家伙。

“你要去看热闹?还是警察的责任心终于开始发挥作用了?”博克戏谑地问。

“平常我可不,但是我今天挺有兴趣。”德拉科走下座位,从人群的缺口里看两眼,看看究竟是哪个倒霉家伙被盯上了。他正想笑着站在旁边看看,直到——

“扎比尼?!”德拉科惊叫。

哈利抬头,看到一头熟悉的金发和蓝灰色的眼睛。

“你怎么在这?”哈利问。

“喝点小酒,”他回答,“你呢?”

“和你一样。”

“他们是谁?”

“不认识,”哈利说,勉强掩饰住内心的惊诧,“我们出去聊吧。”

“你以为你是谁,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大个子扯住德拉科的肩膀,不怀好意地说。

“放开。”博克从不知道哪里掏出一把手枪,平静地放到台面上。

大个子手明显颤了一下。

“切。”他说,然后带着一群人走了。

“谢了。”德拉科说。

他们两人走到街头,听见一群嬉皮士在踢罐头,街边的酒吧播着聒噪的音乐。

“今晚星星很亮。”哈利憋出来一句。

“放屁,今晚根本没有星星。”

“谢谢你,马尔福。”

“你知道了,是不是?”德拉科回头看他,“告诉我,是什么暴露了我?”

哈利插着口袋,皮笑肉不笑地回看着他。

“你过来。”德拉科粗暴地把他拉过一个拐角,这里是条死路,没人过。

“你是怎么知道的?”

哈利还是看着他。

“我真厌倦了,波特,真的,”德拉科叹了口气,“我来证实你的猜想吧,我是DE,而我从来没有一刻喜欢它。”

“我有线人,你被看见了。”哈利说。

德拉科笑了:“操。”

“我要怎样相信你,马尔福?”哈利反问他。

“你已经相信我了,不是吗?”

哈利愣了,然后爆发出一阵笑声:“操,你真是个演员。”

德拉科忽然不再说话了。他直直地看着地板。

“你看着我,波特,这很严肃,”他好半天才开口,“你太他妈的幸运了,你得幸亏是我不是别人!我说真的,我现在只能信你了,你他妈给我有点用!”

他瞪着眼睛,嘴唇因为复杂的情绪颤抖,淡金色的眉毛恐惧不安而又愤怒地跳动。

“注意你的言辞,马尔福!”哈利有些恼怒。

于是他勉强平复了一下心情:“我能帮你。除了我需要你一定要赢之外 ,无条件。”

“这可未必,”哈利苦笑道,“你太——”

“你听着,哈利,我会尽我一切的努力帮你,哪怕让我去掏最肮脏的垃圾桶我也愿意,只要你——只要你答应我,你会赢的,你会赢,好吗?求求你。”

一辆车开着极亮的灯从巷子口的马路上飞驰而过,风忽然大了起来,有些冷。哈利注视着德拉科眼里颤抖的模糊不清的路灯倒影和他自己,下意识拉紧了一下衣服说:“我——我不知道,德拉科,我真的不知道。”

“天哪,”德拉科颓然地后退,靠在墙壁上,“天哪。”

他突然扑过去,掐住哈利的脖子:“我——我发誓,我一定会尽最大的努力帮你,哪怕要杀人。我能帮你杀人,不让你手掌染上一滴血,让你良心毫无负担地过完下半辈子,哈利 • 波特,求求你,答应我,答应我,你这个混蛋!”

“你疯了吗!”哈利猛地把他推倒在地上,掐住德拉科的脖子,他疼得抽了口气,“你有什么资本要求我?”

他保持这个姿势没动,过了一会感到无趣,放开了德拉科的脖子。德拉科哑着嗓子说:“我有一本本子,记着我认识的所有DE成员和目前为止我找到的能扳倒他们的证据,我还在继续收集。我想这至少能给你的工作带来一点方向了吧。”

“我凭什么相信你?”

“汤姆 • 里德尔是我们的头子。”

“我很抱歉,你说什么?”哈利皱皱眉头。

“汤姆 • 里德尔是DE老大,一把手,你听懂了吗?对,就是那个伪善的、可恶的、毫无人性的家伙。”

“这——这不可能,里——里德尔?”

“没想到吗?”德拉科哼了一声,拍拍身上,坐起来,“我没办法证明给你看,每次开会手机或者其他有类似功能的设备都要销毁,为了让我的工资不浪费在买手机上,我在会面时只带耳朵。我只能搜集到没有录音录像的证据。你信不信我的话?”

“你为什么这么怕这个组织?”

“你父母是DE杀的,你不感到愤怒吗?你不想报仇吗?”

