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林语堂先生的文字,时常有酒逢知己的畅快感,又时常为他突如其来的幽默感到忍俊不禁,就像你明明在欣赏他的儒雅博学,他却偏要证明他是个聪慧却调皮的孩童。
在《我的图书室》一文中,林先生先分享了姚颖女士的藏书法,所谓“自然藏书法”,说白点就是随心随手把书放在什么地方,想来现今如果有人尝试这种藏书法,八成是会被家人阻止,甚至训斥。两位所提倡的随处是书的自然状态恐怕也会分分钟重归为一个整洁无比的书架。
姚女士写道,“自然藏书法”有三个优点:不规则的美丽,兴趣的广泛不同,及用之便当。不规则的美丽,即是不按外观的大小薄厚、精致粗糙来分门别类;兴趣的广泛,是指不必按科目和调性来分类,只要杂放的乐趣;而用之便当,即随处有书,客厅有书可读,厕所有书可读,而不只是在书房的书桌和书架前才有书可读。
即使在当时的环境下,对此藏书法持反对意见的人也是不少,因为姚女士说“我的客人见我的生活如此,常是摇头叹息”,而在讲求秩序和领域细分的当今社会环境下,对此法持异议的人也许更多。无论是自家还是到外做客,通常人们都会赞扬整洁,而很难欣赏此种“自然”。
但我看得出,使用“自然藏书法”的姚女士和林先生都是深爱读书之人,随时随地获取知识带给他们的乐趣,远远大于客人的几句称赞。姚女士直言“我从不去理会的”,看来是个和直爽的林先生同样性子的人。
林语堂先生更是将集书而不读的行为称作“暴发户”,书籍对于这些人不是用于学习而是用于炫耀,用于装点门面,毕竟对于很多人,门面的好看比脑中的真知要重要得多。
二位都认为,图书分类法适用于公共图书馆,但并不适合于一个穷学者的书斋。林先生甚至直言,“书籍绝对不应分类。把书籍分类是一种科学,但不去分类是一种艺术。”把完全分属于两个领域,或两种风格的书籍临近摆放,就足以带给这些真读书人以乐趣,无论是想象着这两个领域或两种风格碰撞的奇异火花,或是从一本书跳跃到另一本毫不相干的书带来的脑洞,都是在他们心中使书籍实现意义的方式。而如果书架上只有一套书,没有心情读的时候就等于是面对一个空空的书架了。
林语堂先生甚至享受因为自然藏书法而找不到所需的书的瞬间,他把那种急迫而不可得的感觉比作“玄妙的不可捉摸的空气中女人般隐约的美丽”。而对清华同事的“美国式办事效率”——随口就能说出自己书籍的分类号,他却说“他是一个真正的美国留学生,我说这话的意思,并不是称颂他”。
至少在我自己的书架上,为数不多的图书还是略有分门别类的痕迹,虽然我确实有在书桌、茶几、床头都放上几本书的习惯。不过,和林先生、姚女士二位比起来,我只算得上是半个读书人(兼半个藏书人),而那种可以从无序的藏书中随时获得乐趣的能力,在这个讲求目的性和高效率的时代里,只怕是要消失了。
无戒365写作训练营日更第39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