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仍记得第一次遇见那个女人的夜晚,那应当属于一个余温尚存的初秋,所以当空中的风吹拂在我的脸上的时候,仍然是轻柔而凉爽的。夜晚城市绚丽的灯光远远地在周围闪耀着,然而所幸它昼夜不停的喧嚣并未波及。下弦月在稍偏头顶的方向挂着,和着分外明亮的群星辉映,两排灯柱随路远去,光辉在湖水上映射或荡漾着,垂柳如发飞舞,莲叶飘摇展开,仿佛只存在于文艺者散漫的绮想中。我别去那条主路,顺一条如鲁迅先生所说的‘走的多了,也便成了路’的小径漫步,它通向一座山头的顶端,高出那些移栽或种植的树木,没有林冠的遮挡,面前是陡崖直面的宽阔湖面,头顶便是群星与月,双月上下一体,长风扑面而去。
于是在这样一个秋夜里,我遇见了那个女人。我望去时,她正盘着双腿,双手撑在身后仰望着星空。那个女人穿着清洁工的橘红色制服,两黄夹银的反光条在夜里也极其醒目,宽大的衣服显出她的瘦弱,披肩的长发被风不断吹起。
我揣度她是一名四十余岁的妇女,这一景象令我有种猎奇的感觉,甚至还夹杂着一丝异样的难以描述的心态,于是我打消了另寻一处的想法,也在不远处坐着,一边流连于四周的景象,一边留意于女人的举动,不带恶意地猜测着她。那个女人仿佛没有注意到我,她像是全身心地投入着,如同虔诚的朝圣者瞻仰神迹一般望着夜空。花草树木汇聚的自然香气萦绕在我的身边,虫鸣声时隐时起,萤火虫飘忽而过,还有一个神秘的女人,这所有的一切构成如梦似幻的景象,浑然天成的呈现在我的面前。
直到,我的肚子突然响起。我似有一种偷窃的惶恐般用手捂住,一抬头,便正好对上那个女人的目光。那个女人给我的第一印象是:超乎想象的年轻。这种年轻无关容貌的美与否,而是一种极强的反差,就像是你看见一名身着长裙、长发飘飘,身形迤逦的女子的背影,便不禁尾随一路,那人暮然回首,却是个满脸褶子的老妪,让人无法想象像她这般年纪的女人为何会去当清洁工一样。这种想法只是一闪而过,女人也只是短短的一瞥,我有些尴尬,于是上前向她搭话说:“你好”。
女人没有看我,只是‘嗯’了一声,依然望着。
“你是在看星星吗?没想到这里还有这样一片适合观星的地方,有点出乎意料。”
“嗯?也可以这么说吧。”
女人给我的感觉并不是冷,也不像是刻意,更像是单纯的随着性子来。
“你在看什么,北斗七星吗?”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我在看更远的地方。”
“更远的,好像没有什么可看的。”
“我并不是在看他们辉映的美丽所造就的景象,对我来说,他们不只是星星。”
“那你是怎么认为的?”我问道。
“在我看来,它们更像是是等待,也更像是是希望,倘若非要物化地形容它们,就是地标吧,这些星体像一个一个的地标,无数的地标叠在一起,确定出一个方向”。
“用星星定位?确实用这种用途”,我抬起头望望,“但是,感觉,无论从哪里抬起头看,它们的位置都像是一样的,这个只能指出个大概的位置,就像是通过北极星和北斗七星确定北方一样。”
“我在想,这所有的群星中会不会有我想要找到的那颗星球,所以我一直在寻觅着。”
“你找到了吗?”
“怎么才能找到一颗找不到的星球呢?我只是不想放弃找到它的执念罢了。尽管我知道永远找不到它。我现在在等着星星找我。”
“怎么等星星找人?”我有些好奇的问。
她笑了一下:“你守着这片星空,数千年如一日,说不定,哪一天就会有人从星星上来到这里。”
我说:“你真是一个怪人”。
她笑了笑,说:“或许我只是一个守望群星的可怜人”。
好一会儿,她突然又问道:“你说,人的一生,到底能发现多少颗星星?”
“不知道,据说美国的NASA每年都能发现上万颗,美国这个流氓而万恶的资本主义国家,去年炸了我们的大使馆还不承认,到现在都还没有给我们赔偿。不过,发现的再多又有什么用,宇宙中有那么多星球,也许到人类灭亡的那一天,也观测不完银河系里的星星。”
她嘴角微抿:“不是这样的,人类能成为这颗星球主人的原因之一,说不定就是当初对星空的那份好奇呢?永远对未知的事物充满探索欲和求知欲,也许这就是造就人类今日的原因吧——不过你也说得对,宇宙实在太大了,拥有太多星球了,以至于人的一生都看不完、找不到。”
她的谈吐举止和她的表象所形成的巨大反差让我有些惊奇,以至于对这个神秘的女人充满了好奇,但又觉得过于打探他人有些不礼貌,只是应了一句“这倒也是”。
于是我们两个人都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蛐蛐又鼓起胆子叫了起来,鸣笛声远远的传来,湖水拍打石岸的涛声阵阵响起,有长驱的风冲向崖壁后急速上升时呼呼地响。有不知名的鸟在我们头顶上怪异地叫着划过,渗人的声音似有回响,对岸处,当初政府大力修建的作为城市地标的大楼闪烁着彩灯。
女人站起来,拍了拍身体,对我说:“快到点了,我该去工作了,那么再见,好好欣赏。”说完迈步离去。
我应了一句再见,等她走出一段路,站起身来,捕捉着她的身影,直到她在曲折迂回中没于光影和林翳。
2
大学的生活依旧平淡无奇,无非是在喜怒哀乐中不断转换着,既不像一些人挥洒着汗水孜孜不倦地学习着,也不像另一些人一般完全放纵自我,只是单纯地、尚不知迷茫地、没有目的地就日论日地过着,在过度的自由中很快的放松下去。整日流连于图书馆与实验室的人与我没多大关系,熬夜在网吧和游戏厅奋战而不幸猝死的人似乎也离我很远,只不过应付着课程与老师,在应当抱佛脚时努一把力,打点好为数不多的一些关系,剩下的,就只耗费在永远不会完结的琐事中,没有引起一丝波澜,在一种当事人都没有察觉的状态中,青春在颓废中一点点消耗着。
那一日互邀室友助阵的两人,在排开我们这些电灯泡后走到了一起,于是那日后,我对男方的印象,便几乎全部是占用着电话线、写信、取信,和消失了。脱单兄求我们一同帮他出谋划策,任何我们能想象出的肉麻到极致的情话都被他一一记录在小本子上,以便他在打电话或者写信时如数家珍的翻阅,再添油加醋地修改一番。他每次写完信都要粘好一只不知是采的还是买的的花,然后打扮得人模狗样的十分严肃而庄严地送到学校另一侧的女生宿舍收发室,或是在午间及傍晚,取来那女生写给他的信,一个人在上铺神经兮兮地痴笑着看着。
当然,后来我们也知晓了那花的来历,那花实际上是楼下宿管夫妇载的。这对退休教师极其喜爱花草,便专门在宿舍后的山林里的一片荒地用栅栏围起来一块地载了些花,老夫妇平日里极其细心的打理着,前些时候,儿子一家接他俩一同出去游玩,便托人接管了工作,那人虽然也被请求分神料理一下花田,但大抵是不喜花草或是觉得麻烦,也只不过是口头答应一番,私下里不知道怎样应付着。当那对可怜的老夫妇归来,准备兴致勃勃地去打点一番时,只看见小半边花田里的花都身首异处,剩个杆子孤零零地杵着。据说几栋楼的学生都好奇的围观着那对平日里温恭和蔼的夫妇在那里花式国骂起来。当日下午,所有宿舍门口都贴上了一张白纸黑字的告示,上面用墨水龙飞凤舞的写着‘严禁偷花,后果自负’,‘自负’二字笔锋凌厉,尤其突出。我们回到宿舍,远远的看见贴着的告示,开玩笑地问他:“看你天天都在给女朋友送花,这花不会是你偷的吧?”脱单兄眉头微皱:“乱说什么!这是我在校外买的好吧”。于是我们便觉得索然无味,很快的忘却这茬。
当天的那封信依然贴着朵花。
不过那之后,就再没有看见脱单兄往信里夹过花了,我们问起来,他就支支吾吾的说他对象不喜欢这花,而且花钱也贵之类的。花是没有送了,但是脱单兄却消失的更频繁了,除去有课的日子里,基本是全日里不知所踪,我们取笑他和女票太腻了,他就呵呵一笑了事。
脱单兄的爱情终结于那个秋天,其中缘由我不大清楚,想来也不足为外人道也。怪的是,那位仁兄仍像之前一般周末不知所踪,我们问起他,他就打哈哈糊弄过去,以他的性子,周末泡在图书馆学习那是不可能的,于是我们一直猜测他是在密谋什么大事。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学期结束,那之后他又变得正常了。
我一直没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当然,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只是多年后一次聚合不经意间提起这码事,已为人父且事业小成的脱单兄腆着脸说出缘由:原来那花真是他偷摘的。某日他在后山闲逛,偶然间发现了那片花田,他蹲点数日,注意到没有人看管,就本着物尽其用的原则物尽其用,从此那些无辜的花朵便一发不可收拾地惨遭这位仁兄的魔爪蹂躏。就在告示贴出的第二天,脱单兄半侥幸半不死心地准备干最后一票大的,结果被全方位严防死守的那对夫妇抓了个正着。脱单兄求生欲极强,祭出卖惨大法、浪子回头改过自新大法,成功打动了那对心善的老实人从而逃过了被学校通报处分的下场,但代价是,他被要求每个周末都去后山帮忙打点。
