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叶是个妖怪。
他很孤独。
皆月住在一个村子里。
他每天都要走很长时间的路去镇上念中学。
某一天,相叶经过村子的时候,遇见了皆月。
那个时候他还不认识他,只是听到后面有人在喊他——
“皆月!皆月君!”
他看见皆月的笑,想着他一定是一个温柔的人。
“你是妖怪,他是人,”住在他隔壁的结城醉醺醺的说道,她是一个喜欢喝酒的女妖怪,总是喝的醉气熏天的躺在树林里,好在那里很少有人来往,即便是这样相叶也总是提心吊胆的看着她,准备着一有人过来就把她拖走——“先别说他能不能看见你了,咱们妖怪的口碑可不太好啊。”
相叶想了想,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
他担心自己的莽撞可能会给皆月带来困扰,担心自己某些不得当的举动会伤害到皆月。
人和妖怪可大大的不一样,他深以赞同这件事,但离开的时候却像一株雨后垂头丧气的小草。
结城打了个酒嗝从树枝上栽了下来。
相叶的脚步停了下来,他回头看了看睡得昏天黑地的结城,无奈的回去,坐到了她附近。
皆月从来没告诉别人自己可以看见妖怪,连自己的父母也没有告诉。
但他一开始倒是旁敲侧击的问过这件事,在得到一箩筐的否定答案后他就开始小心翼翼起来了。
他遇见过和他们一起吃饭的妖怪,偶尔坐在窗台上肆意的荡着脚的妖怪,在他写作业时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的妖怪。
说实话,给他困扰挺大的。
但他又不好意思提出来,生怕伤了这些妖怪的心。
有时他会跟他们说话,但他们回复的很少,大多只回一个微笑。
不过这样的生活模式也挺不错,可以听到很多有趣的故事。这些故事来自于那些健谈的妖怪口中,只要给他们一碟吃的,他们就会盘腿坐下来开始滔滔不绝,“嘛,我觉得我可以骄傲一点——大爷我可是去过很多地方的……”
他有的时候会遇见穿着青色和服的少年,和自己差不多到年纪,总是坐在树林里,不远处呼呼大睡着一个穿着红色和服的女人。
他那个时候还不知道相叶的名字,但几乎是看到他的第一面他就下意识到觉得他是一个妖怪。
他从来都没看过他的脸,但有时候他会看见他小心翼翼的把女人拖到一边,拿几片叶子把她盖上,然后蹲在旁边,有些紧张的看着不远处。
没过多久从那个方向就会走过来一个人,他多半是笑着的,挥手说道:“好巧,皆月君!”
皆月也微笑的朝他挥手,顺便在心里想,他真是一个有趣的妖怪呢。
相叶用他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劝说结城戒酒,结城每次都表示她会尝试一下,可是喝酒的动作却从来没停过。
“你这样真的不行,”相叶认真说,“对身体不好。”
结城笑了起来,“这是我这辈子头一次听到别人对我说这句话呢。”
相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结城“嘿嘿”笑着在他脸上轻轻的亲了一口,然后后退几步观赏相叶的表情变化。
“我发誓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几分钟后结城蹲在缩在一起的相叶旁边保证道,她憋着笑,一边扯着相叶的袖子一边说,“相叶君真像个女孩子呢。”
相叶呜咽了一声,缩的更紧了。
最近这里跑过来一个到处收保护费的蛮横妖怪,结城愤怒的指责他——“妖怪要钱有什么用?!”
妖怪一拍脑门表示自己还没想到这一点呢,然后把结城的酒全都收走了。
相叶倒是没正面接触这妖怪,最近有个阴阳师天天邀他喝茶,他不得不把劝诫结城的精力放在这个阴阳师身上。
在又一次逃出阴阳师的魔爪之后,相叶庆幸极了,他迫不及待的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结城,可是一声又一声的“救命”吸引了他的注意。
皆月其实是很懵逼的,他背着书包经过这个路口,一个大妖怪猛地从树上跳下来问他要钱。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才意识到皆月是个人类,想着很久没开荤了今天正好——
没想到这个人类看起来纤弱细小的一口就能咬断,但跑起来倒挺快的,看来自己要再快一点了。
要不是这次,相叶永远都不会相信自己那么勇敢。
皆月转身的时候,就看见一道青色身影缠住了那个妖怪,他一开始有点疑惑,后来突然想起来了——是那个少年模样的妖怪。
那个靠树坐着的,总是只能看见背影的妖怪。
一开始相叶是占据上风的,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相叶渐渐处在劣势的位置,幸好结城拖着一根棍子赶来了。
大妖怪被他们合伙一顿胖揍,一片叶子从树上掉下来飘在相叶的头发上。
结城调笑意味的看着站在不远处的皆月,“呦,这就是那个——”
皆月往前走了一步。
相叶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皆月张了张嘴,他想说什么,可是相叶已经跑开了。结城看看皆月,再看看相叶,最后无奈的跟上。
“谢谢你们!”皆月看着他们的背影大喊道,他往前走了几步——“谢谢你!——”
他看见那个红色身影挥了挥手,一阵风吹起地上的落叶,四处飘散着遮掩了他们的背影。
当风停止的时候,他们已经不见了。
一片红色的树叶慢慢的落下来,皆月张开手,看着那片树叶落在手心里。
“喂——”结城喊道:“喂——相叶!”
