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下的等待

文/古铜树

这是一篇陈年旧事,在日记本里封存多年,不敢公开于众,怕的是内心的愧疚,也怕走不出儿时的阴影。贫穷限制了人的思想,愚昧毁掉了人的一生。每当夕阳西下,总会勾起一些回忆,愁绪运应而生——


看夕阳西下,总有说不尽人间沧桑


在外游子,常常会想起家乡的人。

早上醒来,手机多了两个未接电话,是家人打过来的,看了日历,才知觉今天是家乡的传统节日。

想到这,我内心产生着莫名的担忧——她,会不会还像往年一样,夕阳西下后,一个人还在村口默默的等待着,直到有人劝说才肯回村……

孤独的背影

她叫傻姨,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叫傻姨,村里的同龄人都这么称呼她。

至今,都没有人能理解她的行为;以至于,没有人知道她在等待着什么。总之,在平常的节日里,她都会出现在村口,望着公路傻笑着。每当有人走过去时,她都会开心地鼓着掌,露出仅剩的坏牙,手指着前方,说着别人听不懂的话。

她的脸上,搁着一条长长的伤疤,疤痕旁边满是皱纹,黑黑的瘦瘦的,但每当她笑的时候,总能给人一种独特的亲切感。

她的身上,一年四季都穿着一件破旧的衣服,头发凌乱、衣难遮体。

她的行为,令人匪夷所思,甚至提心吊胆,比如她偶尔会望着远方,自言自语,然后傻笑;比如她喜欢小孩,总是会追着他们跑,吓得小孩们四处下窜。

听村里的老人说,傻姨出生时就没有一个完整的家,爷爷奶奶早早的就不在了,母亲也因生她时难产离世,只有父亲与之相依为命。

傻姨的父亲是个老实的农村人,傻姨的出生,使他生活充满希望,却也加重了他负担。他每天,既当爹又当妈。在那种环境下,她父亲只能将她寄养在亲戚、邻居家,抑或是外出劳动时,把她带在自己身边。

傻姨很幸运,一直没有生大病,偶尔的感冒发烧,放点草药便能痊愈。但她三岁还不会说话,父亲很着急,曾多次寻医,未果。

村里人告诉她父亲,让他多跟傻姨说话。于是,父亲每当外出劳动时,都会带着傻姨,让傻姨坐在他旁边,然后他边劳动边自言自语。常常一句“爸爸”,让他说上一整天。慢慢的,傻姨才能说一些话,但也只是少些话。

傻姨长大些后,她便不用常跟随在父亲身边了,父亲去做农活时,她会一个人在村里玩着,不乱跑。她会来到村口,在那里嬉戏玩耍。

每到傍晚夕阳西下时,父亲便会准时从村口经过,傻姨看到父亲的身影后,就会跑过去拉着父亲的手,一起回村。

每一天的这个时候,一老一小背影在夕阳下慢慢离去。

夕阳西下是傻姨最喜欢的时刻,握着父亲的手使她忘却了时光的流逝。她度过了好几个这样的安逸时光,和普通孩子一样长高、变美。

童年的温暖,治愈一生的不幸

如果没有后来发生的一切,我相信,人们或多或少会羡慕她的生活,即使没有富贵的身世和圆满的家庭,可父亲还在。

但命运并没有看重这一点。据老人说,她父亲在不久之后便离开了她。

那是很平常却又不平常的一天,天刚蒙蒙亮起,下着雨。她父亲跟平常一样和邻里打招呼——帮忙照看傻姨。然后披着蓑衣往山里去,这一去很普通、平常,人们没有想过他会一去不复返。

由于雨后路滑,她父亲不幸摔到山底。十多米的山谷,因为雨滴变得格外的凄凉。人们发现他的时候,雨水地冲刷已经覆盖了他摔下瞬间挣扎的痕迹,他的血液被雨水稀释成淡淡的红色,他的脸上还沾着少许凝固的血迹,睁开的双眼,见者无不感叹,都说那是求生的欲望与对离去的不甘。就这样,他来不及跟傻姨说再见,便长辞于此。

那晚,照看傻姨的邻居,发现她父亲许久未归,觉得不对劲。便叫上全村的人,上山寻找,直到凌晨才找回了尸体。

傻姨并不知道什么是离世,但面对众人地关心,她哭了。看着父亲入葬,旁边就立着母亲的墓碑,她似乎明白了父亲不会再回来。

后来,傻姨的大爸收养了她。

亲人们都认为是傻姨克死了自己母亲,加之这次父亲地意外离世,这让来往者议论纷纷,大娘也很不乐意。在往后的生活中,经常动不动就对她发脾气,不乏打骂。

儿时,我因身体瘦小,常受同龄玩伴地欺负,母亲为了不让我受伤害,就带我去找傻姨玩,因为傻姨不会欺负人,她老实、善良。

有一次,在玩耍的时候,傻姨不知从哪弄来了一个鸡蛋,这让我开心不已,便将其打破,混在土里,做成“煎饼”。

傻姨也开心着听我指挥,我们将“煎饼”做好后放在墙边,等着太阳晒熟,然后去玩其他东西。玩着玩着,墙边的“煎饼”就被忽略了。

天蒙蒙灰后,母亲便来接我回家。这时,傻姨的大爸大娘也劳动回来,他们如常的做着晚饭。

那时候,鸡蛋在农村是十分贵重的,大都只有过节时才能吃到,因而对此格外敏感。

当大娘去取鸡蛋时,发现了眼前的鸡蛋少了一个,内心极为愤怒。而大爸在出门外,恰好见到了在墙边的“煎饼”和蛋壳,他便叫来大娘,两人大发雷霆。

大娘二话不说就打骂傻姨,而傻姨打死也不说话,只是习惯性的抱头低哭,蜷缩在墙角。

她的哭声像极了那年父亲的离去,无助、孤独。邻居见此也曾过来阻止,却因不是自家的事,被她大娘反驳得哑口无言。

落霞孤鹜常在,而人早已离开

过一会儿,我也随着骂声而来,躲在远处看见了一切:傻姨跑出了屋子,她的大娘在后面拿着鞭子,边骂边追。在离屋子不远的地方,傻姨被石头绊倒,大娘洋洋得意,跑过去就直接抽打,傻姨好几次的挣扎,趴在地上。