“其实那对老夫妇人挺好的,他们后来还给我发工钱来着。”脱单兄似在回忆,我们就各自靠在沙发上,都沉默着,在众多回忆中唏嘘一番,碰了个杯长饮一口。
3
第二次遇见那个女人是好一段时间后了。那一年学校的领导班子有一位因年龄问题退了下来,顶上去的是上头派来的一位较为年轻的博士。那人据说留学海外多年,是典型的海归型高端人才。那位人才同志大抵是年轻,精力充沛,且深受西方自由而先进的思想文化洗礼,但是看见落后与陈旧就浑身发痒,总想弄些改革,于是便不留余力地鼓吹国外高校的教育理论和方式,甚至想全套照搬过来那。些精力愈下且思想陈腐的老干部被他一顿组合拳打的晕头转向,且大概不想沾了新官上任的火气和拂了上头的面子,就放任他搞下去。那位人才同志踌躇满志,开始四处考察一番,结果很是失望,在他能管的范围内确实挑不出太多刺,而他能挑出刺的地方,基本上又不容他插手。他大概是有些自知的,于是最终只找了一些不大不小的地方开刀,其中之一便有社团。
其实社团在当时早就普遍存在于各类高校中,只不过是自愿性质的,类型并不是很多。那位人才同志仿佛把一腔遗憾和怨气全倾泻在这上面,不仅要学国外重视社团活动,还要拿出一种赶英超美的气势去学,于是要求大一大二的学生必须要参加社团,且每月都要参加社团组织的活动并完成一份社团活动实践报告上交,期末时再根据社团活动情况和实践报告完成情况给学生打分,算作学分的一种。人才同志还充分考虑到多样性的重要性,规定一个社团最多不能超过50人,相同类型的社团不能超过三个。于是像较为常规的乒乓球一二三社、羽毛球一二三社、篮球一二三社早早地成立并满员,剩下的学生只能望洋兴叹一番后另寻他法。一时间俄语社、德语社、韩语社、西班牙语社、南非语社,巴西语社遍地开花;吉他社、贝斯社、古筝社、钢琴社、小提琴社、二胡社粉墨登场;单杆社、体操社、瑜伽社、探戈社、芭蕾社,柔道社争相林立,据说还有申请马术社和跳伞社的。至于社团内的诸君是否如人才同志所设想的那样优雅的说着外语玩着乐器跳着舞蹈,我相信他并未关注这点,就像哪怕至今,我也不知道马术社和跳伞社的诸君是否有人此生上过马或跳过伞一样。
那位人才同志没能呆到第二个学期,据说有学生受不了他的折腾,每周都专门跑到教育局去告他,当然一般情况下这种行为只会不了了之,于是他们一经合计,决定发动人民群众,使敌人陷入人民的汪洋大海中,联合两个年级十几个院系联名上书,大大小小有数百人,至于他们上书时到底用的是自己还是室友的名字,就另作他论了。如此一来,教育局也不得不重视起这个问题,就派专人去核实,也是那个时候,人才同志不知又做了什么,和校方其他的几位领导也不怎么对付。于是在一种上下默契中,上面的人只好顾全大局把他调走,人才同志在孤立无援中以失败者的身份惨淡离场。
也就是那个时候,我加入了大学期间唯一加入的社团——天文社。那些常规的社团早就被抢完了,而对于我来说,到底是进哪一个社团倒也无关紧要。
社团并没有让我感觉和别人拉近多少距离。在当时,天文对大部分人来说并不是一个听起来亲民的爱好,即使是一些并不怎么高级的天文设备,其价格也不是普通家庭愿意接受的,而大部分不在乎这点钱的人又对它半毛钱兴趣没有。换句话说,真正进这个社团的多是经济背景不错且爱好高雅的一批人。当一个人同时拥有财力和文化的双重背景,便不由得展现出一种上层的气质,哪怕他本身并没有刻意去凸显这一点。那时候我除了参加每月必须参加以上交报告的活动外,从不去社团,以至于最开始几次去的时候总被当成新人。
我记得那是第一次参加社团活动的时候,有人提议国庆假期一同去聚餐,然后去观星,因为天气预报称国庆假期将会是晴朗明媚甚至燥热的一周,大家对这一提议呼声很高,当时交通远没有现在发达,高铁尚没有普及,绿皮火车还在倔强地延续开始衰弱的辉煌,坐一两日车才能到家的学生虽不多,但也不少,所以懒得折腾;而对本地的学生来说,相比呆在家里,他们更愿意和其他同龄人人找些乐子打发时间。我其实是不想去的,第一,我实在不喜欢和很多除了亲戚外的其他人一起吃饭,第二我没有望远镜,第三,我没有钱,因为他们所说的聚餐不会是我想象的那样。我怀疑第三点才是主要原因,所以当那位提议的仁兄见我们兴致不错,乐乎乎的说他做东的时候,我就愉快地忽略了前两个问题。大家开始兴致勃勃的讨论起地点来,最后敲定在D湖。我于是很快想起来被当做工具人的那晚,那时的地点就是D湖,原本快要忘却的记忆又突然浮现,我想起了那晚遇见的那个女人,那个有些奇怪的女人。
天气预报出乎意料地准确了一把,那年的国庆假期确实是一年中为数不多的黄金般的日子,干与湿,燥与凉,昼与夜,亦或死与生,一切恰到好处地水乳交融而共鸣着,以至于在随后的几年里,我再没有在那座城市的那个时节遇见过可以并论的日子。于是我们如约,聚餐完成后,乘坐包下的车开始往D湖赶。他们很快的选好了地方——一片靠近湖侧的低矮平地,开始在地上铺好垫子,架好设备,开始一边凑着镜头,一边有说有笑地交谈起来。有人说着‘斗柄西指,天下皆秋’,手把手地教一旁的女生使用望远镜,开始天枢天璇地指下去。我觉得这副其乐融融的场景不失为一个好时机,便捂着肚子找到社长,说自己吃多了肚子有点不舒服,然后在他礼貌性的关心中快步溜走了。
他们的交谈声和嬉笑声逐渐远去,我有些漫无目的地走着,突然又想起那晚的事情,便抱着一种尝试的心态蹈上旧辙,沿湖行,忘路之远近。我登上那片高地时空无一人,不由得笑了一下自己不知所谓的期待,便躺在草地上闭目假寐。
风很凉爽,草木的香气很浓,在一种遗忘时间的寂静中,我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感受到风从树叶间掠过的簌簌的响,远方人民的交谈声和鸣笛声,以及,有人走近时踩在草地上的脚步,我坐起来。
“原来是你。”
我寻声望去,正是那个女人,依旧穿着两条黄杠的橘红色工作服。
“你还记得我?”
“现在记得了。”
我笑了一下,说:“国庆你们还要上班么?”
“是,只不过是半天,毕竟需要有人维持卫生。”
“所以你是在上夜班?”
“是”,女人坐下,双手撑在身后,仰头看着星空。
“真辛苦。”
“或许吧。”
我不知道怎么搭话了,于是转口说:“今年国庆天气真不错,没有云雾和水汽的遮挡,很适合看星星。”
“嗯。我来时看见有一群人在草地上看星星。”
“他们是我的同学。”
“哦,希望他们玩得开心,如果不会留下太多垃圾就更好了。”
“我想他们不会的。”
我们都不说话了,我仍然躺着假寐,她也继续仰头看得出神。
我忽然问她:“为什么想着做这样一份工作?我的意思是,你这么年轻,应该有更好的选择吧?”
“对你来说,这份工作相比于其他的工作低贱么?从事这份工作的人相比于其他的人下等么?”
我摇摇头,“我已经知道人分三六九等,我不知道将来我会怎么看待这些,但至少现在,我不这么认为。”
“所以又有什么关系?就像你能同等看待这些一样,对我来说,所有的一切都没有什么区别。”
“我暂时还做不到你那么豁达。”
“不能说是豁达,只是对我来说,单纯的没有意义罢了。”
“你每天晚上都来这里么?”
“并不是”。
“比如?”
“比如下雨天、下雪天,或者下冰雹天。”
“哦。”
她顿了一下,说:“好几年前,我不在这里。”
“哦。”
“但后来,我觉得该换一个地方了,于是我离开了。”
“为什么?”
“我不想再认识更多的人了”
“难道你有社恐?”
“我只是,不想再面对离别。我遇见过许多人,有我的同伴,也有我的朋友,有尊敬我们的人,也有觊觎我的人,只不过他们都不在了。曾经与我交谈嬉笑的人,转眼之间就已远去,如果不去贪相处的愉悦,就不必面对分别和决裂了。”
“可是一个人,不会感到孤单吗?”
“我想,我已经习惯了孤独的感觉,”
“感觉你真像一个饱经沧桑的老人。”
“我应当是的,对一个回不去家的人来说。”
她伸手从草丛中摘下一片白花苜宿的叶子,举在眼前看着,半晌,说到:“你说,人为什么要离家,会离开自己的故乡呢?”
“我不知道。当初离开家只是因为考上了这里的大学,只是顺其自然,我也不知道到底为了什么。也许人们是为了过上更好的生活,挣更多的钱,也许是为了去见更多的人,到更多的地方,也许是为了实现自己的梦想。方方面面的,说不完的原因。”
“当初我们离开的时候,是紧张、兴奋,而又期待的。我们因共同的爱好而聚集在一起,为探索更多的未知而乐此不疲,我们为自己的发现而沾沾自喜,也为一丝实现目标的可能而付诸行动,那时候,家和故乡对我们来说只是一个符号,所以我们没有不舍地离开了。后来虽然经历了一些波折,我们也算如了愿,一转头,却发现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为什么?”
