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11怛罗斯之战是失去亚洲的战争吗?---天马之战
小武想了想，不禁又问：“那么你觉得，唐军在怛罗斯之战中是完全没有机会取胜的吗？或者换一个说法，唐朝是根本不可能统一亚洲的？”
八角笑着摇了摇头，道：“未必。这关键要看当家人的决心有多大！”
小武大为惊讶，眨了眨眼道：“你是说，要看唐玄宗如何决策？”
八角点了点头，捋须道：“不错。如果真考虑到要统一亚洲，并且知道亚洲有多大的话，就不能太小家子气。如果真明白此战的意义、又决心要打的话，那就是一场空前巨大的赌局---是必须要押上重注的！”
小武若有所悟，道：“你的意思是，唐军出兵太少了？”
八角点头笑道：“我的看法很简单---要保证能击败阿布•穆斯林，除去有一个强大的主帅以外，还需要至少10万精锐唐军；要想消灭大食的亚洲部分，则至少需要20万唐军。而且这个数字是不包括征调大唐藩属国出兵在内的，如果加上征调的其它部族军队，可以有30万人以上。”
小武惊道：“原来你是这么看的？”
八角捋须点头道：“不错，这个数字已经不能再少了。举个例子，当年武则天决定征百济时，一口气派出了13万唐军；别人以为她小题大做，其实那是打算一战定江山。事后证明，征东也不是一帆风顺的，前后花了将近10年才妥当。何况大食通达东西，幅员辽阔，绝对不好打。”
“在武则天期间，还曾让宰相韦代价（韦应物之祖）为安息道行军大总管，统领20万唐军兵发河中，携带波斯王子西去。那次是真有可能扑灭白衣大食的，可惜韦代价志大才疏，又加上吐蕃论钦陵用兵入神，这才半途折戟、错过良机。”
小武的眼睛忽闪忽闪，道：“那莫非你认为，高仙芝率全体安西军队2､3万人前去攻打怛罗斯，只是小打小闹，其实还不如不去？”
八角微笑道：“高仙芝主动愿意前去，一心为大唐在西域立威，倒也不是坏事。何况他也很有责任感，认为石国之事本就跟他有关，自然责无旁贷。”
“然而高仙芝还是轻敌了。若是没有遇上大食的主力，他击败粟特各国自然还是很有把握的。但如果大食军队倾力而来，这就不是一个节度使层面上可以处理得了的了，需要在最高层面上、也就是皇帝的全力支持！”
小武讶道：“你是指、唐玄宗应该派遣更多的军队前去？可是，在当时的情况下，很难调得出20万唐军吧？”
八角捋须含笑道：“如果需要20万唐军的话，可能要花费一两年来筹备此次战争。但是人数再少一点，抽调10万唐军并不为难，因为作战目标也可以放小一点---至少一战定河中！”
小武奇道：“安西都护府一共才2万5千军队，调出10万人还不为难？”
图表21盛唐十大节度使明细表
八角扳着指头，悠悠道：“首先，北庭都护府原本还有2万余唐军，完全可以同去。但可能认为敌军并不足够强大，因而皇帝完全没有派遣。”
“再者，河西节度使所统领的军队数量很多---既然可以承受在小小的石堡城下阵亡４万，以便为哥舒翰换来一件‘紫袍’；那么将这些原本不需要阵亡的唐军派去怛罗斯，岂不是好？”
小武这才明白八角的幽默感，呵呵大笑道：“不错，这样一算，真要想派10万唐军兵出河中、也的确不难。领军大将自然也不是高仙芝，而是更高级别的能人了---或许可以是盖嘉运，因为高仙芝只能统辖其中四分之一的唐军罢了。”
八角又正色道：“然而若想击败阿布•穆斯林，甚至消灭大食，必须要有‘二李一侯’、或者苏定方那样的元帅才行。再加上唐军的数量足够，才有可能赢下这一场泼天豪赌！”
小武认真点头道：“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唐朝统一亚洲就有了很大可能。因为最大的机会在于，大食正处于一个黑白交替的关键时刻。若是一战大败，极有可能导致国内各种矛盾如山洪般的总爆发；原本正被镇压的各种势力纷纷抬头，站到唐军这边来，国家便会发生总崩溃。”
八角笑道：“不错。唐朝跟波斯、粟特诸国，还是有着不少‘传统友谊’的。若能‘打摸结合’，在战胜的基础上、扶植他们反抗阿拉伯人的欺压，完全可能让西亚颠倒乾坤！这就如唐朝早先战胜东突厥、然后扶植铁勒九姓，情况完全一样！”
小武先是兴奋，后又叹气道：“完全明白了！只不过历史并没有如果，大唐输了就是输了。”
八角想了想，又微笑道：“不过很巧合的是，汉朝的天马之战、正好可以同唐朝的怛罗斯之战做个对比。因为他们恰好发生在同一地点---汉朝时的大宛，就是唐朝时的石国（塔什干）；汉朝时的康居，就是唐朝时的康国（撒马尔罕）。”
小武眼珠一转，道：“是么？可是在汉朝时，西域并没有一个像大食一样的强敌。”
