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青说, 妖精要的是缠绵。
(图片来自微博)
看了许多年的《新白娘子传奇》,只觉得李碧华笔下的《青蛇》是最妖娆又朴素清雅的素贞和小青。
因着苏杭的烟雨氤氲,张口如兰的吐字显得格外软糯香甜,配着呼唤时刻意的拉长吊梢,刻骨婉转,简直是一碗及格到不行的杭州桂花糖藕粉——糖合适,水合适,入目晶莹且通透。可恨,遇到那话说不准,动作也不甚硬朗的许仙,生生的把藕粉熬成了糨糊,黏黏稠稠,一团忧心。
明朝的冯梦龙在《警世通言》中写了一篇《白娘子永镇雷峰塔》,自此白素贞和小青的形象翩然跃于眼前。从头看来,我们一贯青眼素贞,反倒忽视了那抹枝头青翠欲滴的嫩叶。我知道人心的先入为主和理所当然,也就明白了小青的寂寞。
——“我一千岁”,
——“哦,我已五百岁”,
年龄辈分上素贞已胜利在望,小青自己也说:“你比我漂亮,法力比我高,又比我老。”继而决定追随素贞左右。结果呢,初成人立,小青犹带软弱,不时倚着树挨着墙,素贞嗔她:“人有人样,怎么还像软皮蛇。”好不容易,小青有点人样了,素贞早已挽着许仙,初尝禁果。
细细想来,什么时候 想起了白蛇和青蛇的 “地位之争 "——妹妹问,为什么不叫《白蛇》,叫《青蛇》——我一顿,巴拉巴拉讲了一堆,希望能说服她,却也是不知所谓。
有时候,我们标榜自己的爱好和喜欢,只是为了大伙聚在一起时,有谈资可聊,不管你是怕冷场还是穷炫耀。可是时间长了,我却也记不起素贞的结局是什么,恍惚有”西湖水干,江潮不起,雷峰塔倒,白蛇出世“,那许仙做了什么,往何处营生竟是作何也想不起。
李碧华笔下那挂在树顶青翠欲滴爽脆刮辣的嫩叶子小青,和天际皑皑飘飞柔情万缕新雪花的素贞,起初的她们在西湖底盘蜷着纠缠着,不知人间何世,终生想着”修炼“。十分慵懒,百无聊赖,也正是因为如此,她们日夜思想自己何以与别的不同——难怪我不得好死,只因死不了。
小青也到了思考这个问题的年纪,素贞道:“我比你早思想五百年,到今天依然参不透,我俩不若找些消遣。”
人的消遣万变不离其宗,吃喝嫖赌抽、坑蒙拐骗偷,好坏参半,毁誉参半。不管消遣的过程如何,消遣的目的才最是重要。那么妖精的消遣是什么,或者说幻化成人的妖精要去寻什么消遣。
小青说:“妖精要的是缠绵——纵我不往,子宁不来?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打定主意,素贞和小青,一人负责袅娜,一人合什念咒。俄顷,西湖烟雨交融,淡雨急烟中,唯有手执八十四骨紫竹伞的少年身量修长,秀目长风。小青见此时的姐姐春心荡漾,明明白白的被一位名叫许仙的少年吸引了,那个八十四骨紫竹柄的伞自然成了月老的红线。“我家住箭桥双茶坊巷口,寓外有小红门,上书白寓”,这个素贞的约——与君之约,子宁不来?隔日,小青听话的在巷口等候许仙,当他数到第二百七十四人时,
——“小青”,——此生第一个呼唤青蛇名字的人。
我想素贞对许仙是一见钟情的,而小青,才五百岁,她初为人,懵懂,混沌,她妖,但是质朴,不谙世事。素贞为了爱情而来,小青为了怕寂寞,她把除了死以外的喜怒哀乐都交给了西湖。但,二者又有什么分别?总之她们都爱上了一个叫许仙的书生,一个百无一用是书生的书生。
有人说,李碧华的《青蛇》讲的是一个“勾引”的故事。素贞勾引了许仙,小青勾引了许仙,许仙勾引了小青,小青勾引了法海,法海勾引了许仙。素贞的勾引为爱,小青的勾引为寂寞,许仙的勾引为人性,法海的勾引为道。
为爱的欲仙欲死,为人性的自食孽果,为寂寞的还是寂寞,为道的不成正果。
入了相思门,却都不知相思意。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西无穷极,早知如此弄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这就是人之外的妖神魔道都不懂的神秘禁地——七情六欲、贪嗔痴欲。
两个女人,素贞、小青,两个男人,许仙、法海。两者之间不是是非问答,答一错二,答二错一,却是真正的选择题,选一弃二,选二弃一,正暗中契合了张爱玲的《红玫瑰和白玫瑰》——也许每一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成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的饭粘子,红的却是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端看你怎么选,选了怎么做。
小青怕寂寞,追随了素贞;怕姐姐赶自己走,勾引了许仙;怕许仙的人性伤害姐姐,逼他起誓;怕担不起······小青对法海说,这是“爱情”,你一定不明白。
我想小青也不明白“爱情”这个东西是什么,可是她却看的很清楚,每一个人,明媚的忧伤的,炙热的阴暗的。素贞、许仙、法海、包括她自己。
她“勾引”许仙,捡现成的;她做不到,姐姐为许仙生孩子;她恨法海,也跪下求他放过素贞;她为素贞杀了许仙,想成仁却不是人。
徐克说:“‘青蛇’的角色多了一点成人的色彩,有妖气、有佛性、有人味,这种骨子里是动物、很原始的,去理解人的时候,看到人的黑暗面多一点。张曼玉做到了这一点,表现出了多一点的颠覆性行为,她的美很朴素,很清雅,但其实骨子里面藏着妖娆。”
妖气是素贞,佛性是法海,人性是许仙,三者合一,所以是《青蛇》。
李碧华的《青蛇》,是我最爱的小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