“我们走的太远,找不到回家的路了,也没有能力回去了。”
我觉得她是在隐喻什么,“那,你们故乡的人,他们,没有想过找到你们么?”
“他们会知道我们在哪儿么?他们会愿意么?他们又能做到么?”
“或许可以吧。”
她不置可否地一笑,说:“我也希望。”
她把叶子放进兜里,撑开手伸展着身体。
“你看这片星空,每一刻都有星星诞生或者消亡,却依旧数千数万年如一日,你觉得它好看吗?”
“我想大概是的,我对它没有太多的兴趣,但我认为它是美丽的。”
“我们曾经也认为它是美丽的,所以我们会离开,我们曾经也认为被它吸引的人是美丽的,所以我们会留下。只是,我已经看了它太久太久了,以至于失去了对美丑的判断,只剩下麻木和执念,于是我开始恨它,恨它的变化无常,恨它的浩瀚无垠,也恨它的亘古不变。但后来,在时间的冲磨下,连恨也逐渐消弭了,我想我没有资格去恨它,因为一切的选择都是我们自己去做的,它不曾期许过什么,亦不会回应什么。我能做的,只是等待和希望,孤身一人,因为他们都离我而去,无人与我同行。”
她看向我,又问到:“你说,人的一生,究竟能发现多少颗星星”。一如当日。
“也许只是沧海一粟吧。”
“只不过是海市蜃楼,梦幻泡影,遥遥无期。”她有些怅然地说着。“真像你们所说的,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沧海桑田,人生苦短啊。”
她展开双臂,倒在草地上。银白色的月光照在她的脸上,而后从她的眼眸中反射而出,依旧明亮。我想,我是第一次这么清楚的看着她,我想,我也是从那时候开始长久的记得她的。
“说了半天的胡话,希望你没有在意。”
“没关系。”我说。
有风把远处的桂花香气挟来,途经我们所在之处,而后在未知之地四散;我听见人们时隐时起的笑声,远方有歌舞的声响,依稀可见彩灯编织;有树叶凋零,而后被风吹远;有轰鸣的客机于我们头顶上启程,在夜色中越发远小,最后隐于远方青灰色天空的云雾中,再不可寻。
4
国庆过后,能很明显的感觉到天开始转凉了。在那个只有夏冬两季的城市里,春秋与其说是两个季节,倒更像是两段短暂而模糊的过渡期,既无鲜明的特殊,亦无长久的魄力。两三个星期前还在因一件长袖而冒汗的人们,此时已经开始忍不住套上外衣了。天气总在多云与阴之间徘徊,晴天和雨天反而一同难得出现了。人们仿佛又忘记了曾经是如何咒骂太阳的,开始迫切地期待着它闪耀的日子了。或许是这种期待生了效,在长达十余天的阴与多云后,久违的晴天来临了。
天气开始迅速转暖,当持续到第三个晴天时,仿佛又已经来到夏天了。人们穿回短袖和短裤的同时,像是又拾起了夏日的悸动。当你走在校园的每一条道路上,都能看见成双的情侣,一会儿十指相扣并排走着,一会儿一前一后不时转身含情脉脉地对视着。自习室,食堂,图书馆,或是湖边的长椅,宿舍后的小树林,在每一个角落里无情地刺激着你的双眼。即使你一天只呆在宿舍,也能在一楼看见有女孩坐在椅子上双手托腮默默等着,片刻后一个人模狗样的男生下来,两个人挽着手嬉笑着走远了。
文艺兄说,他对这些情侣只有羡慕和嫉妒,没有祝福,如果上天能给他一个许愿的机会的话,他希望天下有情人终成兄弟。
我说,同感。
文艺兄说他是文艺青年,提起文艺青年,给人的一般印象就是穿着白衬衫、球鞋、牛仔裤,瘦高的个子,留着过肩的飘逸长发和略显沧桑的胡茬,戴一个黑框眼镜,背一个斜挎包,整个一不羁浪子。但法律没规定文艺青年只能长这样,所以文艺兄虽然也穿牛仔裤,但不穿白衬衫,因为他不但不瘦,反而有点胖,穿上白衬衫显得他更胖,所以他对白衣服深恶痛绝,同样的道理,他也不穿球鞋,因为‘脚会被挤到扭曲’。他也没有过肩的长发,留的是寸头,头发像刚被割过的稻草一样扎手。他也没有一张略显沧桑的脸,他的脸圆圆的,而且有一种缺乏运动的白,还有点油腻。唯一对的上号的是他也戴黑框眼镜,因为他近视了。既然法律没规定文艺青年不能长这样子,那他说是也就是了吧。
文艺兄的理想是成为一名作家,他说他想写出被大家喜爱的作品,但我觉得这是官方说法,说的好理解点,他喜欢很多人看他的书,然后去买他的书,这样他就能在出名的同时躺着挣钱。但不幸的是,他可能没有那方面的天赋或者还缺一个伯乐,尽管他每次投稿前都说等稿费发下来了请我们吃饭,他投的东西永远都是石沉大海。文艺兄并不气馁,依然坚持写作,而且从不给我们看他到底在写什么。
他没有啥特别的爱好,很少去打游戏,也没有去过酒吧之类的地方,平时除了偶尔出去打半天的乒乓球或者羽毛球外,大部分时间都在看书。校图书馆里有许多书,但这个神奇的地方永远充斥着闪烁的情侣和紧箍咒一样的背读声,他说他不喜欢这样的环境,而且想要借阅的书总是被人占着,借来了看又缺少一种归属感,不够尽兴,因为当时他们不允许学生在书上随便涂抹。我认为他矫情。他也没有多少钱去书店买新书,所以总是隔三差五地蹲在垃圾回收站按斤买地淘别人卖掉的二手书,一来二去老板都和他搞熟了,专门把二手书弄干净给他留着。他说被人使用过的书会留下读书者的印记,这样的书才有灵魂。我怀疑主要原因还是他穷。
文艺兄认为自己是一个纯情而专一的男人,但爱情在他二十年的生命中从未光顾过,除了女性亲戚外,他上一次摸女生的手还是在初中做集体活动的时候。文艺兄说他从没有遇见一个真正爱的人,他想找的人总是关着灯。我说,主要原因还是你不帅,也没有钱,还有点肥。至于纯情什么的,连恋爱都没有谈过,没有拥有过,又何以谈这些。他说,说到底,我们是一样啊。楼下有脱单兄和他对象嬉笑的声音传来,于是我们都沉默了。
脱单兄找我们借钱。我说你家里一年给你的钱比我们多一大截,怎么还要问我们借钱?脱单兄说没办法啊,女朋友就是一个无底洞啊,什么都要花钱,这不马上就是她生日了,他想给她买一个手机,又不想问家里要钱,再不找我们接济接济,他接下来半年只能风餐露宿了。文艺兄说:“自己都还没有就鼓捣着给女朋友整一个,精神可嘉,看来我得给你指一条明路,西北区食堂早上有一角一个的白馒头,一二食堂打一角五一份白米饭,六窗口三角钱一份咸菜,八窗口每天有免费的番茄蛋汤,有了着四大法宝,我相信你一定能绝处逢生,加油。”脱单兄说:“别呀,哥,哥,你们是我哥,拉兄弟一把吧,我已经在食堂找好兼职了,以后绝对不用麻烦你们。”我说:“现在想起来我们是兄弟了,早干什么去了,有异性没人性的家伙,自己有对象了就没说帮我们也想想办法,现在还想要我们出钱给你泡妹子,再来秀我们?”脱单兄一脸正气凛然地说:“怎么会了?我像是是那种见色忘义的人吗,我可是视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我这不正在给你们想办法么。”文艺兄说:“说来看看。”他说:“我有个朋友,他在卫校,卫校你知道吧,男女一比七八啊,一头公猪都能赛潘安,男人的天堂啊。我那个朋友在卫校都已经换了几个女朋友了,他说那里的女生既多,又漂亮放得开。”我和文艺兄对视了一眼,叫他继续说下去。他说:“我这不看兄弟们都还在单身的时候泥潭里么,就想着拉大家一把,于是和那个朋友商量了一下搞一场联谊嘛,到时候卫校回来一群妹子,说不定就有对眼的。”我说:“有这么简单?”“可不是?相信我,我也不需要你们感谢我啥,借我几十就行了,借,是借啊!”我和文艺兄互瞄了一眼,掏出钱给他。他收好了钱,笑嘻嘻地说,记住了,后天。然后又写下具体的时间和地址给我们。文艺兄沉思了一会儿,忽然一把搂住他,说:“除了我们之外,你到底还和多少人说过这样的话?”脱单兄急忙说:“没了,真没有,我们是兄弟,我这才专门搞的这个。”文艺兄盯着他:“说实话。”脱单兄心虚地咳了咳,说:“真没多少,顶多七八个,这不,钱这东西,节流不够,总得想办法开源嘛。”
我和文艺兄开始学着打扮,理头发,搭配穿着,然后和七八个焕然一新的熟人一起大眼瞪小眼的出发了。联谊的地点是迪厅的包厢里。文艺兄从没有来过这种地方,有些拘谨,我说习惯就好。脱单兄没有骗我们,确实是一群靓丽的女孩,谈吐举止大大方方,反倒是我们一群男人显得不自然。主持人,也就是脱单兄的那位朋友,说了一堆我们没听进去的东西,然后宣布联谊开始,叫我们自行匹配。我们还在发愣,女孩们已经开始行动了,一名女生说了声‘hi’,在我身边坐下,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浓郁的香气。她化的有妆,涂着口红,在灯光下显出一种妖娆的美,留着披肩的短发,里面穿着一件低领的无袖白色毛衫,下面接一件米黄色的休闲牛仔,外面裹着一件黑白网格的外套。
我有些紧张的回她一句‘你好’,她看了我一会儿,突然笑着说:“为什么觉得你有些紧张?”我说没有,我只是有点不习惯。她问我会不会唱歌,邀我唱歌,我回头瞥了一眼文艺兄,他正在同一名长发女孩有说有笑着。她把话筒递给我,点了一首勇气,开始投入地唱起来,后面又换成星语心愿和至少还有你。说实话,我不太会唱,只能勉强跟着声。好一会儿,她唱的有些累了,喘着气说歇一会,坐在沙发上开了瓶啤酒喝着。我说你唱的真好。她回答说谢谢,你也不错。我正思考着接下来说什么话题,一侧头,就看见文艺兄再向我招手,我极不情愿地向女孩说明了一下原因,往他那里去了。
