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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我决定拿出所有余钱投资咖啡店那天,父亲和母亲正在闹离婚,小鹿也和我分手了。
小鹿在电话里说“王浩,这种穷日子我过够了,分手吧”的时候,我刚好走到那家咖啡店门前。黑色的链子锁绕过玻璃门的铜把手,小巧的锁头钩住锁链的两个扣,上下咬合,把店内的寂静和店外的喧嚣彻底隔绝。
我手指在玻璃门上无意识地划拉,一边划拉一边和小鹿道别:我知道了,就这样吧,再见!
撑过了38个月零19天,我的恋情无疾而终。一句“够了”,也就真的够了,无需多说。
电话里发出嘟嘟嘟的盲音,我还举着电话,愣愣地与玻璃门较劲,门玻璃上留下“小鹿”两个字,浅浅地,只有我自己能看清。那两个字的上方有一张红纸,歪七扭八第写着几个黑色的字:
吉店转让,设备齐全,无转让费。非诚勿扰。电话:********
盯着眼前的阿拉伯数字看了半天,我鬼使神差地把那11个数字输入手机拨了出去。当天,咖啡店易主。一个月后,小店开门营业。
没人知道那是我的产业,包括我的父母,还有小鹿。那些钱本来是我攒下来打算和小鹿过日子的,日子不过了,做个生意也不错。起码证明,我还活着。
小店开门营业的前一天,我坐在家里餐桌上给父母留纸条:去云南,勿念!纸条压在没有人签字的离婚协议书上。然后我拉着行李箱,下楼,拐进那爿小店。
咖啡店面坐落在街角,没有名字。高高竖起的三个水晶字,默默昭示着店面的性质——咖啡·酒。主语前面没有定语,咖啡和酒也没有从属关系。咖啡,白天卖;酒,晚上卖。
店面很小,一扇门、三堵墙。玻璃门没换,还是原来的。扇面状的水泥墙,椭圆形的木制桌,九张卡座临墙而设,另一面墙没有卡座,爬满绿萝。满墙绿萝不管来来去去的顾客是欢喜还是忧愁,它只管纵情攀爬、绿意婆娑。
绿萝的尽头是一套精致的玻璃展示柜,内设五个层板。上面三层是酒,下面两层是咖啡。从展示柜里横着伸出一个操作台,那是调酒师和咖啡师的天地。两个师傅一个昼伏夜出,一个夜伏昼出,“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似乎就是写得他们。店里还有一个驻唱师,驻唱师捧着一把破吉他,躲在操作台后面明明暗暗的灯光里,续续弹,轻轻唱。日复一日,把自己弹成了店面的招牌和不变的背景。
我就是驻唱师,一身兼二职,既是老板又是员工。我在我的‘云南’弹唱老歌,谱写新曲。老歌是别人的,新曲是自己的。老歌和新曲能占据我所有的时间,却填补不了没有小鹿的空虚。
我刻意不去打听小鹿的消息,也不去想去‘云南’的那张纸条是否还在餐桌上。一别数日,他们很默契地不与我联系。
02
小店的顾客分两种,一种白天来喝咖啡的,一种晚上来拼酒的。喝咖啡的是昨晚熬夜的,拼酒的是明天不用工作的。喝咖啡的希望自己清醒,清醒了好有精力为金钱卖命;喝酒的希望自己糊涂,糊涂了也就卸下了烦恼和痛苦。
我为我的顾客研制两款招牌饮品,一款“醉生梦死”,一款“人间清醒”。自从有了‘醉生梦死’和‘人间清醒’,店面的利润猛增。每天10杯限量销售,售价1159还供不应求。定价时我脱口而出数字下了自己一跳,天地良心,当时我没有想小鹿。1159其实是我和小鹿在一起的天数。
1159元真的不便宜,点了招牌饮品的顾客自己也心疼。心疼归心疼,毕竟豪气一回,索性大方到底,于是很大哥地手一挥说:来,点歌,我请!真是的,1159一杯的饮品都喝了,还心疼10元钱一首的歌不成?