“德拉科,”哈利说,“平心而论,我是想的,我当然想,我四岁成了个孤儿,你知道那年下雪天刮的风多冷吗?然而我可以吗?我做得到吗?邓布利多死了,我几乎任何人都不敢信任。我现在就像在黑夜中奔跑,我不知道前面会不会有墙,不知道旁边是不是有陷阱,我甚至不敢信我从小养大——打个比方——的狗。我脚下有深渊吗?走前一步土地会裂开把我毫不留情地吞进去吗?我现在手上什么也没有,我有着健康的眼睛,但当四周都是黑暗时,眼睛有什么用呢?”

“那好吧,哈利,”德拉科说,“我愿意和你一起走,我愿意分给你我的蜡烛,因为这蜡烛迟早会被我打翻,如果给了你,你至少能纵火把这黑暗的一切烧死。”

哈利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德拉科看起来像是个孤注一掷的绝望赌徒,把所有的钱都赌在了哈利身上。他现在不愿想,也不敢想,他的选择是否是明智的。不仅是德拉科,同时哈利也是这样。

“回家吧。”

9.

第二天德拉科去上班,见到亚克斯利。他问德拉科好,德拉科报他一个微笑,两人在后门口寒暄了几句,亚克斯利突然说:“波特有进展吗?”

“昨天我跟着他去了贝拉特里克斯家里,指纹结果出来了,但贝拉没有认罪的意思,也暂时没有进一步的证据,他就走了,我问他你觉得这事跟DE有关吗,他说不知道,有可能,但他当时一副疲惫的样子。我不知道,或许他累了,不知道还要不要管这件事。邓布利多死了对他打击很大。”

“好势头。你反正记着,如果他对打击DE有很大兴趣,或者很大进展,你就——”他撇了撇嘴。

“知道了。”

进入办公室后德拉科跟哈利打了个招呼,低着头,找他的笔:“其他的结果出了吗?”

“我还没看,你能帮我拿一下吗?谢谢。”哈利坐在电脑前,盯着白花花的屏幕,眼睛一眨不眨。

德拉科的手机响了,他对哈利做了个抱歉的手势,走到一边去打电话。

“我给你派个新的事,下星期三,去港口,有群妞儿,你负责运送一下。我派克拉布去看着波特。听明白了吗?”

“懂了。”德拉科挂断电话,他忽然觉得一阵晕眩,周围人的谈话声、打字声、皮鞋和高跟鞋跟敲击地板的声音放大了千万倍,像是在质问他。质问什么呢?他不明白。他妈的,他小声嘀咕了一句。

“德拉科,”哈利从背后走过来,拍拍他肩膀,“要不要去外面抽支烟?”

声音一下子小了下去,德拉科惊醒了:“当然。”

哈利走到外面,给了一支烟给德拉科,把烟叼在嘴上了,才尴尬地发现没带火机。

“我回去拿一下。”哈利说。

“别了,”德拉科拉住他的胳膊,“我带了。”

他帮哈利点上烟,又给自己点好。德拉科看着红热的烟头。

哈利吐出长长的一股烟:“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对他们这么害怕。”

“你知道小巴蒂 • 克劳奇吗?”

“前两年被开除那个?”

“他有一回因为一个俄罗斯餐厅老板没按时交保护费,一枪崩了别人的脑袋。我就站在他旁边,他先是接了个电话,现在想来很清楚了,就是汤姆 • 里德尔,出来之后整个人都狂热了起来。这不止是黑警,哈利,这简直像邪教。而接着他丢给我一把锹,说‘六英尺深’。然后他把手往桌布上一擦,拉上外套拉链,就发动汽车离开了。那个胖老头倒在地上,眼睛瞪得比球都大,血流了一地。什么样的人敢无视生命的可贵?什么样的人敢杀人都毫无负罪感?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我告诉你,哈利 • 波特,我是个烂人,我非常怕死,也怕别人死,哎,如何说呢?看到别人死总让我感到害怕,不,不是,是难过,非常难过,带恐惧的那种难过。我是个胆子比老鼠还小的人,除非将我的血管一根一根扯开,放干净最后一滴血,我的性格才能改变。我不怕告诉你这些,我也丝毫不为此感到耻辱。为什么?因为六英尺深的土地之下足以埋葬我的羞耻心了。”

哈利听他说完,然后碾灭了烟,笑了。

“德拉科,你是我所见过最勇敢的人。”

“净扯淡。你心里指不定怎么笑我。”

“不,我是认真的。德拉科,我都未必有这个勇气,承认我害怕死亡。你或许哪里不好,譬如怯懦或是软弱,但德拉科,我想告诉你的是,你是个好人,不算彻头彻尾,但你是个好人。”

“总觉得这话哪里不对劲,”德拉科说。

“你脸红了。”哈利一针见血地指出来。

“我没有,是你编的!”