八角颔首道：“可是尽管如此，汉武帝也没有丝毫轻敌。当李广利大军第一次西去失利之后，一面败退，一面收到了皇帝圣旨：全军不准退入玉门关，原地待命，入关者斩！”
“与此同时，汉武帝下旨全国各地，调集当时一切可以调动的军队；加上征发了商人、刑徒、赘婿，凑满20万人，赶赴玉门关外汇合李广利，立即再次讨伐西域。”
小武不禁点头道：“这完全体现了最高领导的决心！想必这20万汉人都心里明白---若不能荡平西域，他们就不会有活着回家的机会。”
八角点头道：“汉武帝出动如此数量的军队，不是单纯为了讨伐某一股敌人的。事实上这股力量，是可以同时消灭掉西域所有不服势力的。”
“于是，汉军首先经过了一向不友善的轮台国（新疆轮台县），将该国血洗至一人不剩。此事直接震恐了整个西域，原本还在观望的沿途小国，大都归降过来，纷纷出粮出力、支援汉军。相比李广利第一次西征之时，各国纷纷闭门自守、导致汉军窘迫缺粮，情况得到了极大改善。”
小武点头道：“这下子，李广利算是先声夺人了。”
八角点头笑道：“至于那些明确是汉朝对头的敌国君臣，则害怕被汉军包围，落得如同轮台一般的遭遇，基本上都弃城西走、逃去了大宛的方向（包括康居国王）。于是汉军一路顺利进击至河中的核心地带，直到包围了大宛都城。”
“汉军开始强攻大宛的都城，城内人都拼命死守，使得李广利部下也死伤惨重。然而汉军就是紧围不退，使得城里人的心态逐渐趋于崩溃。”
小武心有所悟，叹道：“事实上，很多匈奴人以及西域人，都是被汉军、尤其是汉武帝的决心和霸气给吓倒了！”
八角捻须笑道：“不错。大宛城里的人几番要求投降，但要李广利许诺赦免他们；只是都被李广利驳回，理由是这样大汉皇帝是不会满意的。”
“不过见汉军伤亡亦很惨重，最终李广利还是接受了城内的有条件投降。而条件是：大宛臣民杀死自己的国王（包括康居国王），将两颗头颅交给李广利；另外将大宛的天马（汗血宝马）、一共3000匹全部献给汉军。---有这两样成果带回汉朝，就足以向皇帝交差了。”
图表22源自中亚的天马（汗血宝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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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武点了点头，道：“汉朝在这场战役中赢得彻底，远强于唐朝的怛罗斯之战！但是，先前你也提过天马之战的经济性并不怎么样，汉朝为之消耗的国力可谓巨大！”
八角笑着摇了摇头，道：“天马之战的意义，也并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当然，此战的效益跟霍去病的河西之战相比、可能比不了，因为河西的直接收益很大。然而天马之战的综合效益还是不错的，汉朝的收获、绝不只是几匹马而已！”
小武微讶道：“哦？这又怎么说？”
八角捻髯微笑道：“首先，漠北大捷（前119年）时卫青、霍去病彻底打垮了匈奴，使得对方在短时间内元气难复。但是损失了30万匹战马，使得汉武帝再次思考马匹的重要性。”
“如此，汉朝就需要重新大规模养马，以恢复军队的战斗力。不过，既然要养，何不去养最好的马？既然大宛出现了最好的马（汗血宝马），何不将之拿过来配种？这也是为了将来的大计，并不是仅着眼于眼前。”
小武皱眉道：“你是说，汉武帝在夺马一事上高瞻远瞩，其实是一个战略大师？”
八角眼睛一瞪，道：“当然了！汉武帝的全盘经略，一般人怎么会懂？你反过来想想，如果最好的马（汗血宝马）被汉朝的大敌所掌握，那对汉人产生的威胁会有多大？故此，宁可先下手为强，将这些马种都控制在汉人的手里，不就免除了将来可能的祸患了吗？”
“在当时，很多大臣都强调国家当前消耗很大，劝皇帝放弃西征；但只有汉武帝心里才明白，此时西征中亚、汉朝是有很多战略优势的。一旦错过良机，以后恐怕再也没有这么好的形势了。”
小武眼珠连转，但又犹豫道：“毕竟是劳民伤财之旅，汉朝优势又何在呢？”
八角捋须微笑，缓缓道：“如果说汉朝困难，那么匈奴更困难，此时只能远遁养伤而已。若等匈奴的元气稍微恢复，又能够派出来十万、八万骑兵，威胁西域的话，那么汉人远征中亚的天马之战也就不能打了，也没法打了！”
小武恍然悟道：“汉武帝是趁匈奴尚未恢复，打算抓住时机，先专心平定西域，对吧？”
八角点头笑道：“正是。此时李广利的对手、最多不过是西域十几个小国而已。既然此时匈奴无力插手，汉军取胜则估计不会太难。”
小武恍然点头道：“那么换一个角度说，这也是汉武帝在击败匈奴之后、抓住时机进一步扩大战果之举了。”