接着,她被大娘揪起耳朵,拉着回家。傻姨流着泪,泣不成声。她伸着一只手,向旁人援助,却没人敢拉她一把。她越是反抗,越是绝望,抓着地面的手,不知划破了多少,无人理会,无人心疼。

大娘丝毫没有放过她的意思,她的耳朵严重的通红。

大娘的手,像狠毒的恶魔,抓紧不放,直拉到了家门口。傻姨一手抓住门框,一手抓住大娘的手,表情是那么的绝望,那么的可怜。大娘将鞭子重重的打在她手上,然后将她拉进屋里,关上门,继续抽打。

我就躲在那,听着,哭着,害怕着。

鞭子抽打的声音响到屋外。在场的人们都围在屋外劝说,傻姨的大娘一边大骂屋外的人多管闲事,一边打骂傻姨。

她的大爸不为所动,他抱怨着她,任由大娘抽打;他跟乡亲们解释,说得那么的理直气壮,说得那么的博人同情。

大娘在旁边越想越气,便加大力度,失手将傻姨的脸打伤,留下了永恒的长疤……

后面我才发现,这样的挨打时有发生,她的大娘并不在意傻姨的是否有过错,而是在烦杂的生活里把傻姨当做出气筒。

或许是因为傻姨的父亲将傻姨托给她,无形中给她增加负担,又或许带有着迷信的偏见。

那之后,父母不让我去跟傻姨玩了,我也常常因为愧疚而躲避他,但每次见到她,她总是主动跑过来叫我去玩,而我总是以各种理由跑开,这时候她会站在原地看着我跑开,不知所措,像一个孩子一样委屈着。

好在不久之后我便上学了,跟傻姨地联系也渐渐少了。

这期间,傻姨嫁过人,丈夫是个残疾人,手脚不便。傻姨刚生下孩子不久,他便跟随着村里人外出打工,留傻姨跟儿子在家里,再也没有回来。有人说他死在外面了,也有人说他在外面成家了,没有人知道他真正在哪。

初一那年,母亲突然跟我说傻姨发疯了。

过问才知道,她丈夫一去不回后,婆家便把她扫地出门,只留下孙子。

大爸把她接回来后,大妈又对她埋怨在心,每天都让她做重活,经常大骂、侮辱,受尽折磨。

在某一天晚上,亲家告知大娘,孙子因生病过重,治疗无效,离开了人世。

那一刻,她内心完全崩溃了,当夜便发了疯。

离别总是猝不及防

不知为何,在得知该消息后,我便迫不及待着的想去看望她,脑子里全是那一次她被打时的场景。

在她大爸家里,我看见她被锁在房间里。大爸不让我进去,只能在窗户口看她。

眼前的她,一脸冷漠,瘦小的身体,狼狈不堪。我望着她,内心莫名难受,眼泪也随之而来。

人们都说:“她”生来就是为了赎罪。一开始,我不以为然。后来,我才明白,原来每个人生来都是为了赎罪。

这期间,她的大娘也病了,危在旦夕。村里人都说她得了“报应”,人在做天在看,她对傻姨所做的一切,会慢慢的“回报”到她身上,这让她悔恨不已。

第二年,她的大娘走了,走之前对大爸说自己受诅咒了,罪恶太深,让大爸好好对待傻姨,以补偿这些年地的无情,好让灵魂归西。

一年之后,傻姨的“病”也奇迹般的好了,只是已分不清谁是谁。她大爸在她“病”好之后,就让她出门了。

傻姨出门的第一天,就来到了村口,望着夕阳,傻傻地站着。

大爸说,村口有她父亲的灵魂,召唤她。因为迷信,也因为想到大娘临终时的嘱托,她大爸没再拦着。

在村口外,她孤独的站在那,像是在等待——等待着未归的人,等待着未尽的情,等待着未了的缘。

没人在意她,没人关注她,没人知道她这些年的经历,也没有人能体会到她这些年的痛苦。

曾有人说,生有时,死有时,一切皆有定数,冥冥之中,人的命运似是天注定,好像一只无形的手在操纵着人的生、老、病、死。命运的枷锁,她始终逃离不了,以至于痛苦之后,连最初美好的时光都回忆不起。

她的命运从一出生便注定着不幸,上天好似跟她开玩笑,越是痛苦越是不怜悯。在她拥有短暂幸福时,来个大转折,让她的人生满是悲剧。

经历过生死离别,体验过度日如年,对于生活,她本该释然以待,但因内心的执着,她放不下心中的执念,而终日等待。

自那以后,她经常出现在村口,每当傍晚来临,有人去劝说她才肯回家。每当夕阳西下,太阳照射着她的身体,她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她的背影,像一个母亲,像一个妻子,像一个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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