“你气急败坏了,德拉科 • 马尔福气急败坏了,因为我说你脸红了!”

“操,波特,我今天非得像在警校时那样教训你。”德拉科笑了起来。

“我可不太清楚是谁在警校背后被贴了‘马尔福臭大粪’的牌子还在学校里晃荡了一整天。”

两个人靠在墙边,和对方对视着。

“德拉科,”哈利说,“我很久没看见你笑了。”

“你观察力不够敏锐。”德拉科撇过头去,看着前方那棵在刚刮过的风中快乐地摇晃着的树。

10.

晚上十点对于乖宝宝来说已经是应该上床睡觉的时间。德拉科开着车到港口,有一条破船上挤满了人,引擎发出不详的轰鸣声。船开近之后德拉科才看清是一船女人,黄皮肤的和黑皮肤的都有,她们的手被绑在背后,运人就像运货一样。德拉科为她们感到难过和悲哀。谁知道她们前方的命运如何?被卖到变态的家里当一辈子性奴,因为逃走而被杀死,却因为不是英国公民无法得到对她们有利的评判,被运到妓院当作玩物最终在床铺老死,或者更惨,中途因为哪些肮脏的家伙得上病,以更痛苦的姿势死去。他的确为她们感到不公的,的确为她们感到不平,却也不敢为她们出头。

他的负罪感是个恶魔,既折磨自己,使他不能没有负担地为恶,又不足以强大到使他站出来,指出那些始作俑者。然而他干了什么呢?他是个帮凶。我总有一天会在沉默中灭亡,德拉科经常绝望地这么想。

他尽量在把姑娘们推上卡车时温柔些,在排在队伍末尾的姑娘回头用仿佛快要溺死的人的眼神看着他时把头撇开,冲开车的家伙喊一声:“可以了。”然后坐上副驾驶位,任由微弱的呜咽在身后响起。

老板是个穿着超短裙,烫着波浪的女人,身上散发着糜烂的浓烈香水味。她用一种通常不会在女人身上出现的猥亵目光打量着一车的前途未卜的偷渡者,然后让旁边几个大汉把人一个个拖下来。有个黑皮肤的年轻女孩趁绳子被松脱时像鹿一样往外跑。她跑得很快,但不够子弹快,前胸被贯穿时她还没跑到对面马路。

女孩们在尖叫,有个姑娘甚至被吓到晕倒,肚子被凶狠地踹了一脚后又像拎小鸡一样被抓着衣领提起来。周围没有一个人探出头来,好奇发生了什么。赌博的还在赌博,喝酒的还在喝酒。

收了钱之后德拉科要求一个人回去。他在河边呕吐,呕得嘴里泛酸,大脑在不停地轰鸣。这样的事他永远也没办法习惯。

然后他拖着脚回了家,用最大的力气揉搓手。令人呕吐的臭味又出现了,无论他用多少水和洗手液都洗不掉。

德拉科坐在窗台上,看漆黑的天空中游过一架飞机,机翼划出看不清的涟漪。

星星发出抚慰人心的柔光,像是某种魔法。

德拉科压抑着自己的哭声,他看着星星,卑劣地期盼这种渺小感能让他觉得他对别人做的事无关紧要,可期盼只是期盼,星星的光又突然变成利剑挑破他最害怕被揭疤的那个伤口。

因为他杀死了阿不思 • 邓布利多。

贝拉特里克斯那天和他一起去了邓布利多家里,里德尔派她看着德拉科。德拉科本以为这会像以前任何一项任务一样,但当他看着邓布利多和蔼的面容时,他无论如何也扣不下扳机。

“来吧,孩子,我知道会有这一天。”他眯着眼睛笑着看德拉科,走去饮水机边给他装了一杯水,递给他,然后坐在椅子上,鼓励地看着他和贝拉特里克斯。德拉科的手指在那一刻突然僵硬了。

“跪下,老东西,”布莱克粗暴地把他往地上一推,“你快点,你在干什么?”

邓布利多的头发是枯干的白灰色,德拉科看着他的后脑勺想到,像是某种奇特品种的草。老人脖颈上的皱纹中夹着斑。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你是不是早就算好了?”

“哦,孩子,谁知道——”

砰。

枪走火了,邓布利多就那样倒了下去。

“我的天哪,”德拉科丢下枪,踉跄地倒退几步,“我的……我的天哪。我要怎么办?不是我干的,是走火!他死了!他死了!”

“快闭嘴吧!”贝拉特里克斯狂喜地跪下,“别搅乱气氛!”

