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何许人也,老张是我,当了三十多年的村支书,光荣退休也有二十年了。
当我的儿子跟我说得了不得了的绝症,得的是肝癌晚期的时候,我一下子晕厥过去,手里拿的玻璃茶杯也顺势摔了下去,人也再没有醒过来。
后来村里人造谣说,我是被吓死的。我老张头天不怕地不怕,年轻时当书记那会就有人给我看过手相,说我一辈子没毛没病,活到九十九。这不是赤裸裸的造谣,还能是什么?
要说这病啊,还得从头说起。
戊戌狗年,农历二月,送冬还暖时节。午后四点,我扛着锄头从一亩三分地回来,忽觉胸下隐隐作痛。我心想这怕是刚刚挥锄头用力过猛,肌肉伤着了。于是坐在田埂上稍作歇息,果不其然,休息一会就好了。我就继续赶路回了家。
家里就我一人,老婆子走得比我早,鳏居已有五年了。
儿子一家都搬城里去了,我也不想留他们,他们也都大了。当初儿子要我搬去和他一块去住,我硬是没同意。自由自在惯了,乡下清静,空气都新鲜。“你要有孝心啊,就多回来看看”,我是这样跟他说的。
年纪大了,醒得也早,五点多。醒了也就起来了,农人的一天也是丰富的。今年刚捉的小鸡仔就大了些,是要去喂的。那几只大了的北京肉鸭白天也是要放到河里去的,傍晚还要赶上岸来。那两块畦棱的青菜也是要打农药的,青菜甜,虫子多。前些年市场买来的桃树也结桃子了,得去修修枝桠,桃子长得能大些。我还有点小爱好,年轻时学了点二胡,老来寂寞,每天要拉上两曲。
我是离不开这块地方了呀,这一草一木我都用手摸过,说没有感情那是不可能的。
儿子也几乎每个周末都回来,孙女喜欢我种的这些花花草草,每次来都要摘些回去。她总说这里的野花比花店里的好看得多,我告诉她想摘的时候就回来摘。
所以当我把我这个把月来胸下总会隐隐作痛的事告诉儿子的时候,他下午就带着我去了我们这权威的人民医院。一去检查,先是拍片,然后医生说要住院进一步详细检查。我生来医院都很少进,更别说住院了。这医院不是个好地方。人一旦进来就成了牲畜,任人宰割。
我在医院折腾了半个月,整天挂水。这半个月以来,几乎我所有的亲戚都来看望我,我思来想去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我什么时候这样遭人关心了。平时一年到头见不到一次的亲戚也过来了,我都诧异得不知道怎么跟他们打招呼。病房里的另外两个人是十几年的癌症病人,我问儿子为什么我住在这个病房,儿子说认识的医生在这层楼,干脆就安排在这。
半个月之后,精神恍惚,医生告诉我说可以出院了。我心想终于不用受这罪了。儿子告诉我回去之后要好好调理,不能干重活。可惜了我那花花草草,可怜了我那鸡鸭禽兽。
话说这调理得吃药,儿子担心我一个人照顾不来,于是托村西头的我的老大姐给我煮药。一天三顿之后,老大姐拿来一盅子玩意,我问大姐这是什么,大姐说这是医院配回来的中药,每天餐后要喝一盅。这不喝不要紧,喝完就感觉浑身都在痒,好像蚂蚁噬骨,好在喝了两天之后就好多了,我也就没有去追究。
老大姐每天这样照料我,我也挺不好意思的。于是某天半上午,我提了一篮剩下的水果送去,以表谢意。老大姐一看到我就出来接我,说不用这么客气,我儿子都跟她讲好了,让我赶紧回去休息。一面说一面把我往外送,连门都没让我进。我纳闷十分,虽说关系不算太好,但是邻里之间不至于门都不让进吧。
我越想心里越是放不下,我非得去那探个究竟。下着雨的某个下午,我绕到老大姐家后门,见后门未关,于是我走了进去。刚想喊老大姐,却被眼前的一只水桶惊住了。桶里装的都是什么呀,都是一只只癞蛤蟆,一只叠在一只上,还在往桶外爬。灶膛的火还未灭,锅里还煮着东西,我凑近一看,是七八只开膛破肚的蛤蟆在炖汤。没敢细看,我就跑回了家。
是夜,我在床上辗转难眠,胃里翻江倒海。原来我这几日来,吃的都是蛤蟆汤,这东西是给人吃的吗?老大姐这是要毒死我吗?
儿子周末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床上不吃不喝三天了。我质问儿子,那老大姐怎么给我吃的那恶心玩意儿。儿子不说话,像是什么都知道一样。
“扑通”一声,儿子跪在了我的窗前:“爹爹,实话告诉你,那蛤蟆汤是我从别处听来的偏方,是专门治癌症的,你得的是肝癌,而且是晚期,医生说已经没救了...”
话音未落,我一口气没上得来,就这么背过去了,隐隐约约还在听儿子喊着:“爹爹,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