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羡林先生有一篇文章,题目叫《赋得永久的悔》。比起大多数人的视后悔为洪水猛兽,唯恐避之不及,即便心里悔死了,嘴上也要死咬住绝不后悔的滑稽样子,季老无疑是大勇之人。因为承认自己后悔,那是要很丢面子的。
中午做饭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已经去世多年的姥爷。使我震惊的是,我竟然记不清姥爷具体去世了几年,只模糊记得是在我上大学的时候,至于具体是几月几日,更是如失忆者的过往,全然忘记,干净得仿佛乞丐的裤兜。
那年,我正在沧州上大学,接到母亲打来电话,说赶紧回来,姥爷去世了。我忘记了悲伤,只是呆呆的。
我不知道死意味着什么,直到回家里奔丧,我走进那个无数次去过的院子。我第一眼就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了姥爷活着的时候住的房子,一股巨大的悲痛涌上心头。
我这才明白,原来姥爷的去世,意味着那个屋子我以后将再也不会踏入了,因为里面已经没有人听我叫一声姥爷,已经没有人高兴地接待他的外孙了。
我突然感到莫大的孤独,清楚地意识到这个冰冷的世界里少了一个爱我和我爱的人。
其实我心里,挺怪母亲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姥爷病重,我想他老人家临死之际一定特别想见我最后一面。
我很多时候在想,如果我提前赶回,姥爷一定会跟我说,你怎么才回来?
我小的时候,每逢过年姥爷都会带着我,跨过村前的大河,爷孙俩再走十几里路,去看望他老人家的丈母娘,我的太姥姥。
我的姥姥在我出生之前就去世了,我跟着姥爷去看太姥姥的时候,姥爷已经近七十岁了,那个时候我不觉得什么。
直到我长大以后,每每想起,我才对这件事有了更深层次的认识和理解。一个妻子已经去世多年的男人,自己也已经行将老矣,他还要带着他的外孙去看望自己的丈母娘。
姥爷是了不起的人,我想这样的事世间没几个人能做到。
姥爷是爱喝酒的,后来妈妈跟我说,其实那个时候姥爷带我去她是不情愿的,因为她害怕姥爷喝醉了会把我给弄丢。
当长大以后自己也学会了喝酒,我才明白母亲的担忧是多余的,有自己爱的人需要照顾的时候,一个重感情的人再爱喝酒也是根本不会喝醉的。
在姥爷去世前的那个大学假期,我在家待了有一个多月。可我只是偶尔才去姥爷家里看望他老人家,有时候送一顿饭,有时候去坐几分钟,加起来也就四五次左右。我们爷孙二人也没那么多话聊,就是简单的几句,我觉得没意思就出去玩了。
直到姥爷死,我才因此而心痛不已。我再也见不到人了,再也说不上话了。而之前有那么多的时间,我却并没有珍惜,因为我不知道姥爷会死。
其实,人总会死的,可我们平时根本意识不到一定要在死之前多做、做好我们该做的事。直到死亡不打招呼地来临,留给我们的只剩下很痛的后悔。
我直到大学毕业才真正学会了喝酒,而老天,非但没有给我挣钱去孝敬他老人家的机会,而且没有给我陪他老人家喝一顿酒的机会,一次都没有。
老天爷那么早地把他老人家带走了,只让他老人家爱了我二十年,却没有给我爱他老人家一秒的机会,这太不公平!
纳兰容若说,当时只道是寻常。我想人的一生,其实每一分每一秒都不寻常,我们都可以用来爱自己应该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