“我要怎么办,布莱克?我打死了他!”

“窝囊废,”贝拉特里克斯不耐烦地说,“把所有你碰过的东西拿过来,你带了手套,对吧?快,拿过来。”

“你……你要帮我顶罪吗?太好了,布莱克,谢谢,谢谢你。”

“先声明,汤姆那里,你也得说是我开的枪。”

“太好了,太好了,尽管这样说吧,贝拉,尽管这样说。”

“别叫我贝拉,小毛孩子!”她回头瞪着他。

“好吧。”他讪讪地闭了嘴,然后瘫在墙边,始终不敢相信自己杀死了邓布利多。枪真的是走火的吗?他似乎……似乎有一些印象他的食指往里勾了勾——不,枪是走火了的,只是他当时正拿着它而已,对,就是这样。

星星残酷地冲他的心里和回忆里反复地刺着,捅着,鲜血喷涌出来。为什么他还是喜欢坐在这看星星?或许是因为失血过多就能死去。他还能流这些咸咸的小东西,说明还有余地,德拉科自嘲地想。

11.

哈利要加班,结果出来了,所有的证据都指向贝拉特里克斯 • 布莱克,然而他却隐隐觉得不对劲。他搞不懂当初她为什么要抵赖,她应该很清楚,她留下的证据足够给她定罪了。或许只是为了让他们不要吵她。

他回到家门口,掏出钥匙,心里还在想究竟是什么能让德拉科对DE如此惧怕,突然发现有哪里不太对劲。警察的直觉让他心里一咯噔。直觉有时候很可靠,大脑运转的速度太快以至于有时根本不能迅速地理解得出这一结论的过程。哈利倒退两步又看了看,仍然没看出什么异样,但他还是走了,宁信其有,不信其无。

他走下楼,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劲了:他夹在门缝里的那张卡片掉在了地上。完了,是谁?他的衣柜——他的衣柜!

哈利拿出手机给德拉科打电话,铃响了好几声,几乎快转到语音邮箱了才接通:“你现在在哪?除了你之外还有别人在监视我吗?”

“有,我今晚被派出去了,刚到家没一会儿,克拉布被遣出去看你了,怎么了?”

“我现在去你家,我家被闯入了,我怀疑是克拉布,你家在哪?”

德拉科报给他地址,哈利迅速地挂断了电话,跑到几条街外去打了辆出租车。他告诉司机地址,然后任由车在空旷的马路上奔跑。

“你从后门进,我怕被看见,我唯一能保证的是手机不被监听,我让布雷斯给我处理了一下。”

“那就行。”

哈利走到他的后院,他看了看,窗户开着,门是紧闭的,还挂了把古怪的不合时宜的大锁。

“我翻窗吧,免得你来开门了。”

德拉科举着手机走到后门边,哈利手一撑,敏捷地翻了过来,然后拍拍手:“你家安保真是松懈。”

“你家都被闯入了,我至少还在家。”

“有件事我要告诉你,”哈利说,“有可能今天起我就要暴露了。我推测的DE等级图在家里,做好准备,明天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德拉科呆立在原地,好半晌他叹了口气,拿出一个本子和一个U盘。

“你拿好了,这是我这么多年以来搜集的所有证据,在和你合作后我又到处找了找,但是还缺一些,恐怕不能保证把里德尔完全扳倒,很有可能再起。剩下的靠你了,我帮不上大忙了。”

他把东西递过,哈利沉默地接过来。

现在是午夜了。哈利叹了口气。一个醉汉走过马路,哐里哐当地丢下一个瓶子。

“我来之前你在干什么?”哈利把本子和U盘仔仔细细地放好,装作轻松地问。

“看星星。”他说。

“那么,”哈利说,“我能和你一起吗?”

两个人一起坐在窗台上。夜空不是全黑的,就像它一向那样,带一些红棕色和蓝色。黑的,布莱克,马尔福。

“德拉科,”哈利取下眼镜,揉了揉眼睛,尽量轻描淡写地问,“邓布利多是你杀的吗?”

