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个毛病,越是离家较近的风景名胜,越是拖着不去看。
我对鸭绿江沿线旖旎的风光和秀丽的小镇向往已久,是打定主意要去看的,只是一拖再拖。心里总想,我们离这些地方不远,以后有时间了,再从容地慢慢去欣赏。
终于有时间可以成行了,可各种各样的心理羁绊又多了起来。
原想找志趣相近的同行者,可认真地环顾左右熟悉的人,有的去过几次了,而我近在咫尺,却从未涉足,说来不免有些落伍和沮丧。也有的对这类地方不感兴趣,可他们感兴趣的,我又不喜欢,这就像女孩找对象似的,高不成低不就的,最后成了剩女。
想参加旅行社组团又很难协商到合适的路线和出行方式。
我还是决定一个人出去游玩,按说这是很轻松惬意的事,可以完全按照自己的喜好走,自由自在,自行其是,不必你迁就我,我迁就你。
可不知为什么,心里总是有些不踏实。家人也担心这担心那。朋友问起来也总是惊诧地瞪大眼睛:你一个人哪!?
说来也是,媒体常有报道一个人出去旅游失踪的。
过去可不是这样。记得我十三四岁的时候,一个人从家乡闭塞的小村子,到鸭绿江边一个偏远的矿区去看望姐姐,心里满是想早点见到姐姐的急切和喜悦,根本就不会想那么多,家人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担心。
现在交通方便,看起来路途并不算太远,当年却不然。尤其是对一个从未出过远门的农村半大男孩,困难也可想而知。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的人很善良淳朴,我没出过远门,什么都要问别人,问到的人都很热情,看出我是没出过门的农村孩子,不厌其烦地指点我这和那的,一路都很顺,更没有遇到过什么危险。
那次我从家里出来,坐牛车走十几里山路,再坐汽车到县城,又换乘两次火车,第三天的中午才到达中朝边境著名的小镇一一临江,还要坐长途客车,到偏僻大山里的矿区。
我像一个逃荒的,背着大包小包,从火车站走了很远,总算找到了长途汽车站,可是,一看车次表又傻眼了:开往矿区的长途汽车,每天只有早晨一个班次。这就意味着,我还要在这个汽车站蹲一个晚上等明天的汽车。
那个时候交通不便,赶不上车时我也没有钱住宿,晚上都是在汽车站或火车站的长椅上过夜。吃饭就是买面包,开始吃着很好,一天后闻着油腻腻的面包味儿就恶心,干脆什么也不吃地饿着,心里盼望着,能吃点儿大米粥小咸菜多好。
饶是这样,我还是想去逛逛这个著名的小镇,好不容易来到这个地方,总要看看它长什么样子吧。只是背着的大米很重,无法带出去逛街,托付给谁看着呢?
我在候车室里琢磨来琢磨去,发现有个农村妇女模样的人带着两个孩子,也带了大包小包的东西,坐在候车室的长椅上喂孩子,她也是等明天的汽车要在候车室过夜。
我没跟这位妇女打招呼,悄悄地把米袋子和背包塞到她坐着的长椅下面,然后抓紧跑到镇上逛了一圈,回来后,东西果然还在,那个女人在照看睡着的孩子,不知不觉间帮我照看了东西。
这次我说服了家人,终于一个人得以成行,踏上火车。这会儿我躺在舒适的卧铺上,回忆起那次难忘的旅行,还为我当时大胆的举动和小计谋有点得意。
火车从始发站开出不久,对面下铺的男旅客离开了,上铺一个年轻女孩扣着耳机在摇头晃脑地听音乐。
这时,一位年轻姑娘走进了我们的包厢,似是向我们打招呼,也像是自言自语地说了句:“我充下电。”
外面过道上也有充电插座,我虽然觉得她的行为有点不妥,但瞥了她一眼,并未作声,心里以为她是隔壁包厢的人,继续躺在铺上神思遐想。
这个女孩儿插上手机电源,坐下没几分钟,俨然是铺主人般很自然地躺在了铺上。这时,我注意到,她的手伸进了铺上的手提包。
我觉得有点不对劲了,那可是那位男旅客的手提包。我便问她:“你和他是一起的吗?”
她只“哦”了一声,并未理会我。我翻身坐起来,盯住她问:“你是哪个包厢的?”
“我就是来充个电。”她答非所问。
“你到底是哪儿的?”我加重语气,严肃地盯住不放。
“我就是充个电,您别认真。”她有些慌乱地说。
“你充电翻人家的包干什么?你和他是一起的吗?”