“你再不停下,我就要亲你了哦——”
这句话产生了立竿见影的效果,相叶立刻停下了。
他就那么站着,没有转身,风又吹起来了,吹开了他脚边堆积的落叶。
“我理解你现在的心情,”结城慢慢的朝他走过去,“你现在心烦意乱——”
“——我没有。”相叶下意识的否认。
“那你看这风吹的,”结城笑了起来,手攀上他的肩膀,“平常可不是这样的。”
相叶张了张嘴,可是什么都没说出来。好像这些话已经被风给吹走了,他垂头丧气的坐了下来,手指插在落叶里。
“相叶君真的是太害羞了,”结城在他旁边坐了下来,“要是刚刚,你和他打了招呼,你们现在就是朋友了——”
“——真的吗?”相叶再次打断了她,然后他连忙道:“抱歉,又打断了你的话。”
结城摇了摇头表示不介意,她看着相叶的表情,又笑了起来,“相叶君真的想和他做朋友是吗?”
相叶毫不迟疑的点了点头。
“那相叶君一定要勇敢起来哦,”结城不知道从哪掏出来一瓶酒,打开酒塞心满意足的喝了一口,“不用想着会不会冒犯他什么的,如果要做朋友,这是必不可少的。”
“好……”相叶思索着点了点头,“我要试一试——欸?你哪来的酒?”
结城笑着眨了眨眼睛,“不告诉你。”
接下来的每天早上相叶都在那个路口等他。
他用很长的时间思索该怎么和皆月搭话。
要说天气吗?或者问一问他有没有吃饭?
这么说会不会太突兀了?可是不这么说应该怎么说啊?
一点经验都没有……肯定会说的不好的吧……
想到这他就勇敢不起来了,于是当皆月走过来的时候,他就躲在树后面,用手指捂住眼睛。
接下来的每天皆月照旧都能看见相叶。
他总是躲在树后面。
真是个害羞的妖怪啊。
有的时候山下会和他一起走,然后山下就会喋喋不休的让他赶紧学自行车。
这个时候皆月只好全程无奈的保持微笑,经过路口的时候下意识的看看那棵树。
他还站在那里,用手捂着脸。
山下走了几步才发现皆月没跟他一起走,而是站在路口看一棵树。于是他也看了看树,什么都没有。
他心里弹出个大大的问号,“皆月?”他朝他走过去,“你在看什么?”
“有个人站在那里,”皆月下意识的指了指相叶,手刚伸出去他就后悔了,很不礼貌啊,他连忙把手收回来,声音放轻了很多,因为他看见相叶颤抖了一下——“山下君没有看见吗?”
“没有啊,”山下准备走过去看看,可是这样子他肯定会逃走的吧——皆月连忙阻止道:“他刚才走了,也许是有什么急事吧。”
“啊,真遗憾,”山下摊了摊手,“不过咱们还是赶紧走吧,要迟到了——不会吧,真的要迟到了,我本来只是随便说说的——!”
日子一天又一天的过去,樱花随风凋谢,桃子结完最后一茬,天气从温暖向热过渡,大家开始说着,“真的到夏天了啊……”
皆月放暑假了,他不会每天都经过那个路口了。
相叶有点失望,但他每天还是固定在那站一会。
“你真的是太懦弱了,相叶,”他告诉自己,“只是打个招呼而已,可是你就是说不出口——”
他停了下来,一阵脚步声响起来。
他握紧了手,鼓足了所有的勇气,可是出现的是一个拿着钓鱼竿的孩子。
他沮丧的低下了头。
天气越来越热起来,太阳留在空中的时间越来越长。
有一天,他照例走到那个路口,奇怪的是,这次的树旁边放着一个小包裹。
是给他的,留的字条上面写着——送给一直站在这棵树旁边的朋友。
朋友?