德拉科只是抬着头,不回答。哈利不再问,他脱了鞋,把脚也搭上去。德拉科的脸在模糊的灯光下显得柔和些了,不像以前那样尖酸又刻薄。

“对。”德拉科轻声说,没回头看他。

哈利忽然产生了一种巨大的冲动——或许出于怜悯也未可知——想摸摸他轮廓不再刻薄的脸,但他最终还是克制住了。

屋子里的钟古板地走着,滴答声一开头听起来让人清醒,过了一会就像世上的一切一样让人麻木了,例如性欲、金钱和工作。然而无法让人清醒,至少也能让人醒着。他们两个人面对面坐着,现在是凌晨两三点了,街上除了路灯光倾泻下来的声音几乎再也没有别的了。

“里德尔还有几份合同。和那些高级家伙们的合作,他们可不会放心口头上一句话。我听说过,但我从没找到。我会尽量。”

哈利凑近了些,把手掌搭在德拉科的手背上,他们两人同时都感受到对方的手有多冷。

“让我来,德拉科,我和你一起。”

嘴唇和皮肤的相贴来得顺理成章,德拉科急迫地吮吸着哈利的嘴唇,像快要窒息的鱼。哈利紧紧地搂着德拉科的背和脖颈,它们不出意料的凉。德拉科把手指插进他的柔软而杂乱的黑发里,啃咬着哈利胸前的皮肤,两个人都没有提出关灯,因为他们都如此渴望把对方的面容与身体刻在脑海里。在这样的时刻,性爱不再是枯燥生活的调剂,而是撕咬和发泄,也是某种隐秘的仪式,像士兵上战场前悲壮的离别场景。钟响了,一下,两下,三下,于是一下,两下,三下,四下……他们不像是在进行恋人间的美好温存,反倒像在打架,用拳头,用腿脚。这样的性爱让人绝望。

“我要走了。”哈利在做完之后坐起来。

“留下来吧,就这一个晚上,哈利,”德拉科说,“留下来,我们还有几个小时能等天亮。”

他把手放在哈利光滑的脊背上像真正温柔的情人一样打着圈抚摸,谁都清楚这不过是暂时的假像。哈利的脸上除了淡淡的红色再没有其他迹象表明他刚刚经历了什么。

德拉科掀开被子,毫不羞臊地、赤身裸体地走下床。

“你这个怪人。”哈利说。

“你和怪人上了。”德拉科没回头,他又开始看着窗外。哈利也走下来,套了一件德拉科的长外套,又给德拉科拿了一件。

“我告诉过你,我碰巧拿到了那几份合同吗?今晚我加班,在他的暗柜里翻到的,有签字和盖章。”

德拉科猛地回了头:“哈利,你不是……你不是要一个人去吧?”

“当然不,”他说,“我告诉过你了,我们两个人一起,你当我会那么容易放过你吗?”

德拉科看着他狡黠地笑着。

“好吧,那你记着你今天说的话。”

电话突然响了。德拉科看看来电显示,是克拉布。他示意哈利不要出声。

“德拉科,”克拉布开口便说,“你必须杀了哈利 • 波特,他在调查DE,我找到他藏在相册盒子里的备忘录了,他进展很大,很快就会发掘出对我们来说致命的东西。他今晚没回,可能在加班,我带走了备忘录,明天你就动手。我要回去了,我困了。”

德拉科挂断电话,对哈利说:“你听到了,明天动手。”

哈利耸耸肩,问了个不太相干的问题:“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搜集你给我的那部分资料的?”

“哈利,”德拉科没回答,“现在你没有回头路了。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今天要去给DE干活?你是不是早就开始一个人偷偷调查?”

“是,”他低头帮德拉科扣上扣子,“你不要着了凉,现在也挺冷的。”

“你别帮我扣扣子!”他挥开他的手,“你当你是谁,伟大的救世主吗?圣人波特?我告诉过你,我愿意替你干危险的事情,我愿意让你没有负担地活完下半辈子,你在干什么?”

“我当时没想到你是认真的。”

“为什么我不认真?我从当初克劳奇让我挖六英尺深的坑后就开始了。波特,我告诉你,我早就下好决心了。我欣赏你,从警校到现在,一直都是这样。或许我以前没有意识到,但在经历了这个晚上之后,你觉得我还能对此视而不见吗?我愿意为你活下去付出一切代价。”

“我万分感激,德拉科,”哈利说,“但你以为我便不是从很久以前便对你有好感的吗?你一直以来都怕疼,怕死,我可能比你好那么一些,我不太怕疼的。”

“可我怕你疼。”

哈利执拗地偏头看窗外。

“你这头蛮牛,波特!我早就做好准备了,我杀过人,我越过货,我插手过毒品交易,我甚至放任一群年轻姑娘就那样被推进火坑,我不可能活得舒舒服服,就算DE一直安安稳稳地存在着。何况这几乎是不可能的,那一天迟早会来,而我只是个干事干得多的卒子,或许我能接触到更高层的一些人,但也仅限于此了。一到出事,我会是第一批被推出去的。你觉得我还有什么所谓的自由或者随便什么吗?我都不相信了。我已经是这样了,但你还有大把没享受过的时光。”