一见面,文艺兄就一把拉着我往阳台上走,我叫他有事快说,他像是要登高赋远忧国忧民一般酝酿了半天,最后挤出一句‘微微瞬间,她在一秒点穴,漫长永远,我用一生解穴’。我叫他说人话,他说:“我想,我恋爱了。”我说你这说的文雅点叫凤求凰,说的通俗点叫发春。他说,没办法,爱情来的总是如此突然,这是自然而然的,那个女孩长的好看,长发飘飘的,身上还有种淡淡的香味,声音也好听,而且性格举止又文静,有一种古风的气质,最重要的是,她好像也挺喜欢文学的,我们半天一直在说这个,每次我说的时候她都会静静的听着,简直是我向往的完美对象。他长叹一声,满脸桃花地说:“也许,这就是我命中要携手谱写爱情的那个人。”他问我怎么办,我说追她,他说这样会不会太快了,我说错过了这么好的女孩你以后上哪找去,他点了点头,说我说的对,转而又问我如果她有男朋友怎么办,我说她有男朋友还会来这儿?他恍然大悟一般,马上,又问我说可是,万一她拒绝了我专门办?我实在受不了了,狞笑着说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我被拒绝了,最起码,你还能成为一个好人。他叫我滚。
我过去时,那个女孩正在和别人有说有笑着见我来了,又转过身来问我怎么这么旧我只说有点事要做。她倒了两杯啤酒,问我要不要,我接了过来,只是拿着。她问我为什么不喝,我说喝不习惯,她笑了一下,说像我这样的老实人还真不多。他问我为什么会来参加这个,我想没有人会傻乎乎的说是来搭讪奔着脱单的,就说我应该是陪朋友一起来的。她说真巧,她也是和朋友一起来的。她问我多大了,我说二十,她说我们同岁。她问我交过女朋友没,我摸了摸头,说没有。她有些惊讶,又问:“从小到大都没有谈过恋爱?”我点了点头,她说不应该啊,我说可能女生不怎么喜欢我这种类型的长的也不高,也不帅,而且还不知道怎么和女生打交道。她眯着眼睛,说:“看来你是打算孤独终老吧。”很快又像想到了什么她,压低声音说:“别告诉我说,你还是个处男。”我的脸皮有些发烫,被她的露骨和直白整的有些尴尬,缓缓说了句“是”。她笑开了,说:“没想到啊,你还是个纯情少男。”我只好讪讪地赔笑。半晌,她笑累了,突然靠过来说:“哎,要不这样,我当你你女朋友怎么样?”我的鼻子充斥着她的香味,心脏开始不争气的乱跳。“我……”
“哈哈哈”她大笑着坐了回去,“骗你的,现在我相信你说的了,你的反应太有趣了,我都能听见你的心跳声。”
“是这样啊……”我尬笑着。
“抱歉,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有男朋友?”我惊讶地说,“可是有男朋友了你为什么还要来这儿?”
她端起啤酒抿了一口,摊手一笑,“有谁规定有男朋友就不能参加这些呢?”
“这倒也是……”我有些讪讪。
“其实,我和他,快要分手了”,她有些低沉。
“为什么?”
“他背着我和其他女人有一腿了。”
“可是为什么,都有你这样的女朋友了他还想着别人?”
“谁知道呢,也许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吧,当初是他追的我,他长得很帅,个子也高,家里也挺有钱。他很会和女生打交道,总是有说不完的话题,也很懂浪漫和情趣,当时我觉得,是老天爷把他送到我面前的,有多少女人能抵抗像这样的一个人的攻势呢?我们自然就成男女朋友了,谁知道才几个月,他就变心和别的女人勾搭上了。现在我们身边的人都知道这件事了,最气的是,他和那个女人还反咬一口,说我才是插足他们、破坏他们关系的小三。身边的不明情况的人都斥责我看不起我,我实在忍受不下去了,甚至想干脆投河算了,朋友劝我一个人冷静冷静,叫我不要太把这些事放在心上,就总拉着我参加各种活动,想让我忘记那些。”
“像这种男人不值得因为他而伤害自己,你以后一定会遇见更好的。”
她叹了口气说:“算了,这些破事不提也罢,其实现在我也想开了,以前我总觉得,自己的男朋友应该是一个帅气多金有富有情趣的男人,可现在我才发现,像这种男人的爱是廉价的,永远充满变质的风险。我想真正值得牵手走下去的男人,应该是一个脚踏实地老实本分的男人,就像你这这样。”她温柔地看着我,“我想,和你这样人在一起,有一种安全感。唉,要不然你当我男朋友怎么样?这次可不是开玩笑了。现在还早我们可以一起出去走走,去看场电影,去小吃街逛逛,万一宵禁了赶不回去,就找个旅馆去住一晚。”她一只手抓着我的小臂,一只手撑在我的腿上,俯身过来,稍一偏头就能看见她胸口露出的大片春光。“想试试做爱是什么感觉么?”她说话的热气扑面而来,像是酷暑小雨后的空气一般迷幻,我能感受到从她手上传来的热气量,我觉得自己仿佛也在发热,满耳都是心脏强力的搏动声,背后开始出汗,像是小时候被老师点名站起来当着全班学生批评。我的脑子一片空白,只知道有一个近在咫尺的选择摆在我的面前,只要应一声“好”就唾手可得。可我却像失去了选择的能力,只是愣在那里,她似乎等的有些不耐烦,说:“到底怎样,你倒是给个答案啊”
我侧头,突然看见她的眼睛,她眼睛中投出明亮的光,,我忽然想到某个夜晚,也从一个女人的眼睛中看见过反射的月光。它们都是如此明亮的,可我发现,它们不是一样的,如果你能区分不同的两种目光,还能将它们混为一谈吗?
半晌,我深呼吸一道,捉住她的手移开,说:“请自重。”
她似乎是没想到我会这么说,怔了一下,突然站了起来,脸上挂着不屑的冷笑。
“呵,虚伪。”
然后拿着东西头也不回的走了。
我长长的吁了口气,坐了一会儿,去找文艺兄。老远就看见他一个人顶着张便秘的脸,他看到我,刚准备说什么就被我打断了“行了,别说了,我知道你是一个好人了。”他的脸拉的更跨了。“你不会一开口就叫她当你女朋友吧?”“要不然还能怎么说?”“你觉得会有女孩子第一次见面就答应做别人女朋友的么?”“你说得对,我该从长计议的”“我的意思是你应该少做点梦”“不可能!连拒绝人都如此温柔委婉的女孩子,怎么能轻易放弃,错过了哪里找去?我已经打听出了她的名字和年级,我还会继续追她的。”“说真的,你不会成功的。”“胡说,前辈们告诉我,爱情是自己争来的,只要脸皮够厚,女神也能抱回家。”“比如?”“比如沈从文先生!”我说想法不错,可是你忽略了几点,别人比你帅,比你瘦,还比你出名。文艺兄拒绝听我的负能量,准备回去了。我叫他先走,自己过去打了个招呼,然后去找他。沿着楼梯走了几层,就看见他站在出口的拐角,我刚想叫他,就听见出口不远处有人在说话,是两个女人,其中一个听声音正好是我今天遇见的那个。
“啊,今天真的是浪费时间,早知道就不来了,我给你说,我遇见的那个男人就是个性无能,有贼心没贼胆,老娘在那儿说了半天,说的那么直接,他给我来一句自重,呵呵,真他妈虚伪,要不是看他还有点老实单纯想和他玩玩,他还真把自己当个宝了。”
“别说了,我比你还惨,本来还想搭讪几个长的对眼的,那个胖子直接凑上来了,还一脸猥琐的对我笑,然后我就听他讲了半天的什么狗屁文学,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无聊的人,要不是当时人多,我真想一杯水泼他脸上,长的又丑又肥,穿的又穷又土,还想追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做梦去吧,像这种人也配找女朋友,他能找到女朋友,除非天下男人都死绝了,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那个丑样。”
“够了!”我听不下去了,把住门框对她们吼着,“闭上你的臭嘴。”
那两人这突然的声音惊的一怔。文艺兄扯住我,看不出什么异常,走到那个女人面前,挤出一个笑脸说:“今天晚上和你聊的挺开心,谢谢,没想到会影响你的心情,对不起。”然后拉着我头也不回的走了,任身后传来她们的冷笑声。
我们在路上时,天开始下起了雨,一路上,文艺兄一句话没说,只是跨着个脸,等回到了宿舍,突然说他要喝酒。我说我能不能不喝,他只说叫我陪他喝。
我下楼买了几瓶啤酒,他不干,说要喝白酒,我只好又下楼去买了两瓶最便宜的二锅头。
文艺兄直接开瓶猛灌一口,然后一口喷了出来,咳了半天,脸像煮熟的酸菜鱼。我见状就小口小口的嘬,一口下肚,只感到辛辣与刺鼻,像是一小团湿棉花从喉咙蹿到胃里,然后烧了起来。
我们都不说话,他来一口,我来一口。等我这瓶快要过半时,我感到自己很暖,像是在烤火一般,大脑有些不灵光起来。文艺兄已经发红了,本来偏白的她像是过了热水的虾,他的那瓶已经快见底了。
他靠躺在椅子上,带着酒气说:“我的爱情,死了,二十年来唯一的爱情,死了。”说完又吞一口。
我很想说,爱情应该是相互的的,你那顶破天只能叫单相思。
“你说,我这个人怎么样?”