八角点了点头，笑道：“实际上汉军西征中亚所出动的实力，绝不能同跟匈奴决战时相比。其常备军主力最多只动用了七八万人，剩下十几万人都是临时拼凑的。”
“甚至，其中有几万个年轻人的家世地位还挺高---他们乃是汉朝各地的恶少，只因平日里犯了治安事件、或者流氓事件，而被官府逮捕；正好赶上西北军缺人，于是汉武帝一道诏书，将他们全部发配到李广利麾下听用。”
小武听了，不禁大笑道：“虽然恶少们的家里都有背景，可是碰到了刘彻这样的皇帝，他爸爸就算是‘李刚’也不好使！”
八角也微笑道：“汉武帝或许觉得，将恶少们留在国内，只会搞破坏、不会有好处。而把他们强征入伍，反倒保证了治安清明、社会平稳。”
小武轻笑道：“不错！但这样的军队估计军纪是好不了的，难怪会屠灭轮台国。”
八角大笑道：“天马之战（前109年）本来就是一场‘不讲理’的战争。但是在实力威逼之下，西域各国都替汉军供应粮食，主动出兵出力。这样，在轮台以西的后续战斗里，汉军几乎没有后勤损耗，缴获和贡献已经足够他们‘以战养战’了。”
小武同意道：“汉军的立威行动十分厉害，而且此时匈奴人还在‘养伤’、不敢发出声音，更使得西域各国因为恐惧而倒向了汉朝一方。”
八角点头道：“李广利其实相当了解汉武帝；也就是他，才能圆满完成‘天马之战’的所有目的。他也不是见国就打，而是有打有拉。对于敌国祸首，如大宛王、康居王、郁成王，坚决一个都不放过。这等恩威并施，西域诸国无不怕他。”
小武讶道：“你认为李广利也是一个名将？”
八角睁目喝道：“当然了！能够统领得住20万大军，又能够西征上万里路，进入陌生的地带，征服十几个国家，李广利怎么不是名将？”
小武想了想，咧嘴笑道：“这样说起来，说李广利是一个庸将的历史学家们、都是在携带私货了！”
“而我倒觉得，汉朝的李广利与唐朝的侯君集很像---两人都是不畏艰险，深入西域，敢于立功；而且最终的结局也差不多，都被定格成意图谋反的叛徒了。”
八角笑了笑道：“不管李广利日后如何，但是通过‘天马之战’、他已经给汉人留下了弥足珍贵的遗产：以前汉军前去西域，很多小国都闭门不纳；以后汉军去西域，中小国家都要开门迎客，为汉军提供粮食、物资、人力。”
小武一挑大拇指，道：“这的确是极好的政治遗产。”
八角点头笑道：“数十年后，汉朝校尉陈汤、就近调集了西域诸国的军队，又来到大宛（塔什干），将盘踞在那里的匈奴郅支单于剿杀了。”
小武大为兴奋道：“汉人都知道这事儿！陈汤喊出了‘犯强汉者，虽远必诛’的口号，这也是大汉朝最威风的口号了吧？”
八角笑道：“重要的是，陈汤依然在享受‘天马之战’的红利！喊口号很容易，但如果当年没有李广利的西征大军、让所有的西域小国震恐，陈汤又怎能轻易调得动各国的军队呢？”
小武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先得有李广利，把开拓中亚的‘脏活’、‘累活’都给干完了；这样一来，后世才会有陈汤的‘漂亮活儿’！
八角捻须微笑道：“说得对。若是光从某一战役的本身来计算得失，也未免把战争的政治性和经济性看得太简单了！”
“天马之战的历史意义巨大---它首次让西域人知道，汉人是什么样的人！李广利统领的20万汉军如同风暴一样，席卷了西域大小数十国；在持续４年的时间里，巨大的恐惧呼啸而来、又呼啸而去，给整个西域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小武明白道：“西域各小国历来有依附强者、打击弱者的习惯。而李广利证明了大汉之强大，同时匈奴的实力不如汉朝。故此后西域各国便将依附汉朝、攻击匈奴当作基本国策！”
八角点了点头，又道：“不错，天马之战最重要的意义是体现了汉武帝的意志，就是征服！这场‘西域浩劫’本身也是汉武帝留给汉人的一项重大政治遗产：皇帝的意志可令所有敌人恐惧而争相归附，其价值当然不能只用几匹‘天马’来衡量。”
“即使传到了后世的唐朝，这个遗产也依然有效。当唐军大举进入西域的时候，西域各国的遥远记忆立刻就被唤醒：显然在遥远的东方大国，如同汉武帝那样的皇帝又出现了！”
小武叹道：“难怪说很多历史大事影响深远，当时的人无法完全领会其中意义。原来，汉武帝的‘天马之战’，竟会让唐太宗、武则天的征服西域也变得容易！”
八角笑道：“不错。历史没有如果，但是已经发生过的大事，就一定会对后世有影响。这些，见识短浅的一般俗人领会不了，但是像汉武帝这样开创型的战略大师怎会不明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