“人天生会忘记的,只要有时间,什么痛苦都能被遗忘,什么日子都能过下去。我知道这说法听起来太自私。我以前也从来不敢苟同这个观点。但是德拉科,就让我自私一回吧,我希望你活下去,然后慢慢地忘掉,因为你有真正好的心肠。这是我唯一一次,对别人说这样的话。这听起来多么令人愤慨,我是明白的。但请允许我,请允许我,就这一次。德拉科,你值得一切美好的东西。”

“你太高看我了,”德拉科简直像在卑微地乞求,“我们就不能一起去吗?”两人突然沉默了,钟沉闷地向前走着,无趣得让人生厌。

“这是我一个人的责任。”

他们面对面站着,最终同时撇开头,任由思想在虚空中漫无目的地乱撞,将时间冲散。

“德拉科,”哈利开口了,“抱抱我吧。”

德拉科那一瞬间恨不得冲这个人脸上结结实实地来那么一拳,把他摁在地上殴打。但他只是张开了双臂,抱住了哈利。他把头轻轻地在哈利的头上蹭蹭,又低头让两个人的面颊贴在一起。他搂着哈利的腰,搂得很紧。哈利几乎是一下子就流下了眼泪。他急忙分开,德拉科帮他擦掉后又抱住了他。

“你搂得太紧了,德拉科。”哈利闷闷地说。

“还有一会就要天亮了。”

“我走了,”哈利穿好衣服,“再见。”

“我爱你。”

“如果我早上没来上班,你去麦格法官那里拿逮捕令。”

11.

或许现在唯一值得安慰是克拉布没发现他在衣柜里藏了什么,这得归功于他密密麻麻的制服,哈利自嘲地想。他又把笔记本和U盘往衣服里面塞了塞。

“赫敏,”他镇静地拨通了电话,“我很抱歉这么晚打扰你。但我实在有一事相求。请你千万确认你身边没有人。罗恩没和你在一起吧?”

“没有,”女孩说,“怎么了?”

“我要请你帮我保管一些东西,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我找到了能把DE连根拔起的证据。现在我去申请搜查令,我认识一个可靠的法官,但我现在因为不小心已经暴露了,我只有几个小时的时间去完成这件事。赫敏,你是我现在唯一敢信的人。”

“你现在过来。”

赫敏家不远,现在也没几辆出租车。哈利一边跑过去一边骂自己为什么要记备忘录。

褐色头发的律师在门口等着他。哈利关上门,掏出一片钥匙,一个本子和U盘:“这是我从前常去的那家银行的一个保管箱的钥匙,我告诉过你的。里面是我能搜集的DE的全部活动,录音,资金流向,一切,我需要你帮我保管好,我要去申请里德尔的逮捕令。因为一旦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你就几乎是我最后的希望了。”

“你下定决心了吗?”赫敏问他。

“是的,我很坚决。”

“好,”赫敏拿过钥匙,“去吧。”

她吻了吻哈利的面颊,拿好了钥匙,走回房间。哈利离开了。

走到大马路上他又拨了个电话,铃声响了很久才接通:“麦格法官,您好,我是哈利 • 波特。很抱歉这么早打电话打扰您。但我希望您现在能签发一份逮捕令。”

“明天等我上班了不行吗?”他听见德高望重的法官说。

“恐怕不行。我有重要证据,证明警察局一位要员牵涉重大犯罪和腐败集团。”

“你和地方检察官说过了吗?”她的声音严肃了起来。

“明天早上我第一件事就是这个。但现在我需要一份逮捕令。”

“我明白了,你尽快赶过来。”

“对了,还有一件事,”哈利的声调突然降低了,他叹了口气,“麦格法官,如果我没能拿到,请明天早上给德拉科。”

突然某种英雄就义的愚蠢情感像龙卷风一样席卷了他。就像所有的电视剧演的那样,英雄们总在执行大任务前做出一副悲壮的样子,然而生活不是电视剧,真正的英雄不一定能在执行最重要的任务后回家喝喝茶看看报纸。这算什么呢?这种感觉的产生究竟意义何在?他想。

12.

“他去找麦格了,我看见了,”克拉布说,“我想他是去签发逮捕令了。是现在去还是等早上德拉科去?”

“你现在过去,把他截住,搜身,然后解决掉他。”

“我会的。我现在就去。”

13.