“什么?”
“我问你我这个人怎么样?”他大声重复着。
“你嘛……”我组织着措辞,“很有潜力。”
“滚吧,我就是是一个穷逼,长的不帅,穿得土,还肥。”
“没错!你就是个穷逼,长的不帅,穿的土,还肥”
文艺兄趴在桌子上喘着气,好一会儿,又抬起头问我:“像我这样的人有资格有爱情么?”
我撑着头,说:“肯定有,怎么会没有?我都能想象出你以后的样子。”
“你说。”
“你以后啊,会成为一个大作家,世界文豪,几千万人看你的书,一天能卖出十几万本书,这样你就有很多的钱,可以穿最帅的衣服,开最好的车,你就不丑不穷了,然后你又瘦下来,就不肥了。你有一个如花似玉的老婆确,她又温柔又贤惠,你给她讲今天的事,她拍拍胸说幸好那个女人的眼光差。就像这样。”
他傻里傻气地笑着,说:“对,就是这样,我以后就要像这样,你以后也要像这样,但是,我老婆一定会比你的更好。”
我说:“你做梦。”
文艺兄有些撑不住了,直接趴倒在桌子上,有节奏地打着呼噜。呼呼半天,又嘀咕着:“我也想要纯真的爱情,我以后肯定也会有爱情。”
“对对对,你会有的。”我晕乎乎地应着。
“你也会有。”
“我们都有。”我看着他那样子,一把把剩下的喝完。我感觉自己的头像是装了吊铁,身体又轻得没有重量,整个世界在围着我跳舞,我趴在床上,一边感觉自己无比清醒,一边想不明白任何东西,开始魂游。
我说的会有部分成真,会有爱情降临到他的身上。会有一个如他所说的‘梨花般洁白纯净的女孩’走进他的世界,他们会相知,相识,相恋,会像所有情侣一样约会,拥抱,接吻,最后彼此交融,在夜晚宿舍后小树林的长椅上相互依偎,在图书馆里并排坐着看书,在人工湖岸树下的草地上盘腿而坐,讨论李白和杜甫谁才是最伟大的诗人、王莽到底是不是穿越回去的、为什么民国的才子和才女都喜欢搞多角恋、沈从文如果没死能不能获得诺贝尔文学奖、鲁迅算不算民国最重要的文学家、王小波的时代三部曲哪本最有意思。我看着阳光透过树梢照在他们身上,散发出宁静安好,心想文艺青年的世界真是太可怕了。
脱单兄将会再次脱单,脱单的对象是梨花女孩的朋友,他们是在一次集体游玩时认识的。脱单兄很幸运,幸运的是这是他最后一次脱单,他也很不幸,不幸的是从此他再也没能逃出那个女孩的手掌心。
文艺兄和梨花女孩鼓捣着帮我找女朋友,因为每次出去玩时只剩我一个人形单影只了。我拒绝了,或许我想找的,已经永远不在了,我告诉他我想像他一样,他一脸了然的笑笑,说祝福我。
再三年后,他们会结婚,我和脱单兄会给他当伴郎。女孩知道他穷,而且她的父母都是开明的高级知识分子,就说不要他出什么彩礼,但是他要为她写一首情诗,在结婚的时候大声的念给所有人。于是有生之年我们终于能知道文艺兄写的东西了。那时候文艺兄已经瘦了下来,再算上衣服的加成,意外的变帅了,颇有些衣冠禽兽的样子,在我们所有人都目视下,衣冠禽兽单膝下跪,缓缓地念着他写的诗:
走在似半生悠长的小径里
我看见你
在路边的长椅
红日恰暖
流光轻抚在身上
可我不敢看你
或是这辉芒闪耀了我
在余光中谦卑的窥伺
而你依旧
长风在摇摆着发
你是木棉的影
明媚是你
那在蹙眉中翻书的一页
你是否在等待
孤独在角落
有一个人还未来到
而我是过客
影子偷走了我的心
徘徊在犹豫里
我看见残日将他拉长
在不安中慢慢靠近着你
而你面前的影
投在你的书上
悄悄触碰着你
你是否会注意
那黯淡中的炽红
青石的径道昏黄
樱花未落的一瞬
而距离悠远的你
我已无心
而转身是错过的四季
若未见你一年
谁舍得不变
他们会挽起手,交换名为爱与守望的契约,活在所有人的祝福里。
再两年后,他们会有孩子,而梨花女孩会死去,死于难产。那个在她的春天里如同梨花一般飘来的女孩,亦会在他的春天里如同樱花一般凋零离去,只留下一个前世的的情敌,如她的名字一般——许辞,许我辞去。
文艺兄给女儿取名叫忆辞,他最终还是没能成为一个作家,他已经不需要了,他曾经追寻的一切都拥有过,即使已经失去,他终于可以厚着脸皮学别人说:
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
他后来成为了一名老师,每次上及《边城》,就会讲起沈从文,讲起这句话,然后借口掉灰揉小半天眨巴眨巴的眼睛,留下一群不明就里的孩子面面相觑。
我快忘记了时间,在漫长无尽的大雨中迷失,在一片浑噩中的黑暗中似有光亮起,而后有人莫名的喧哗,叫喊,欢呼,嘈杂的声音久久萦绕,这些都不是我需要关心的了,我昏昏睡去。
5
我们起来的时候已经临近中午了,文艺兄似乎已经遗忘了之前的事,或者说,正常的过头,又和往常一样了。
我们揉了揉因宿醉而疼痛的脑袋,简单的洗漱一下,就去食堂吃饭,然后遇见了一个同班的熟人。那人看见我们,热情的凑上来,问我们昨晚在哪里。
“我们昨天晚上一直在宿舍”,我说。
“那你们应该看到过昨天晚上的事吧?”
我和文艺兄有点蒙,“什么事?”
“你不是说昨晚你们在宿舍吗?怎么会不知道?”
我瞥了一眼文艺兄,说:“我们真不知道,昨晚我们睡的有点早。”
“你们睡这么早睡?”
“哎,你快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还以为你们知道,哎,可惜了。昨天不是下雨吗,下了好一会儿,又起了大雾,我听他们讲,昨晚云雾里有什么在发光,说不定是UFO,发的还是蓝色的光,而且还很大很明显,那个光把整片云都照亮了,几乎全城的人都看得见,就是时间非常短,好像只有十来秒,他们想起拍照的时候已经没得了。我那个时候在网吧,后头又搞了通宵,回到寝室就睡了,是刚刚听室友讲起才晓得的。你们看,就是这个。”他指着挂着的电视,里面正播着新闻:
“据报道,昨晚21时13分左右,我市上空发生不明发光现象,据目击者称,云层中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光团,整个发光过程持续约十秒。专家表示,这一现象或由一种罕见的巨型球状闪电引起,并强调球状闪电是一种自然现象,市民们无需过分解读,以免滋生谣言或造成不必要的恐慌。”
“这些专家也太扯了,我相信哪天真有条龙掉了下来,他们也能说那是一种尚未发现的长角的巨型四脚蛇。”
“说不定是有人在渡劫。”
“那我还是感觉外星人侵略地球更靠谱点,说不定这就是来搜集情报的。”
“要真有外星人侵略地球,我绝对第一个叛变,都能跑来侵略地球了,怎么可能打的赢。”
我们三个扯了半天有的没的,又各自忙自己的去了。一件无关自己切实利益的事,除了成为闲聊时的话题,唯一的结果就是在时间中被慢慢遗忘,这个同样如此。
我不觉得文艺兄真的正常了,但至少表面上是正常的,我没有能力,也没有义务去关注他太多,能帮他的只有时间和他自己,毕竟,所有你以为刻骨铭心的事发生后,你若活着,照样得生活下去,直到他不再刻骨铭心。我想,对我来说,亦是如此。
文艺兄拿了张报纸回来,说他们报社正式和学校谈妥,可以在校内发行营利性报纸了,利润三七分成,学校占三。我祝贺他,说他以后也算是职场人士了,发了工资要请吃饭。他叫我看看,然后发表一下感想。我看了一下,几乎全是校内的内容,像是诗歌、小说作品、散文之类的,右下角还有校内商铺的广告板块。我问他只有校内的会不会太单调了。他说当然不止这些,背面还有市内新闻,他们和校外报社也有合作。我翻过去一看,背面居然是彩色的,最吸睛是一张大大的拍着发着蓝光笼罩在云雾下的光团的照片。
“这是那天的照片?”