相叶的嘴扬起来了,他解开绳子,盒子里装着几个饭团,饭团上面有一颗梅子。
他看着那颗梅子,心里突然涌起来一股莫名的感觉。
朋友?
朋友……
他把盖子盖回去,他迫不及待的想把这件事情告诉结城。
于是他抱着盒子跑了起来,忘记了自己是一个可以操控风的妖怪。
他那么高兴,高兴的要跳起来了。
他有朋友了,第一个人类朋友!
“哎呀,真的是热死了。”山下用手扇着风,抱怨道。
不远处皆月戴着蓑帽坐在河边钓鱼,他回头看了看躲得老远的山下,然后笑了起来,“这样可钓不到鱼哦,山下君。 ”
“我只是让鱼再游一会而已,”山下涨红了脸,“瞧着吧,皆月君,等会我钓的鱼肯定比你多!”
“拭目以待。”皆月笑道。
结城又醉了,此时正躺在路边呼呼大睡着。
相叶叹了口气,然后小心翼翼的打开盒子,拿出一个饭团,咬了一口。
他把盒子盖好放在一边,然后靠在树上,心满意足的吃着那个饭团。
突然起了一阵温柔的风,河面上漂来一朵花 。
山下把钓到的第一条鱼放进桶里,回头就见皆月在捞一朵花。
风轻轻的吹着,花躺在皆月的手心里。
“真漂亮。”山下轻声道。
“是呀。”皆月点了点头,然后他迎着风,眼睛笑的微微的眯了起来,“总感觉像一份礼物呢。”
离夏日祭大概还有十天的时候结城就开始不喝酒了,“当然要美美的参加夏日祭了,”她拿一朵不知道从哪得来的布花在发间比量着,“相叶君要去吗?”
“呃……”相叶迟疑了一会,摇了摇头,“还是算了吧。”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结城递给他一个狐狸面具,“呐,带上这个就好了,我是不是很善解人意,不要说谢谢哦。”
从下午的时候小镇上就开始布置了,到了傍晚,亮起了灯,卖小吃的摊子上和捞金鱼的摊子上的人永远最多。
结城穿了件红底绣花的和服,换了双新木屐。她拿着手包,一边调整着布花的位置,一边喊道:“相叶,相叶——”
戴着狐狸面具的相叶出现了。
“能操控风就是好啊,”结城叹道,然后她手张开,转了个圈,“好看吗?”
“好看。”相叶说道。
于是结城一脸骄傲,“那是——不过,”她摸着下巴打量着相叶,“你怎么还是这套衣服啊?”
相叶有点窘迫,“我的衣服都是青色的。”
“好吧。 ”结城有点遗憾的点了点头,她上前一步凑近了相叶,相叶下意识的 抖了抖,可是结城只是把他脸上的狐狸面具转到了旁边,露出了他的脸。
结城笑眯眯的道:“长的挺好看的,遮住脸就太可惜了——走吧走吧,我要去捞金鱼!啊真是美好的一天,对了相叶,从现在开始就叫我明奈子吧,你总是喊我的姓我觉得自己好老啊。”
“好——”
“——我们等会再去吃玉米吧,还有章鱼烧!”
来参加夏日祭的人太多了,再加上结城喜欢乱跑,没过多久他们就走散了。
于是相叶一个人走在街上,周围的人看不见他,但他还是小心翼翼的避开他们。
天上升起了无数朵烟花,一个大叔在那边喊,“卖章鱼烧啰——”
相叶考虑着自己要不要去买一串,但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是皆月,他穿着蓝色的和服,眼睛被烟花映照的闪闪发亮。
相叶愣了愣,回过神之后下意识的朝地上看。
他从没想过会在这种情况下遇到他。
“我叫皆月夜,”皆月自我介绍道:“你好。”
相叶点了点头,他仍旧看着地面,可是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握紧了手,刚好一朵新的烟花盛开。
他比皆月高一点,他看着他的眼睛,他仍旧握紧着手——“我叫相叶弋,”他的声音很小,有点颤抖,“你好,皆月君。”
我可以做你的朋友吗?
“再来一串!”不远处响起了结城的声音。
皆月的笑容扬起来了,“你好,相叶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