哈利甚至不知道克拉布是怎样靠近的。他从没想过DE会以如此下流的手段抓住他。他开了辆车,半路突然冲出来一个人,他急忙刹车,然而看见的却只是一个人举着把枪。

“开车门。”哈利看见克拉布的口型。

他举着手,姿势古怪地缓缓地打开车门,心里却踏实了很多。克拉布冲进车里副驾驶位,拿枪指着他:“回你家。”

他把哈利绑在椅子上,搜出一把钥匙,于是他知道他得到了一半他想要的东西。然而接下来哈利要面对的是无穷无尽的残酷折磨,他的指骨被一根一根折断,眼镜被打落在地,口腔里满是鲜血,肋骨也被打断了。

“那间你储藏资料的银行在哪?!”他怒吼着踹倒了椅子。

哈利勉强地笑着,说话像个风箱一样:“你以为我会告诉你吗?呸。”

克拉布轻蔑地笑了,打了个电话。罗恩被DE挟持了。

“不告诉我们,韦斯莱也要跟着你一起去死。”

大概就是现在了。哈利艰难地叹口气:“格林格特银行。”

“很好。”克拉布笑了,然后又在他胸腔上打了好几拳。哈利哇地吐了一大口血。他的衣服全都染上了血。然后克拉布拿着钥匙走了,屋子里只剩他体内血液虚弱流动的声音。

太好了,他想,太好了。他一动不动地盯着天花板,他想赞美德拉科一千万遍,他从来不知道有人全心全意地和他站在一边。没有德拉科,他收集的资料证据根本不足以如此快速地做到现在这一切。他几乎要笑出声了,他做梦都没想过自己能有这样的运气。稍微可惜一点的是他似乎没能保住自己的小命,不过这玩意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保留。他想笑,但是很疼,于是他停下了“笑”这个念头。灯真亮,是个好灯,钱花得值,他很满意。但天花板刷得不太好,以前倒是从来没注意到过。他漫无目的地在海洋中浮浮沉沉,浮——沉——浮——沉,咕咚一声,他旁边冒起来一个气泡,于是他伸手去碰碰那个可爱的小家伙,它又从指尖游走了,浮到海面上噗的一声不见了。下沉,下沉,下沉——他现在好像不太浮得起来了,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身体里拼命地向外跑,像是一群老鼠,吱吱吱吱地叫。

14.

哈利 • 波特死在自己家中,双手被绑在椅子后面,指骨全部折断,肋骨断裂。

德拉科没有亲眼见到这一场景。

哈利没来上班,他去麦格法官那里拿到了逮捕令。里德尔今天没来上班,不知是为了什么愚蠢的理由。他决定晚上自己跑去他的住处。

临近下班接到一个报案,说哈利 • 波特死了。

对方口气听起来慌张而急切,是个女人,尽管能听出来她极度的悲伤,却仍然有条有理地把地方说明白了。德拉科在听到这个人名后立马把听筒抢了过来:“你说什么?”

“哈利……哈利 • 波特死了。”

听筒当时就滑了下去。

他拒绝和其他人一起去,只说想要休息一下,要提前回家,请了假。中午的时候他突然接到短信说今晚DE有个小集会。然后他拿好逮捕令,回家拿了把自己私藏的枪,去了克拉布家。

他拿之前克拉布给他的备用钥匙打开他的锁,在他的家里四处走着,没什么特别的地方,是个典型的不太讲究的单身男人的居所。脏衣服和脏袜子堆了一堆。

他搬了把椅子,坐在正对门口的位置,翘着二郎腿,对着光研究下麦格的签名。单从签名他就能看出来麦格法官挽得紧紧的圆髻和同样皱得很紧的眉头。只是他记起来她今早把这个小东西给德拉科时语气充满了担忧。

德拉科吹了吹上面的灰,又调整了一下坐姿,使自己能坐着更舒服。天渐渐暗了,他不想去开灯,于是他坐在房子的阴影里,看着家具的轮廓被影子一点一点抹花。

然后他拿出枪,仔仔细细地再擦了擦。

钥匙终于开始在门锁里转动。克拉布打开门。

“你在这干什么?”

“哈利 • 波特是不是你杀的?”

“对,干什么?”

“好。”

德拉科从背后拿出枪,对着他右眼扣动了扳机。子弹有力地贯穿了他贴满肥油的脑袋,血液飞溅到墙壁上,黏黏糊糊地滴答下来。

然后他走过去,跨过克拉布的尸体,走出房门,开上车去了约好的集会地点。没几个人,里德尔,他,克拉布和布莱克。克拉布没能出席这次重大集会,德拉科一点也不感到遗憾。

贝拉特里克斯皱着眉头看着他:“你怎么晚了?克拉布呢?”

“死了。”

“怎么死的?波特死了他也搭上了?”

德拉科忽然抬起枪:“被我杀的。”

“从来没想到,德拉科,”里德尔看着他,好整以暇地转过身来,“你居然有一天会这样。”

“里德尔,”他举起逮捕令,“你被逮捕了。”

15.