“对,是校外报社的人拍到的,据说那天他原本在拍闪电,发光的瞬间他愣了一下然后立马就拍下了这张照片。唉,彩报又贵又麻烦,要不是校外报社要求这些必须和他们同步,我们都不想印彩照,起步阶段什么都要钱啊。”
他平了平报纸,又说:“发光那天有好几个新闻,据说有个清洁工不知道为什么坐到公路路中间,因为下雨又起雾嘛,有辆车开过去隔了好近才看到,为了躲开她直接翻到绿化带里面卡着了。喏,就在那下面。”
我顺着他指的看过去,突然一愣,照片中的那人俨然就是那时那个观星的女人,尽管拍的有些模糊,可我确信那就是她。
“那个清洁工是一个女人对吧?”
“对啊。”
“很年轻?”
“照片上不都能看出来么?据说是精神疾病,哎!你干什么去?”
“我有些事要做!”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激动,也许,就像是曾经你在月夜下遇见过一朵奇怪的花,你祝福那朵花能适意地生长,突然有一天有人告诉你,那株花莫名的枯萎了。也许,就是这样一种心态吧。
我找到那片地区清洁工作的负责人,问他关于那个女人的事。他有些不耐烦地夹着烟,说他不知道有这号人,说她只是一个临时工,是下面一个员工招来帮他做事的,根本没有编制,她做的一切都与他们单位没有任何关系,他也拒绝因她而担负任何责任。我问他知道后来她怎么样了么。
“我是吃饱了撑的么?还管她?莫名其妙摊上这码事,我找谁说理去?我还管她?”他有些厌恶的啐了一口。
我说我只是想知道她现在在哪里。
“那你应该去问警察!问我干什么?我看起来闲得很么?我忙的很!”他几乎是压着快要吼出来的声音瞪着我说着,袖子一掸就走了。
我找到了当时处理那件事的派出所,它出乎意料的旧,而且很空荡,人也很少,我排着队,不一会儿就轮到我了。接待我的警员很年轻,像是只比我大几岁。我向他说明来由,他想了片刻,说确实有这么一件事。
“我们接到司机报案赶到现场时,小汽车已经卡在排水沟里头动不了了,那个女人像失了魂一样完全没什么反应,一直跪倒在雨里不停说着啥,围观的群众说她可能精神不正常,我们把小车弄出来,把司机送到医院后就把她带回派出所了。我们觉得她确实有点不正常,就一直一个人蹲到一边不停的说着什么,也不动一下,也不搭理我们,而且讲来讲去也就那几句话,好像是什么不要她了,我们以为她是发生了什么情感纠纷,就从她的工作岗位查起,但是他们什么信息都没有,连名字都讲不上,搞的我们老师傅狠狠地批了他们一顿。最后基本上什么都查不到,她就像是黑户,身份证也没有,户口本也没有,根本不知道她有什么亲属,也联系不上。我们从市医院请了个医生过来看看,医生观察了半天,又尝试和她交流,但是没有成功。医生讲这个女人确实存在精神异常,可能之前受到过什么刺激,有应激性精神障碍之类的。”
“噢……那,那个司机怎么样了?”
“应该讲是非常幸运,只有左手轻微骨折,到医院里处理一下就没有多大问题了。”
“哦……那就好。”
“那个司机人还不错,了解到那个女人的情况后就说不追她的责了,医药费和修车的钱都是他自己掏的。”
“那个女人,后来怎样了?”
“那个医生讲只能初步判断她存在精神问题具体情况还需要住院观察才能得出,但是你也知道,我们联系不到她的任何亲属或者朋友,她原来工作的地方嘛也不承认有她这个人,我们虽然很想帮她,但是……”他苦笑了一下,说:“我们也没有办法一直管着她,我们这个地方也马上就没得了,上头一直想把这里拆了,把我们插到另一个警局去。我们联系了好几个福利机构,但他们一了解到她有精神问题,都不收她。最后没有办法了,只能把她送到公立的精神病院去了。”
我听完,向她说了声谢谢。
“你是她朋友么?”
“应该算是吧。”
“你知道她的病情吗?”
我摇摇头。“我不知道,我……不是很了解她。”
他看了看我,说:“她就在旧城区那边,如果你要去看她的话,注意安全.”
6
我折腾了好久,终于在郊区找到了地方。整个医院用围墙围着,前面是一条小公路,后面就是山。
我向接待员说明了一下情况,他说我不是病人家属,不能随便探视,我求他,说我一定要见见她,他说这是医院的规矩,出了问题他要担责。僵持了半天,旁边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妇女说:“算了算了,你就当他是她男朋友让他去看看嘛,我跟着他,那个女人是我领回来的,没什么危险。”
那名中年妇女领着我走着,我第一次看清了精神病院是什么样的,并不是我一直想象的那样阴森恐怖,而是平常得像一个普通医院。病人也不全是那些喊打喊杀的疯子,他们大部分时间都在安静地做自己的事,有人在围观一个人画着极度抽象的肖像,有人顶着枕头围在桌子边打牌,也有人不停的围着一个躺着人的石桌转圈,还有人看见我们来了傻傻笑着。中年妇女告诫我不要随便和病人搭话,她领着我穿过二楼一条长长的走廊,到靠近墙边的一间房停下,说这里就是她的房间。她要陪着我进去,我拒绝了,问他能不能让我和她单独聊聊,我求了半天,她才犹豫着同意了,但是告诉我说她就在外面守着,万一有什么情况就立即按墙边的警报,她会马上赶进来。
我拉开门进去了,老旧的木门咯吱一响。房间并不大,但是由于缺少家具,反而显得有些宽敞。我看见她蹲坐在靠近窗边的椅子上,偏着头出神的望着窗外的山林。我慢慢的走过去,好一会儿后,她像是察觉到了,转过头,看见我,说:“是你啊”
“嗯。听说,你出了点事,所以我来看看。”
“所以就两手空空的来了。”
“他们说的是真的吗?你……”·
“对,他们说的没错,我想我疯了。我是一个绝望的疯子。”她吸了吸气,说:“如果能遇见那晚的那个司机,帮我向他道歉,因为我的问题给他造成了危险。”
“可是为什么?现在我明明觉得你是正常的,之前我虽然觉得你有点怪,可也绝不会说那不正常,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问她。
“为什么了?也许是心死了吧,就像一个人求了一生是东西突然变成了泡影,变成了笑话。守了一生的希望和期待,在一瞬间近在咫尺,而后变成永恒的绝望。我被抛弃了,我们被抛弃了”她看着我。“你知道吗我再也回不去家了,我们再也回不去故乡了,他们再也回不来了。我们等待了无数年,他们没有来,最后只剩下了我一个,我也等了无数年,他们也没有来。我原以为我们再也回不去了,可是他们来了,我以为我们终于能回家了,可是他们又走了,没有带上我们,我们被抛弃了。”
“他们是谁?”
“他们,是故乡来的人,是我的故乡,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真的会有一个人们怎么也回不去的故乡吗?”
“也许你们每个人都会有,而我,已经有了,有了太久太久了。”她像是有些哽咽。
她转过头去望着窗外,不知在出神的看着什么,我坐在椅子上,看着她萧索的侧影,风从窗外吹进来,把她的头发掀起。她转过头来,笑着对我说:“想听我讲个故事吗,很长很长的故事。”
“那是好久好久以前了,久到那时候我还在伊修古里,伊修古里,就是我的故乡,你知道吗,伊修古里,就是我的故乡。她的意思是群星围绕之地,她有一个月亮,有两个太阳,一个是橘红色的,一个是蓝白色的,一个太阳叫坤川,一个太阳叫琉坻,月亮叫伏渚。很久很久以前,人们建造了一面大大的镜子挡住了一个太阳,所以只能看见一个太阳和一个日环。伊修古里的自转不是很快,所以她的一天比这里要慢的多。在伊修古里,人们主要住在空中,有一座很高很高的像树一样的建筑,它叫诺坎底斯,传说它是远古时众神降临后修筑的灯塔,它的根一直伸向地幔,人们在它散开的枝干处修建城市,靠它从地底吸收的能量和从大镜子传来的能量维持城市的运转。地表则尽可能的维持自然状态,以此来为城市供给食物和资源,所以那里有许多的森林,农田和矿场。人们构造着地貌,调控着气候,所以地表永远是风调雨顺的样子。
伊修古里的人口相比地球要少的多,但他的人口几乎是固定的,因为人们拥有着漫长的寿命,而且依靠着伊修古里的科技,即使死亡了也可以复活。伊修古里的人们总是对新事物充满着激情,他们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在宇宙中到处流浪,不断探索一颗又一颗星球。每当到达一个新的星球,他们就在那颗星球上修建纪念建筑、殖民地和通信设施,然后将那颗星球归属于伊修古里。他们并不喜欢侵略,修建殖民地的原因只是为了更好的探索,不过他们也从未发现过除了他们之外的任何智慧生物,所以他们也是孤独的。
很久很久以前,我们也是这样的。那时候,伊修古里对我们来说,只是一个符号,是终将归去的地方,一个从未想过会失去的地方。
有人说他们观测到了一颗星球,它的构造和组成意外的接近伊修古里,极有可能存在高级生命,于是我们欣然规往。但我们都没有想到,那次航行会变成永久的流浪。等待我们的根本不是一颗星球,而是宇宙的陷阱,是像海市蜃楼一般的幻象。等我们发现这一点时已经闯入一片巨大的引力场,引力场不断吸引着我们,我们能看见四周变得越来越明亮,巨大的引力将一切化成粒子流吞噬。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们居然活了下来,那时候我们才发现,我们已经到了一个未知的地方,已经链接不上伊修古里的网络了。飞船受到了严重的损坏,我们只能降落到合适的星球上,也就是那个时候,我们发现了地球。
