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雪满昏昏沉沉醒来,头疼得像要裂开一样。他隐约觉得自己今天不太对劲,但又说不上来是哪。周遭的一切熟悉又陌生,但这陌生感究竟从何而来,他却也想不出头绪。仿佛之前刚刚做了很长的一个梦,让昨天的事都变得有些恍惚了。
文雪满努力回忆着,记忆也仿佛一滴染料将他褪色的大脑重新染色。他是仙道名门文家文鼎山中的普通外门弟子。与那些天赋异禀而被选中成为内门弟子、每天练功修仙好不逍遥的幸运儿不同,外门弟子往往有着手脚麻利、懂事能干的特点,勤勤恳恳为门派添砖加瓦、淘米煮饭。
文雪满生于普通的小农家庭,爹娘都不识字,也没有给他取正式的名字。但也正是他这辛苦劳作了半辈子的爹娘,用毕生的积蓄为他买来了一个进入文家当外门弟子的名额,让他有了一个虽然渺茫但聊胜于无的改变命运的机会。
外门弟子也会练功,但都是筑基的功法,最多也就是强身健体、舒筋活血。哪怕筑基练到圆满,一个外门弟子未必打得过一个久经沙场的凡人将军,因为筑基没有锻炼作为仙修最基本的根基——真气。而真气的修行不仅需要潜心修炼摒除杂念、更要有前辈指点和天材地宝的调理,外门弟子还是以打杂为主,所以除非是被导师选中的准内门弟子,绝大多数外门弟子在入内门之前是不会修真气功法的。
而文鼎山门规中规定,外门弟子每年举办一次选拔,选拔出七七四十九名候选内门弟子,由门中可以收徒的导师甄选,每个导师选出的弟子可以直接晋升内门。
文雪满往常接触不到什么内门弟子,外门弟子统一居住在文鼎山府邸的外苑,只有每年的选拔让他能有机会见过诸位师长的尊荣。在文雪满的想象中,也许师长们的神通可以挥挥手让田里的庄稼快速长高结穗、可以让家里的谷仓充满粮食,让他的家庭三餐有肉、四季有新衣。不知为何,现在的文雪满觉得自己当初的幻想十分荒唐可笑,但又说不出哪里荒唐来,这让他十分困扰。
文雪满隶属工器堂,负责制作文鼎山药田的农具。当初便是看在文雪满对农具颇为熟悉的份上,多一个人手来干活,只要不是拖后腿便也是无妨。所以每天文雪满的工作安排其实也很简单,吃饭、练功、做工,三点一线,和他一起做工的同伴多也是农家子弟。就惯例而言,工器堂外门弟子晋升内门的名额是最少的,毕竟这里的弟子多半是来打工的,而不是来培养的。但在仙府里扫地怎么说也比在市井酒肆里扫地要好多了,所以人们还是挤破头了想把自己的孩子送来各个门派。
在文雪满的人际圈中,他觉得最有希望今年晋升内门的是负责锻造兵器的锻器堂的文晓颖,一个面容姣好、身段玲珑、笑起来甜甜的女孩。文晓颖是来自习武世家的外门弟子,有很好的筑基功底也锻造得一手好兵器,被安排到了为全门上下打造兵器的锻器堂。在外门,追求文晓颖的男生不在少数;文雪满没什么机会能和她搭得上话 ,也只是听说过她的传闻没有什么实感,哪个曾经的富家大少爷又跟文晓颖表白了、哪个神秘导师又相中文晓颖了之类的。
白天的工作繁杂而辛劳,堂下有各分坛主监督外门弟子,赏给勤劳的弟子以功德分,作为选拔时的加分项。但其实这么多年来,靠功德分晋升内门的,连屈指可数都算不上,至少文雪满没有听说过。
太阳落山,晚饭过后,除了白天偷懒被罚在晚上继续做工的弟子,外门弟子们迎来了休息时间。但很多弟子也并不会真的用这段宝贵的时间来休息,而是会想尽办法努力上进。或继续筑基、或偷学秘籍、或拉帮结派、或加班做工挣取功德分。毕竟谁也不想一辈子待在外门打工。文雪满也不例外,但他也不识字、家人也不会定期送来零花钱、身体也因为从小缺乏营养而显得羸弱。所以他此时正坐在山坡上看着太阳缓缓没入峰峦,余晖将天空染成温暖的橘红色。虽然早春的山坡上还只有零星野草冒出嫩芽,晚风还蕴藏几分微凉,但文雪满陶醉在这廉价又珍贵的美景之中。
或许往常,他的好哥们文岱刚可能会来陪他一起看看落日,拽着他去偷看内门弟子练功或者去后山的水沟里钓鱼。可距离今年的选拔大会已经只有三天,文岱刚也耐不住晋升内门的渴望去和师兄们一起加点练功去了,此刻这片坑洼坎坷不宜练功却又风景幽美适宜享乐的小山坡,或许就只剩文雪满一个人了。
“啊!”一声尖叫从文雪满头顶的悬崖边响起,吓得他一个激灵。一个人影从悬崖上坠落,像一块失控的石头般跌下深深的峡谷。尖叫声在峡谷间散去,山野很快重归于宁静;但文雪满
心中却惊骇,久久不能平息:有人坠崖了!
文雪满打小在农民家生长,又赶上了相对和平富足的十几年,长这么大也没见过什么生死。一个活生生的人从面前尖叫着坠入深渊,哪怕生死未卜,他也做不到视而不见。他明白这么高的高度换了自己可能早就摔得不成人形了,但他还是急忙起身,顺着崖壁上错综盘根的藤蔓溜了下去。
文鼎山高数百丈,只有一面建了拜山的石阶路,直达山门,另外三面都是悬崖绝壁。文雪满这下山容易,要再上山可就难了,原路爬回来几乎不可能,若是绕一圈到正门上山,怕是要几天之后才能到达,错过选拔大赛不说,擅自离山也是违反门规要关禁闭的。所以文雪满自从往下爬的一刻起,就已经基本上与选拔大赛无缘了,但此刻他根本无暇考虑选拔大赛的事,只想着赶快下去看看掉下去的人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