DE终于被完完整整地扳倒了。赫敏向检察官提供了所有的资料。克拉布拿的是哈利早就准备好的假钥匙,就算德拉科不杀他,银行也会提起警觉。法庭上DE的律师几乎算是节节败退,德拉科坐在旁听席上,非常满意地听见了“有罪”两字。

再过几天,就是对他的审判。

赫敏去到他家:“选吧,我是你的律师,你选有罪还是无罪?”

“有罪。”

赫敏拿出那个U盘:“我在U盘里发现了一段视频,是哈利提早录好的。”

“他说了什么?”

“他要给你当证人。”

过了几天他坐在了法庭上的玻璃房子里,穿着套西装,死气沉沉地。检察官询问证人时,他只是坐在那里,不感到悲伤也不感到高兴。

“法官大人,我的委托人请求播放一段视频。”

法官点头。

哈利的脸出现在了屏幕上,他摆好摄像头,然后紧张不已地坐到沙发上,他咳了一声,然后开始说话:

“我是哈利 • 波特,一名警察。

       “我录下这段视频的目的,是为了给我可敬的同事德拉科 • 马尔福提供最微小的一点帮助。若我的死亡无可避免,我至少也得让另一位伟大的人活下去,因为他值得,也应当拥有这一切。

       “我不敢说我有多少功绩,但我敢说,在与DE的抗争中,我尽了自己的一份努力。无论这对于社会和谐有用与否,我做到了问心无愧。而马尔福先生,是我在这一过程中,最忠实的伙伴。

       “如果DE真的被打倒了,那么我在这里,就要为我最亲爱的朋友洗刷部分冤屈。依我个人愚见,在我提交的所有证物中,那本日记恐怕会是最有价值的。日记中记在了绝大多数的DE成员名字,包括其头领汤姆 • 里德尔和足以使他们在监狱里待上一辈子的有力证据。而这一证据全然来自马尔福先生,如果没有他在最后关头的鼎力相助,和面对DE威胁时毫不畏惧的勇敢的心,我的这一理想都可能不能得以实现。我在这里要再次感谢马尔福先生,如果没有他陪同我,我不可能走这么远。

       “马尔福先生是一位DE成员,但他内心深处并不想犯下这样令人唾弃的罪行。我明白,法官大人和陪审团的各位,你们大概早早被告知,不要被这样的话迷惑。我也知道这样毫无说服力。但我所想要表达的是,马尔福先生在我寻找证据的过程中,为我提供了极大的帮助。那本笔记,是他在两年前就开始记的。两年前!那时我虽然也开始了调查,但我的调查和他的相比,也一定是他的危险性更高。我认为依此一点,足够判定马尔福先生用实际行动对自己的行为忏悔。或许他看起来懦弱,但他心中的勇气是我万分敬佩的。

       “马尔福先生不会允许自己被包庇,如果我没猜错,他选的应该是有罪抗辩。因此我在这要讲明白。他向我亲口承认了邓布利多的死是他的错。他当然知道,向我说出来,就相当于向所有人说出来。他勇于承认自己的过错、所犯的罪行,这是一种可贵的品质。

       “在光明的地方不惧怕黑暗,这是一种勇气;然而在黑暗的地方向往光明,这是另一种勇气,而且更加不易。在黑暗里待久了的人,是不敢见光的。我们一向对DE深恶痛疾,痛恨他们给我们的人民带来了多大的苦难,但不可否认的是马尔福先生身上的闪光点,他对于正义的渴求在黑暗中熠熠生辉,最终也指引我举起手中的蜡烛,把黑暗驱散。

       “我想说的是,马尔福先生是一位有罪之人,他身上背负着人命,手上也沾满了鲜血。但他一直意图洗干净这鲜血,并用实际的努力擦掉了一部分。我相信那本笔记本是非常重要的一部分证据,没有他的帮助,我很难找到更切实的、有力的证据。我希望陪审团的各位和法官大人,能够在作出判决之前,在听了我的话之后,更加谨慎地考虑一下。”

然后他的脸最终随着屏幕一黑消失了。

德拉科仍然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

等到所有的过程结束后,法官说:“请陪审团选出一名主席,在讨论后选读结果。”

16.

“有罪。”

他走到墓园里,嘴里嘀咕。写着“哈利 • 波特”的那块墓碑正对着他。

“波特,”他微笑,“你有件事没有算准,我也挺想被包庇。而且我也不太喜欢被你说胆子小。”

“不过随便你吧,你都走了。”

他俯下身去,拿手掌擦了擦名字上面的灰。

“挺遗憾的,那天没跟你一起看天是怎样一点一点亮起来的。”

他转身离开了墓园,皮鞋沾上了雨后的泥巴。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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