我们被眼前的一切震撼到了,植被漫山遍野地生长着,动物成群结队地奔跑着,风、雨、雾、云,日夜更替,一切都与伊修古里如此相像,我们甚至能不做防护措施地在大地上自由的行走。更是那时候,我们看见了穿着兽皮的土著居民持着长矛围猎猛犸,在夜晚坐在草地上好奇的仰望着群星——这就是我们从未发现过得的慧生命。弗伦洛斯说:也许是神在冥冥中指引着我们来到这里。我们欣喜若狂探索着这颗星球,从天空到海洋,从地表到地底,采集着标本,观察生物的习性,多数时候我们都在默默观察着附近那个土著部落。
我们越是观察,就越被这颗星球震撼和吸引。我说:要不是周围天体、生物形态和地质组成差异显著,我都怀疑我们是不是回到了数十万年前的伊修古里。我们也同样为那些土著居民所惊叹,他们已经具有高度发达的大脑,有着极高的智力,有着复杂的社会形态和意识,甚至还有着半成形的语言文字和审美观念。弗伦洛斯向舍塔尔打赌说,也许再过万年,他们就能成为这颗星球的主宰。舍塔尔不同意,说最少十万年。
我们是如此欣喜,以至于甚至忽略了我们与伊修古里失联且飞船损坏的事实,转而孜孜不倦的研究观察了近十年。我们原本不想接触那些土著居民,因为我们从未接触过其他高级智慧生物,既不知道如何与他们相处,也害怕会干涉他们原本的进化历程。但是后来,那片大地发生了十分严重的旱灾,干旱持续了很久。河流干涸,植被枯死,动物绝迹。死亡在那个部落肆虐着,老人和孩子相继死去,来不及处理的尸体在高温下迅速腐臭,而后引起疾病的蔓延。我们无法坐视不理,于是来到那片裂开的大地上,为他们人工降雨,开辟地井。我们搭载着飞行器缓缓落在他们面前,黑色的云雾在我们头顶上聚集着,混合着消毒剂的雨水倾盆而下。他们所有人突然跪下不停的高呼着。底比斯问他们在说什么,弗伦洛斯呆呆的看着他们,好一会儿,才说:他们在叫我们神。
他看向我们,突然无比肃穆的说:我突然想到了我们的神,也许数十万年前我们的祖先也和他们一样,我们的神也是这般降临。我们的祖先就像现在他们一样狂热的向那些他们无法理解的生物高呼着,也许,这就是神的真相。傅洛冥说:即使是这样,那又如何。他看着那些在雨中虔诚滚下的的土著居民,说:数十万年前,神降临到了伊修古里,他们成为了我们祖先的神,他们改造了整个世界,于是造就了我们的今天。曾经我们的祖先有过神,现在,他们也可以有了。
我们因他的话怔住了,傅洛冥沉默了好一会儿,说:别忘了我们现在的处境,我们只是一群星际难民,以我们现在的能力,能为他们做些什么?能像我们的神一样么?当务之急还是先想办法回到伊修古里。弗伦洛斯说:如果回到了伊修古里,我们还可能来到这里吗?我们不需要做到像我们的神一样,我们只是他们的先知者。我知道你们对这些不感兴趣,不如先进休眠仓休眠把,给我一百年,等我把所有合适的东西都交给他们了,我们再一起想办法回去。
舍塔尔认同他的想法,于是他们走到那些人面前,用脑电波向他们说:从此以后,我们就是你们的神了。我们看着那些土著居民欢呼尖叫着,人群中一名男性土著恭敬地走到他们面前,将象征着权力与地位的兽毯和骨杖献给他们。
于是,我们开始了短暂的的休眠,一百年,对于寿命漫长的的我们来说,并不长。可是等我们醒来,迎接我们的的已经不是他们,而是两具干枯衰老的尸体了。机器人索兰告诉我们有他们留下的录像,然后开始播放。两个依稀可辨认轮廓的老者出现在我们面前,他们说:当你们看到这个的时候,我们肯定已经死了。我想我们要失约了。这数十年里,我和舍塔尔做了许多事,但大部分时间都在教导那些生物们。毕竟我们是他们的神不是吗。我们教他们如何建造稳固的房子居住,这样他们就能离开山洞生存,教他们如何修筑厚实的围墙,这样他们就能抵御野兽的袭击。教他们如何制造复杂的工具去捕猎或是自保,教他们如何生火,保存火,用水和火去加热食物,教他们如何修建蓄水池和地井水,以便他们能顺利度过旱季,教他们如何种植庄稼和驯养动物,这样他们就能获得充足的食物。他们学的很快,不过十余年,就彻底掌握了这些,完全改变了生活的方式。舍塔尔说他错了,或许真的只要万年,他们就能成为这颗星球的主宰。我们很欣慰,但是也只决定教导这些,再复杂的东西,已经不适合现在的他们了,那是他们自己该去做到的。于是,我和舍塔尔决定离开这儿。我们沿着两个方向出发,约好最后在这里相聚。期间我又到达了数个部落,于是不曾藏私的一一教导着他们。当然,我们也经历了许多波折,但毫无疑问,我们都是乐在其中的。不知过了多久,我们又回到了这里,当初的那个小部落已经变成了一座城市,他们学会了一切我们教授的东西,并且,运用的比我们更好。真难以想象万年后他们会变成什么模样。我们站在他们为我们修筑的神殿上眺望而去,有炊烟袅袅升起,人们的欢声笑语远远地传来,离巢的鸟正在飞回它们的窝,夕阳照满大地,也照在一个曾经的孩子身上,彼时他已白发苍苍,正慈爱地向围绕在他身边的子孙们诉说着他遇见神的场景,一如我们曾经的先祖,只是,这里却不是我们的星球。夕阳同样照在衰老的我们身上,我突然感到一种名为思乡的情绪,我看向舍塔尔,说:也许我们该回家了。他缓缓的呼气,说:是啊。可是神与我们开了个大大的玩笑,我们那时已垂垂老矣,这颗星球的大气也许多了什么,也许少了什么,长期居住极大的加剧了我们的衰老。我们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无时无刻不在衰弱着,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供我们挥霍了。于是我们决定放弃休眠,尝试将为数不多的生命使用得更有价值。我们花了很长的时间去修理飞船,但很快发现这于事无补,因为没有合适的能源去供飞船航行不知长短的旅途,最重要的是,没有伊修古里的知识供给和指引,我们就像大海中的孤舟一般弱小而无所依凭,找不到回家的方向。最后,我们只能制作许许多多的漂流瓶,将它们洒向宇宙的大海,寄希望于漫长的漂泊之中会有人发现,届时或许会有人来到这里接我们回家,只是,那已经是我们等不到的一天了。真是狼狈啊,有那么一瞬间,我们都在想,当初去追逐那颗星球到底是对是错,但,如果不曾那样的话,我们还能来到这颗星球吗?我想我们是不后悔的,只是,我们有点想家了。想念伊修古里的天空和大地,想念我们曾经居住过的城市和见过的人了。请带我们回家吧,我们已经太久没坐在伊修古里的草地上吹风了。
我们沉浸在悲伤之中,良久,傅洛冥对我们,说:我们会回去的,会带着他们回去的,伊修古里的子民怎么会死呢?只要我们能回去就可以复活他们。底比斯也说,我们一定会回去的。我相信他们。我们将弗伦洛斯和舍塔尔的躯体好好保存着,以便日后提取他们的遗传信息和记忆数据复活他们。傅洛冥说飞船的能源剩余不多了,必须要有人寻找额外的能源补充,他提议我们轮流休眠,这样既可以减少寿命的损耗,也可以维护飞船的正常运行。没有休眠的人就和索兰研究回去的办法,等到换班时再接着之前的工作继续下去。我们同意了,傅洛冥说他来执第一班。他看着我们进入休眠,说:二十年后再见。
我再次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空无一人,只有改变了机器的外貌、像极了人类的索兰陪在我的身边。我问它其他的人哪里去了,它说他们已经死了。我不相信,说才二十年而已,忽然又明白了什么,问它到底过去了多久。它说,我已经睡了2300多年,直到飞船最后的能源也耗尽,无法维持休眠舱的运行,我才醒了过来。它对我说有底比斯留给我的录像。录像里的底比斯已经是一个白发苍苍的人类了,他说:
当你看到这份录像时,应当只有你一个人了。我从来就不相信傅洛冥所说的,所以叫索兰按时唤醒我,只是,没能成功,等我被唤醒时,已经过去了六十年。傅洛冥已经老得半只脚踏进棺材里了,他见到我,只是说他骗了我们,我说我知道,所以叫索兰按时唤醒我们。他笑着说他料到了这一点。他说他失败了,他没有找到任何回去的办法。他曾经想着拼死一搏,借着引力跳板进入一条未知的航程,但他放弃了,他说那样对我们不公平。我依旧年轻,可他已经走到了生命的终点,他问我我们能回到伊修古里吗,我告诉他能。他笑了笑,说那他就像舍塔尔他们一样等着我们。傅洛冥最后死在了我怀里。我想,靠我们自己,也许永远回不去了。我开始改变想法。我的想法是等待和希望。我相信伊修古里的同胞们会找到我们,哪怕会经过漫长的岁月,我相信他们会来的。我尝试在在大地上建造巨大符号,以便有朝一日有人经过时能引起他们的注意。但我担心自己的生命不足以支撑这些,我需要更长的寿命,或者,更多的劳力。于是我决定放弃原来的身体,制造一副使我能更加适应这颗星球的躯壳,这样我就能活的更久,也许曾经他们也可以这样,但是他们放不下这些,不过我已经不在乎了。我将这具身体表面设计的与那些土著居民一致,然后换上了这具身体,离开了这里。后来,我统治了一片大地,成为了那些土著居民的王,我命令他们按照我的设想举国之力建造那些庞大的建筑,哪怕数千年之久,也依然可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剩下的。便只有等待了。可我没有等到,直到千年转瞬而逝,这具身体也撑不下去了,也没有等到。于是我又回到了这里。索兰还在艰难的维持着运转,我将它也改造成了那些土著居民的模样,接下来的岁月里,我几乎耗尽了飞船所有的资源,为你也制造了这样一具身体。不同于我这具粗制滥造的躯壳,你可以活的更久。这座飞船再不可能飞向宇宙,但是你们可以一直等下去,博一个希望,等待接我们回家的人的到来。我知道你可能会失去活下去的信念,所以,我将我们所有的遗传信息和记忆数据都复制了一份,一份存在索兰的芯片里,一份存在你的身体里,这是一条枷锁,你得活下去,活到回到伊修古里的那一天,活到我们复活的那一天。期待重逢之日,等我们再见面时,坤川将照在我们身上。
