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望之传(三)
神爵三年,萧望之接替邴吉担任御史大夫。五凤年间,匈奴内部大乱,朝廷中的议论者都说,匈奴为害时间太久了,可以利用其内部矛盾起兵将其灭掉。汉宣帝诏令中朝大司马、车骑将军韩增、诸吏富平侯张延寿、光禄勋杨恽、太仆戴长乐等人向萧望之询问计策。
萧望之回答说:“《春秋》中记载,晋国士匄(音gài,概)率军进攻齐国,听说齐侯去世,马上率军返回,君子赞美他不进攻有丧之国,认为其恩足以臣服齐国,仁义足以感动诸侯。以前单于思慕教化向善,自称为汉朝之弟,派遣使者到汉朝请求和亲,海内十分高兴,夷狄听说后无不欢欣鼓舞。单于没能最终履行和约,不幸被手下贼臣所杀。现在我们如果起兵攻伐,这是乘其祸乱而对其灾祸高兴,匈奴人肯定选择远远逃遁。这样的出兵并非出于大义,恐怕会劳而无功。应当派遣使者前往吊丧,辅助其微弱,救济其灾患。四夷听说后,都会敬佩汉朝的仁义。如果能够蒙受汉朝之恩,恢复其地位,他们肯定向汉朝称臣服从,这才是真正盛大的恩德。”
汉宣帝采纳了萧望之的建议,随后派兵保护协助呼韩邪单于安定其国家。
这时,大司农、中丞耿寿昌奏请设置常平仓,汉宣帝非常欣赏,但萧望之持反对意见。丞相邴吉年事已高,汉宣帝对其很敬重。
萧望之又奏报说:“有的百姓很困乏,盗贼也没有清除,两千石官员中很多人不任职。如果三公所用的人选不当,那么日月星辰就会黯淡无光。今年的年初日月全都少光,其过失在于大臣等人。”
汉宣帝据此认为萧望之轻视丞相,就派出侍中建章卫尉金安上、光禄勋杨恽、御史中丞王忠,一起前去责问萧望之。萧望之接下帽子答对,汉宣帝因此很不高兴。
后来,丞相司直緐延寿上奏说:“侍中谒者良奉旨下诏令给萧望之,他只是拜了两拜。良在和萧望之说话时,萧望之也不起立,还故意垂下双手,反而告诉御史说:‘良礼节不周。’按照惯例,丞相有病时,第二天御史大夫就要前往问候病情;上朝在大殿中时,御史大夫应当排在丞相的后面;与丞相道别时,御史大夫要稍微向前作揖。现在丞相多次生病,萧望之从没有前去探望过;在大殿中朝会时,他和丞相使用相同礼节。有时议事意见不合时,萧望之就说:‘君侯的年纪难道能做我的父辈吗?’萧望之明知御史大夫不得擅自专权,但他却多次派留守官吏自备车马,经常回杜陵处理家事。他让少史戴着法冠为他的妻子引路,又派他们去做买卖,这些人私下给他返利达到十万三千钱。萧望之身为大臣,通晓经术,位列九卿之上,受到本朝仰慕,竟然不守法加强自我修养,对人傲慢不谦逊,贪污所监管的财物达二百五十钱以上,请示批准对其逮捕囚禁治罪。”
汉宣帝向萧望之发策书说道:“有关部门奏报先生责备使者失礼,对丞相无礼,没有听说过先生的廉洁名声,却听到傲慢不谦逊,无法再辅佐大政,也不能再率领百官。先生不深入反思,使自己深陷这种污秽境地。朕不忍心让先生受到法律制裁,现在派光禄勋杨恽送去策诏,贬任先生为太子太傅,授予印授。你要把原来的御史大夫印绶交还给使者,然后马上赴任。先生要秉持正道,彰明孝义,正直做事,不要再有什么过失,也不要再有牢骚怨言。”
萧望之被贬官后,黄霸接任御史大夫。几个月后,邴吉去世,黄霸接任丞相。黄霸去世后,于定国接任丞相。萧望之被废掉后,不能再接任丞相,担任了太傅,用《论语》《礼服》教授皇太子。
在此之前,匈奴呼韩邪单于要到长安朝拜,汉宣帝诏令公卿大臣商议具体礼仪。丞相黄霸和御史大夫定国商议说:“圣王的制度是施德行礼,先京师然后诸夏,诸夏后再夷狄。《诗经》中说:‘率礼不越,遂视既发;相士烈烈,海外有截(遵循礼仪不能越位,四处视察进行推广;相士的威德壮烈,四海之外都要拥戴)。’陛下的圣德充塞天地,光辉照耀天下四方,匈奴单于仰慕教化,奉献奇珍异宝前来朝贺,这是自古未有的大事件。单于参拜的礼仪等同于诸侯王,位次在诸侯王之下。”
萧望之则认为:“单于不实行我们的历法制度,所以才称为敌国,不应该用称臣的礼节相待,位置要在诸侯王之上。外夷叩头自称藩臣属国,汉朝应该谦让不称其为臣,这是用来笼络他们,也是谦逊带来的福气。《尚书》中说:‘戎狄荒服’,是说他们前来归附,但地处偏远反复无常。如果匈奴的后代鸟窜鼠伏,不前来朝拜进贡,也不能算做是叛臣。诚信谦让的风气推行到蛮貉之地,福祚流传到无穷,这是安定万代的长远之计。”
汉宣帝最采纳了萧望之的意见,下诏书说:“听说五帝三王对教化无法推行的地方,也不用政令统治。现在匈奴单于自称为北方藩属,定时前来朝拜,我的能力不够,德政不能加到远方,所以采用客人的礼仪招待他们,让单于的位置在诸侯王之上,行礼谒见时称臣而不直呼名字。”
汉宣帝重病在床不起,他挑选大臣中可以嘱托后事的大臣,征召外戚、侍中乐陵侯史高、太子太傅萧望之和少傅周堪来到皇宫,封史高为大司马、车骑将军,萧望之为前将军、光禄勋,周堪为光禄大夫,一起受遗诏辅政,兼领尚书事。