于是他们争先恐后地点,我声嘶力竭地唱。唱得他们热泪盈眶,唱得我自己心潮澎湃,血脉喷张。《喝酒歌》、《一个人醉》、《别喝那么多》,一首接一首,唱得最多的还是周华健的《朋友》。
朋友一生一起走,那些日子不再有,一句话,一辈子,一生情,一杯酒。
一段旋律一句歌词,都是故事。我把“人间清醒”这个名字给了鸡尾酒,没有不敬成分。谁能证明那些醉眼朦胧的顾客里,没有真正清醒的!
我和小鹿的故事不涉及清醒还是糊涂,1159个日子发生了很多事,我以为我都能记住。但是分开这段日子,我除了像丢失心爱玩具的孩子那样失落难过、甚至生活暗无天日以外,其他具体的事件一个都回忆不起来。只有初见小鹿的那件事,却是怎么也不能忘。
03
大学毕业后,我回到了老家。工作换了很多,没有一个干得超过三个月。我也不着急,好时光一大把,何必急于一时。
父亲骂我颓废,母亲说我是累赘。我一气之下搬出来自己住,潇洒的结果是父母断了我的经济来源,生活一下子变得水深火热。破破烂烂的出租屋,破破烂烂的吉他、破破烂烂的我,就是全部。
为了生存,我背着一把破吉他到处卖唱。公路边、商场里、广场上,所有能唱歌的地方,我都去唱。中年的父母,事业算是有点小成。他们几次三番警告我不许出去唱歌,不准这样抛头露面。多可笑,一个连活着都成问题的人,所谓的面子,与我何干!
认识小鹿那天,我正在找合适卖唱的地方。走到市中心广场,看见很多人围着起哄。我挤进人群,看见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站在场内弹吉他。
我来到 你的城市
走过你来时的路
想象着 没我的日子
你是怎样的孤独
拿着你 给的照片
熟悉的那一条街
只是没了你的画面
牛子裤,格子衫,风把她的头发吹散。太阳把吹散的头发镀了一层金色的光晕。女孩很好看,闭眼皱眉唱得非常投入。她沉浸在自己的歌声里,周围的哄闹都不在她眼中。
“好久不见,好久不见”,她的声音有点沧桑,我没来由的热泪盈眶。然后就鬼使神差地,加入了她,站在旁边和唱《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好久不见,小鹿,我们真的好久没有再见了。你还好吗?如果我说我后悔当初轻易答应的分手,我们还有机会吗?
我渴望见到小鹿,希望听到她的消息。但是越是希望知道,越是害怕知道。只能一遍遍地弹,一遍遍地唱。唱得多了,我终于明白前人感慨有多么现实:有时候一转身就是一辈子。
也许是诚心可感,也许是上天垂怜,没有一辈子,我又见到了好久不见的小鹿,只是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年。
小店一周年店庆,‘醉生梦死’和‘人间清醒’不收费,只赠送给进店的第159位顾客。
后台显示第159位顾客已经到位,时间是下午三点。她点了一杯原味咖啡,不加奶和糖的那种。透过面具,我看到一年未见的小鹿。她化了妆,淡淡的;她也烫了头发,卷卷的。她背对着门坐在最里面的卡座上,晕黄的光线折射在她脸上,我恍惚觉得在梦里一样。穿过梦一样的现实,我似乎又回到一年前。
一年前的小鹿顶着清汤挂面的头发,仰着素面朝天的脸,风里雨里跟着我发传单,贴广告、吃泡面;我们住的是廉价出租房,骑的是老旧的二八大杠,穿的是夜市地摊上的衣裳,马路边一站,开口就唱《好久不见》。我们的收入只够买一碗泡面,虽然一碗泡面,我和小鹿都能兴奋半天。
泡面吃到第二十碗,小鹿抹着嘴对我说:王浩,冬雷阵阵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这是谁说的?
我鄙夷她,说:乐府诗词吗不是!
小鹿说:你傻呀!
我挠挠头,我真的傻,这是小鹿对我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