索兰帮我换上那具底比斯留下的身体,我看着那具年轻人类的躯体良久,时隔多年,再一次走出了飞船。刺眼的阳光照在大地的每一个角落,我适应着新的身体,跌跌撞撞的来到弗伦洛斯和舍塔尔曾经驻足之地。昔日繁华的城市早已被荒草所吞没,那座他们曾经在高山之巅修筑的恢宏神殿只剩下断壁残垣,坍塌殆尽。依稀可以看见两座被风雨侵蚀的神像矗立着。我告诉索兰,我决定离开这里。
我开始在这个世界游历着,看着人类不断繁衍扩张,不断建立起一个又一个的国家,发展着一个又一个的文明,就如同弗伦洛斯和舍塔尔曾经想象的那样。我想,底比斯为我设计这样一具身体,就是希望我活在这些人类之中,在回家之前,不用再一个人孤独的活着。我决定去融入他们,在人群中等待着归去之日。但是我发现,那已经不可能了。他们的一生太过短暂,曾与我交谈嬉笑的人,眨眼之间就已衰老死去。临死之前,他们有人敬畏我,称赞我悠长的寿命,也有人觊觎我,想吃掉我的肉追求长生。这些都不是我再想面对的了。我不想再与任何人同行了,只能一个人等待着,守望着这片群星,或许我可以在群星中找到伊修古里,或许会有人自群星而来接我回家。我活了很久,也等了很久,度千年如一日的守着那片星空,可我还是没有等到。
我原以为,也许我再也等不到他们了,可是他们来了。我看着巨大的飞船发出的光芒照耀着整座城市。我拼命的呼喊着,追逐着,。柱照在我的身上,我知道他们已经发现了我,我想,我们总算能回家了。”
她突然有些失控,站起来大声说着:“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他们最后又离开了,没带上我们,我们被抛弃了。我们等了无数年,他们来了,他们也发现了我们,可是他们又走了,为什么呢?是因为他们不是伊修古里的人吗?还是因为,他们已经认为我已经不算是他们的同类了?为什么呢?为什么呢?为什么?”
我看着她一遍又一遍的问着为什么,许久,她像是发泄完了一切,颓废地坐在椅子上,不再说什么了。
我问她:“这些都是真的吗?”
她用手撑起头,笑着,像哭着一样,说:“这只是一个故事罢了。”
她似乎看见了什么东西,目不转睛望着前方,眼睛像出神一般空洞起来。
她突然笑起来,说:“看,我带你们回家了。”她开始不停的念着什么,起初微不可闻,后来逐渐清晰响亮,仿佛有光芒从她身上散发出来,越来越亮,光芒开始将整间屋子照亮。她伸出手,像是血液般的蓝色液体从她的皮肤析出,而后挥发在空中,逐渐勾勒出一颗星球的模样。
“伟大的伊修古里
您的子民于此为您吟唱
您是众神降临之地
您是群星照耀之处
您是先辈沉眠之所
您是后世传颂之物
我称于您的史诗同亲身所历
我赞于您的美丽且幸而得之
我尊于您的荣光并与之共荣
我从于您的引领如将行之路
愿您的光辉永远照耀星辰之海
愿您的子民在每一处为您祝福
于是每一个离家的浪子都踏上归途
一同围坐在诺坎底斯之下为您歌唱”
她吟诵得越发迅速,越发响亮,最后又变成一种我从未听过的语言。那颗星球变得清晰凝实起来,太阳,月亮,其他的行星一同出现在它的周围,然后以一种奇异的轨道开始运转。仿佛有群星在它周围闪耀,我看见一棵耸入云端的巨树,每一条枝干上都坐落着一座奇异辉煌的城市,太阳和月亮一同闪耀着,日环横亘在它们之间,有群山河流农田和森林铺在地表,巨大的机器永不停息地运作着。像是昙花般刹那惊艳,而后飞速消逝。
她低沉而疲惫地靠在椅子上,说:“你走吧”
7
我出去时,那名妇人还在外面守着,我问她有没有听见什么奇怪的声音或是看见什么亮光。她笑着拍了拍我,劝诫我说:“不要太沉迷于病人说的话。”我回过神时,已经回到了宿舍,文艺兄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说:没什么,只是有一个朋友病了而已。
我像没有任何异样一般照常生活着,只是,每当我躺在床上时,就会突兀地一遍又一遍地回想起她说的一切,回忆着那奇异的景象。一边出现她那绝望低沉的身影,一边是中年妇女善意的劝诫。
我决定再去见她一面。
看见我后,中年妇女向我招手,示意我过去,她像是欲言又止,最后告诉我说她已经死了
“死了?怎么可能?”我不相信,“几天前我还见过她,她明明好好的,怎么会?”
“唉,”她叹了口气,说:“你走后头几天她还好好的,突然有天再去看她的时候人就莫名其妙的没了,身上又没有什么伤口,也不像是自杀,谁知道怎么回事。警察过来看了一下,排除了他杀的可能,也就没做什么了,毕竟这里死人并不少见,更何况像这种亲戚朋友一个都没有还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只是喊了火葬场的人过来把她拖走。”
她压低声音,“可能啊,这个女人啊,怕是遇见什么不干净的了。听他们讲,她烧的时候有好大一股怪味,还噼噼啪啪的响,就不像是在烧人一样,后头烧出来的灰啊也是蓝垮蓝垮的,他们讲,要不然就是她有什么怪病,要不然就是她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上了身,所以都不想碰她,后来还是一个老鳏夫给她装好,拖到公墓去埋的。”
我顺着他人的指引,最后终于找到了她的墓。在一排不足米宽的花岗岩做的棺的最边上,一旁只有棵半人高的柏树,没有碑,因为没有人知道她的名字和来历。我将一束花放在她的棺上,这次,我不是两手空空的来的。
那里已经有一束花了,不远处有一个年迈的残疾男人正在上香,碑前有着同样的一束花。
我向他道谢,他像是没有听见,并不搭理我。我问他,能否在她的棺上刻几个字,我知道她的名字。他踱着递来三柱香,说:写吧。我谢过他,将香插在棺前的草地上,而后捡来一颗石子,重重地在她的棺上刻下‘伊修古里’,一遍遍的加深着。我告诉她:你已经回家了。
我驻足于她曾经居住过的房子,那里已经被他人占据,他们心安理得地处置着那些原本属于她的东西,或是据为己有,或是弃置焚毁。
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的死,除了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引起一阵唏嘘和质疑,再不会起任何波澜。很快,它连成为谈资的资格都会随时间一同消散。时间如大浪淘沙一般冲刷侵蚀着每一个人的记忆,哪怕是那些你曾以为刻骨铭心的都会变淡,更何况是关于一个无关紧要的死人的呢。
后来,那座公墓迁址了,我没有再去找过她了,一个连碑都没有的人,该怎样去寻找?又会被怎样对待?或许仍会被好生安置,亦或许,早就被倾入土中,在雨水中浸入地里,化作了一份可有可无的肥料,再不可寻了。
也许,她还活在那名警察、那名中年妇女、那名残疾老人,或者我,为数不多的几个的记忆里。而后,在漫长的岁月中,随着我们的衰老和死亡,那个曾经活生生地出现在我面前的女人,那个守望着群星的女人,那个在月夜下与我交谈的女人,那个说着回不去家的女人,就永远的死去了。
我或许可以问自己,是以何种目光看待着她。也许我从来没有相信过她说的一切,否则我为何从没有尝试过去查验她所说的呢?也许是我不愿意去相信,也许是我不敢去相信,也许我并不想担上太多,我只是想简单的生活下去。
我或许也可以问自己,是抱着何种心态去诉说着这样一件事,也许我从来不是真正的在怀念着她,或是脱单兄,或是文艺兄,我只是打着怀念他们的幌子,怀念着有着关于他们的记忆的我自己。倘若如此,我应当为之感到羞愧。
我也可以告诉自己,在那个季节里,并没有什么好说的发生,它和千千万万个那个季节如出一辙。有什么发生了吗?并没有,只不过,在那个季节里,有人的生命才刚刚开始,有人的旅途已到达终点,有人在肆意地挥霍着青春,有人在孤独地忍受着衰老,说着天长地久的人渐行渐远,素不相识的人从此结缘,脱单兄还在享受着即将死去的爱情的甜美,文艺兄还在低沉中等待着与梨花女孩的相识。还有什么呢?有什么呢?或许,还可以再加上一点,在那个季节里,在那个短暂留存的季节里,在那个守望群星的季节里,有一个离家的浪子,永远的回不去她的故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