汉宣帝去世,太子继承帝位,他就是汉元帝。萧望之和周堪本来以师傅的身份被皇帝尊重,汉元帝继位后,多次在闲暇时间召见他们,讨论治乱之道,陈述作为帝王的道理。萧望之推荐皇族中通晓经术学问的散骑谏大夫刘更生担任给事中,和侍中金敞一起在汉元帝左右任拾遣之职。四人同心谋划计议,用古代的制度劝勉引导汉元帝,对很多事情进行匡正,汉元帝对他们非常信任,全都采纳他们的意见。
当初,汉宣帝不太信奉儒术,而是信奉法家,由中书宦官掌权。中书令弘恭和石显长期管理中枢机要,他们熟悉法律条文,和车骑将军史高互为表里,议论朝政经常坚持旧制,不听从萧望之等人的意见,但弘恭和石显经常因为意见偏执狭隘被人驳倒。
萧望之认为中书是政体中的关键岗位,应当选用贤明的人选,从汉武帝在后宫游宴,也任用宦官,但并非是国家的传统制度,又违背了古代不能接近受过刑罚之人的原则,陈述想要用士人替换宦官的想法,并因此和史高、弘恭、石显等人政见不和。汉元帝刚刚继位,处事风格谦让,很难改变旧规,商议事情无法决定,就把刘更生调任为宗正。
萧望之和周堪推荐了多名儒生和秀才,作为谏官备用。会稽人郑朋暗中想依附萧望之,就上书说,车骑将军史高派遣宾客到郡国中谋取奸利,还谈到许、史子弟所犯的罪过。汉元帝把表章交给周堪,周堪命令郑朋待诏于金马门。
汉元帝把奏章交给周堪,周堪上奏让郑朋在金马门等待诏命。郑朋给萧望之写信说:“将军躬行周公和召公之德,具备孟公绰的才质,有卞庄的威严。先生在六十岁时,就身居重臣之位,官职达到将军,实在是士人的最高成就了。田野黎民没有不欢喜的,都说将军是国家的栋梁之才。现在将军追求的目标是管仲、晏子呢,还是废寝忘食、勤于政事的周公、召公呢?如果像管仲和晏子那样也就罢了,那样我就要像季札样返回延陵山野中,修整农田,养鸡种黍,等着让两个儿子有所成就,我就这样终老一生算了。如果将军想光明正大有所大作为,堵塞邪气歪风,宣扬中庸之道的正常政治,振兴周公和召公的遗业,日夜操劳,兼听各种意见,那么我愿意竭尽区区之力,磨炼锋芒,贡献万分之一的力量。”
萧望之接纳了郑朋,实心实意对待他。郑朋多次称赞萧望之,贬低史高,宣传许氏和史氏的过失。
后来郑朋行奸邪之事,萧望之和他断绝关系,不再往来。郑朋和大司农史李宫一起等待诏命,周堪只推荐李宫担任了黄门郎。郑朋是楚地人,心中生恨,转而要求加入许、史集团,转而推脱自己宣传许、史两家坏话的责任说:“这都是周堪和刘更生教给我的。我是关东人,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情呢?”
于是侍中许章上奏汉元帝,请求召见郑朋。郑朋出宫后扬言说:“我被皇帝召见了,报告了前将军萧望之的五条小过和一条大罪。中书令就在旁边,都知道我所说的情况。”
萧望之听说这件事,就前去责问弘恭和石显。石显、弘恭害怕萧望之申诉,汉元帝会把这个案件交给别的官吏查处,就要挟郑朋和另一名待诏华龙。
华龙在汉宣帝时期和张子娇等人待诏,因为品行不正没有被任用,想依附周堪等人,周堪等人不接纳他,所以才和郑朋结交。弘恭和石显命令二人上告萧望之等人,说他们想要罢免史高并疏远许、史两家,并专门趁萧望之出朝休假之时,指使郑朋、华龙状告他们,汉元帝把这件事交给弘恭询问。
萧望之回答说:“外戚担任要职多数奢侈淫侈,我是为了匡扶国家,并不是要干坏事。”弘恭和石显上奏说:“萧望之、周堪和刘更生结成朋党互相推举,多次诽谤大臣,攻击离间皇亲国戚,想要凭此专权揽势,作为臣子不忠心,欺骗皇帝不讲道义,请谒者传唤他们并送交廷尉。”
当时的汉元帝刚刚继位,不明白“谒者传唤送交廷尉”就是关入监狱,就准许了他们的奏报。
后来汉元帝又召见周堪和刘更生,下面回答说已经关进监狱。汉元帝大吃一惊问:“朕不就是让廷尉问明情况吗?”接着用这事责备弘恭和石显,他俩都叩头谢罪。
汉元帝说:“马上放他们出来处理政务。”弘恭和石显指使史高对汉元帝说:“皇帝刚刚继位,还没有施行道德教化让天下人知道,所以才首先审问自己的师傅。既然已经把九卿大夫下狱,就应该通过审问后再减刑。”
汉元帝马上下诏给丞相和御史大夫说:“前将军萧望之教育我八年,没有别的罪过。现在事情过去太久,记不清楚难以说明。应当赦免萧望之的罪过,收回前将军、光禄勋印绶,和周堪、刘更生一起免职成为普通百姓。”郑朋则担任了黄门郎。
黄其军
作于2022年1月20日(古历辛丑年十二月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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