“我、我充电器不太好使。”
我毫不客气地喊列车员过来,在列车员的盯问下,她说是硬座车厢的,列车员喝令她赶紧离开。
车厢归于平静后,铺上听音乐的年轻女孩探头好心提醒我:“叔叔,你一个人出门的吗?你要防备她报复你哟!”还说网上刚刚曝出一则图片新闻,一个买了硬座车票的旅客赖在软卧车厢不走,女列车员劝其离开时被打得满脸是血。
这时候,我自己出门心里那种不踏实的感觉更加明晰了。一个人出来,没有人相互照料确实有很多不便。
几十年的岁月沧桑,我早已不是当年的半大男孩了。人经历的越多,可能胆子也会越小。
现在的社会情况发生了很大变化,铁路网和公路网都很发达,人们也都比那个年代富裕了。那时候我出门坐火车想都不敢想坐卧铺,无论多远,买个硬座都不错了,很多时候一路都是站着。即使几年前,为了买个卧铺,还要转着弯儿地去求人。
现在却不然,无论是交通工具还是出行方式,都可以有很多选择。
乘坐火车可在互联网上买票,可以随意挑选座位或卧铺,很是方便快捷,尤其适宜我们这种没有关系的平头百姓出门旅行。
可是最大的变化应该还是人。
我在火车上,随着车轮有节奏的咣当声,思绪也信马由缰。
现在一个人出门,有什么好担心的呢,我十五六岁上学时,几乎每天都要起早贪晚地走二十几里的山路上学,经常听到狼叫,看到野兽在路上出没,虽然也害怕,但也不会因此就不去上学。
尤其是我每天都要经过一座孤坟,坟里埋着的是个上吊死亡的年轻女人,按当地风俗,这种横死的人是不能进祖茔的。
传说这个女人冤气很重,行人路过都很害怕,还有人说深夜路过时听到过悲惨凄切的哭声。现在说来也是心理作用,我每天早晨天不亮经过时并不太觉得害怕,可是晚上回来,天色越晚越紧张,神经绷得快要断了,无数次地想象着,突然从坟里冒出一个青面獠牙的恶鬼向我扑来,可是想归想,这种情况一直都没有发生。
那个年代,走山路、夜路、怕鬼、怕狼、怕野兽。我同村的一位叔叔就是走山路碰上熊瞎子被舔得满脸疤痕,看上去狰狞可怕。
一个人走路谁都盼着能碰到人,即使碰到相对而过的人,也会长不少胆气,心里安稳许多。
可是现在如果在偏僻的山路上,尤其是夜间突然碰到一个人,会怎么想呢?即使在城镇,孤身一人深夜在偏街陋巷突然遇到人,恐怕也未必都是福音。
我心里似乎有点明白了,现在出门儿,心里对安全上的最大担忧不是怕鬼怕野兽,也不是怕孤寂,而是怕“人”。
过了好一会儿,对面铺上的男旅客回来了。他的几位同伴在另一节车厢,他跟他们打牌去了。
闲聊中得知,他们中学的一位同班同学,前几年谎称投资骗了众多同学的巨款后玩起了人间蒸发,同学们自发地组织起来寻找,在外地终于把他找到了,这是几位同学赶过去追讨被骗的钱款。
这位旅客聊起来,很是感慨不解,他们这位同学在大家当年的印象中,是很老实厚道的一个人,所以大家都很信任他,没想到却把大家骗得很惨。
这时,上铺的年轻女孩插言,她刚看到网上说,一个平时很乖的男孩跟爷爷奶奶要钱没给,竟放火把爷爷奶奶烧死了。
我们不免又是一阵唏嘘。
人啊,人!孔方兄的魔力真是惊人,难道它真能把人变成鬼,变成野兽?
我进而又想,我们现在所怕的人,不是真正严格意义上的人,而是有人异化后变成的鬼。
过去常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前些年,有钱都能使磨推鬼。钱的魔力几乎大到了无边,鬼也猖獗到了极点。
我有时又有些不着边际地想,过去之所以人们常见到一些灵异现象,看到鬼,那是因为人死后都土葬,现在却是火化,鬼都烧死了,或者吓跑了。
因此,我由衷地感叹现在真好,至少像我这种胆小的人出门不用怕鬼了,对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来说也会活得越来越自在。
而且我更相信,社会的发展会越来越好,因为从制度机制上产生鬼的土壤会越来越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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