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剧团到乡下演出。
散了戏,已是深夜,氤氲低垂,犬吠疏落。
老李小蔡,一般都住在后台看戏箱。
老李,是管大衣箱的,50多岁,性格爽快,会的戏多,肚子里宽敞,人送绰号:戏篓子。
小蔡,是管靴帽箱的,30郎当岁,白净文弱,爱读书看报,人送绰号:蔡秀才。
这时,外边开始下雪,雪花飘飘,落雪如雨;
二人忙完了手里的活,齐下手把箱子拼在一起,算是炕,只是比炕凉。
老李钻进被窝,打了一个寒颤。
小蔡钻进被窝,打了一个喷嚏。
北风呼啸着,催促着雪花,嗖嗖往后台破旧的门缝里钻,往被窝里灌。
二人睡不着,想起来喝酒,暖暖身子。
老李翻出半瓶白干,小蔡找出吃剩下的一把花生豆,数了数,10粒。
小蔡丧气地说:豆太少。
老李笑着说:有办法。
于是,老李便小心翼翼地把豆掰开,又掰开,一个豆,竟分出12个小小的豆,
一会儿,就搞成了一堆米山,摊放在报纸上,二人大笑着;
笑声吹乱了北风,雪花就飘舞起身姿,簇拥着风婆婆,一个挨一个地在人前嬉闹。
开始喝酒,边聊边喝。
小蔡伤感,说下辈子再不唱戏,活受罪。
老李说:人生如戏,全在戏中;就像这豆,生来是一,一可以变二,二可以变四,也可以变成一盘;
小蔡叹口气,像对着飘舞着的雪花倾诉:学了八年戏,老天爷不赏饭,倒仓没了嗓子;
老李笑笑,像是自言自语说:熬吧,熬出味道,就有意思啦。
小蔡踌躇满志地说:等我嗓子出来啦,就不干这活,不用睡后台。
老李说:咱这一行,外行干不了,内行瞧不起。我也是从小学戏,慢慢就干上这活了,一干就是三十几年啦,越干越喜欢啦。
小蔡说:还喜欢,有啥好喜欢的?
老李扭头,望着挂满一面墙的花花绿绿的戏服,眼里闪着光,喝了一口酒说道:
这些戏服,都是有灵气的,穿上她们就变化出万紫千红,让人看着提神;
服装呀、服装,啥叫服装;就是人的样,人的品像;戴上王帽,就是帝王,戴上盔头,就是将相;生活就如唱戏,就看你怎么打扮,怎么想,就看你有没有——精气神!
老李说到最后三个字,他挥舞着胳膊走了一个云手,亮了一个相,这三个字,字字硬气干脆,那个神字,像台上杨四郎的嘎调,高了一个调门。
雪花,好像是被惊吓着的小鹿,打着旋,尥着脚,朝门外跑。
老李感觉自己说的挺带劲,也叫了一个好,冲着雪花大笑着说:你们别跑,一会儿,我俩就开戏啦!
小蔡敬了老李一口酒,看着雪花的背影,呡了一小口酒,笑着说:人家雪花,都笑咱唱戏的是疯子。
老李打了小蔡一拳,惺忪着眼说:少,喝酒,多、多、吃菜!你还要不要嗓子啦!
老李过世后,小蔡也成了老蔡,当了文化局长。
每年腊月,他都会端着一盘花生米,到老李坟前喝酒,想老李,想那个雪花飘舞的后台,想老李说的话——
每年腊月,雪花,也都簇拥着寒风,跑到坟前,给老李舞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