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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檐滴水
谢旭晴
张大花从城里儿子那里回来了,正赶上下雨,从镇子那头下车,等走回家打个透彻湿。她寻思,下雨也好,低头走路,可以不和熟人打招呼,免得人家说,你儿子不是买车了吗,怎没送你回家呢?
她一路小跑回到家,推开虚掩的大门,那死鬼出门卖豆腐大概还没回,还好,烧豆浆的大锅里暖了一锅水,可能是那多事的老不死的添的,不过今天到也用得着。她麻利地打了热水洗头洗澡换好干衣服,免得会着凉又要吃药多花钱。
隔壁刘子兰来买豆腐来了,“大花,你进城享福可就回来了,咋不多住几天啊,小孙子可好啊,还以为你会住在城里领孙子呢!”,“对了,宝咋没开车送你呢?”。“好,好,孩子有他姥姥照看,我是怕老王一个人在家,忙不过来,这不,偷偷跑回来了,儿子媳妇留着不让我走呢!”,“哎呀,姐,我看了,今天屋里没留豆腐,他可能全带走了,等他回来,看有剩下的没”,“没得了啊,那我走了,我得回去准备晚饭去,孙子快放学了,他一回家就说饿,李丽(刘子兰儿媳)说让我啥也别做,照顾好她儿子就行了,这不,昨天又打两千块钱回来”。刘子兰一阵风似的走了。张大花心里明白,她哪里是来买豆腐分明是来看笑话的,知道媳妇不待见我。儿子又怕媳妇没敢存一毛私房钱,更不敢开车送我。我这什么命啊!想起自己的命,张大花不禁暗自神伤起来……
张大花要强,丈夫是个老实巴交只会干一把直活的粗人,刚结婚那会儿,王家穷得屁股打板凳响。张大花勤快能干,起五更睡半夜,在小镇上打起了豆腐,公公婆婆每年用豆渣喂几头大肥猪。这样,生活也红红火火的,几十年倒也小有积蓄。顺顺利利地把儿子宝儿供上大学,儿子打小就聪明,又顺利的在城里找了工作、找了媳妇。张大花拿出半生的积蓄在城里给儿子买了新房,婚后小两口住在城里,老两口继续在老家卖豆腐。儿子跟他爸一个熊样,软弱怕老婆,工资卡奖金什么的全部上交,每天宝儿靠媳妇“施舍”五块零花钱,更别幻想她会孝敬公婆了。媳妇说啥是啥,半点不敢违抗。年前媳妇天天跟儿子吵着要买车,不买不行,天天吵,儿子只得求他妈了,缠不过,张大花又拿出八万,感觉跟割肉样。不然咋整,总不能看着儿子被媳妇“整死”吧!
张大花越想越气,人家的媳妇咋都不像自家的媳妇不讲理呢。隔壁刘子兰儿子媳妇都在外面打工,把孩子放家里爷奶领着,每月按时打钱回家,过年过节回家时还给公婆买新衣服。人比人,气死人!张大花眼泪花花的。这时,她家老头子一瘸一拐地回来了,一身泥巴,头上起个大包,也没见卖豆腐的三轮车!“大花,你,你回来了……”,“车子呢……”,“今个下雨路滑,去李湾那岔道搞栽到了,一车豆腐都捅(意思是倒掉了)完了,车在送去修了,还好有棵树挡在,不然我今个也可能见不着你了……”“你这个没用的东西,你咋不死呢,你知道一车豆腐能变多少钱吗?你枉费活了五十多岁,你么有脸回来呢,你这个没用的东西,你知道现在钱有几金贵吗……”张大花破口大骂,捶胸顿足撒泼起来……后院老太太闻询扶墙挪脚到前屋,想看看儿子伤到哪儿了。
见到八十岁拄着棍的婆婆,张大花更加来劲,指着老人的脸,“你看你看(生)的没用的种,连个车子都骑不稳,连个豆腐都卖不倒,人家活七十多岁就死了,你八十了还不死,想成仙啊,每天就晓得吃闲饭,喂个猪还能变点钱花,你说,你有什么用,宝儿买房买车,你能拿几毛钱出来?……呜呜……”有几个邻居来劝架,张大花哪听得进去,越闹越凶。刘子兰扶着老太太回到后院自己独居的小黑屋了,嘱咐她别出来了。然后邻居们就纷纷散去。
张大花继续闹,瘦巴巴的脸上青筋一起一伏的,一屁股坐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数落:“宝儿媳妇逼我、不待见我,你也不争气、老不死的也把气我受,我咋这命苦啊,造了什么孽啊?”老王慢吞吞地说:“大花,你别闹了,让人看笑话,豆腐搞捅了就捅了,只要人没事就行了呗,以后的日子还长着,折的钱再混呗。宝儿说了,他,他媳妇这么厉害就是跟你学的……你的脾气也该改改了。对我还无所谓,对俺娘要好点儿,算命先生说了,俺娘也活不长了……昨个河那边的二大爷说了,屋檐滴水照旧窝……”
你说什么?张大花一骨碌爬起来,雨还在下,前檐高,后檐低,滴答、滴答……
写作日期2018年8月
原载《微型小说选刊》2019年第1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