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干什么呐！瞎呀！不知道看着点，你看看我家这土豆苗刚发芽叫你踩得直接悬进了泥里，这还能活吗？”

马大姐睡醒午觉，扛着锄头到地里准备浇浇水、锄锄草，还没到就看见隔壁田的王铁柱一脚一个大泥坑，将她家刚发嫩芽的小土豆瓷实地踩进了泥里。

“我跟你说话听不见啊！”马大姐走上前去，一把揪住铁柱的领子，常年干农活的手上全是力气，扯着干瘦的铁柱动弹不得，只能随着她，脸都差点插进那棵土豆里。“来，你瞅瞅，这棵土豆怎么赔？”

铁柱不是故意的，他浇水的时候浸湿了马大姐家的地，自己脚下没有站稳，才踩坏了新苗。马大姐是个不好惹的，村里哪个不知？

要不是这臭脾气，也不至于这么大了还在家当老姑娘，他王铁柱就是有八个胆子，也不敢招惹她。

“大姐、大姐，哎哟，我的大姐唉，你松松手。”铁柱搁下水管两手抱着马大姐的胳膊，马大姐这才一撂手松开，“我真不是故意的，你看看，这颗土豆能结多少个果，等收成了，我按双倍给你送去，成不？”

王铁柱嬉皮笑脸地昂着下颏望着马大姐，一副客客气气的模样。他可还牢牢记得，去年李二蛋开车下田收苞米，压坏了马大姐家的一排棒子秸，被马大姐骑着揍得鼻青脸肿的鬼样子。

马大姐迷瞪着眼睛上下扫了他一眼，看着还算真诚，便揣起手环抱在胸前，歪着脑袋说：“三倍，不答应，就把这棵给我救活，就要这棵。”

“成！成！三倍！这一棵土豆结四、五个果子，两三个大的，几个小的，咱就按照三斤算，等土豆收了，我给你送十斤过去！”王铁柱算着，眼睛牢牢地盯紧马大姐的表情。

“我这是特级土豆，一棵就结十斤的果，三倍该给我三十斤！”马大姐不是个吃亏的人，她坐地起价的本事也不是一天两天练就的。

王铁柱赔着笑，眼前这个五大三粗的女壮汉没理都要争三分，何况这次她占理。“成！今年收成好，我给你送三十斤！可收成要是不好，你也给老实人留点退路，十斤，咱也算个面子情谊。”

马大姐白了他一眼，“三十斤，少一两这事儿没完。”说罢，便不与他啰嗦，自顾自地锄地去了。

“山泉水来了！山泉水来了！”大街上开着水罐车卖山泉的牛叔将喇叭声音调到最大，连地里干活的人都听得清楚。

马大姐赶紧扔下锄头，飞跑回家去。这小山沟里的泉水尽是些泥沙，洗洗衣裳和菜还行，但要喝那可是一点都不润喉。

所以牛叔的山泉来的时候，各家各户都提了大桶抢着买，都要屯上个七八桶搁在家中的水缸里，能喝一周，等他再来。

马大姐跑得飞快，生怕去晚了，没得水喝，铁柱也赶忙收了管子，拎上水桶赶了过去。

“都让让，哎呀，刘婶，你一个人，喝不了，这都第四桶了！”马大姐一手提两个空桶，从人群里挤到前头去，看见六十多岁的刘婶接到第四桶了还不离开，便催促起来。

“我喝不了，我洗衣裳、做饭，你来得晚，就得在后头排着！”刘婶也是个坏脾气，对这些小辈，向来说话带味。

马大姐翻了个大白眼，这要是个年轻的，她早一脚给她撂倒了，还能有这些废话！可尊老爱幼的道理，她虽大字不识几个，却比谁都知道得多。

“哎呀，马家大妞，你到后头排队，我们都等好一会儿了。”张家二嫂望着马大姐紧紧跟在刘婶的后头，心里不平，朝着她念叨道。

“哟，张二嫂，你平时浇个地、山村里办个事的，啥时候排过队啊，这回子有好觉悟了？”马大姐阴阳怪气地撅着嘴瞟了她一眼，“感情排队的事只安排在别个身上呐，到你自己了却不见得好使。”

张二嫂剜了她一眼，把头扭向一边，不再说话了。

眼瞅着牛叔水桶里的水呼呼地见了底，王铁柱站在人群最外头，干着急，却没有办法。要是买不到，这个星期就只能喝那山沟里的井水，又柴又涩，泡茶都难以下咽。

“没啦，没啦，下次吧，下次吧。”牛叔收了管子，朝着众人摆摆手。

“唉？唉？哎呀！我说牛叔啊，你每次来就带这么一丁点水，我们村人口多，喝水量大，你下次多拉些嘛！”马大姐才接了三桶水，牛叔的水罐就空了，她不满地抱怨道。

“丫头啊，牛叔的车就这么多大，这都拉满了，也不够卖的嘛！”牛叔呵呵地笑着，开始往车上揽绳子。

“你换个大罐呗！要么你多来两趟，这一星半点的，够谁吃得哇！”

“得嘞，等牛叔挣了大钱，就换个大罐子。”牛叔开着三轮车“轰隆隆”地走了。

铁柱失落地拎着四个空桶，耷拉着脑袋往家走。

“呐。”马大姐将一桶水递上去，铁蛋不敢相信地望着她，手却没有接。

“拿着，没看我一人三桶提不过来啊！”

铁柱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找他当苦力的，还以为这马大姐吃了什么好心肝，竟能给他一桶水。

“俺地里还浇水呢！”

“你拿不拿？”马大姐瞪了他一眼，吓得他没敢多言，赶紧将空桶提到一个手里，另一只手拎起了马大姐的水桶。

到了马大姐家门口，铁柱将水搁下，转身就要离开。

“哎！倒你桶里，这个桶我得要。”马大姐站在门前的高台子上，居高临下发号施令一样命令道。

“你给我？这水？”王铁柱指着地上的水桶不可思议地问道。

“昂，咋滴？不想要？”

想到要喝一星期的井水，铁柱就忍不住地恶心，这马大姐如今大发慈悲，施恩于他，他还不赶紧接住？

“要要要！”

铁柱说着，就将水倒进了自己的水桶里，开心地拎上送回家去，马大姐望着他远远离去的背影，嘴角微微扬了起来，竟“咯咯”地笑了。

五月的时候，各家的土豆都收获了，铁柱没忘了当初的承诺，今年土豆大丰收，他便按照约定，提了三十斤满满两个小筐的土豆去给马大姐家送。

马大姐家的门没关，铁蛋站在门口喊了两声，没人答应，他便将土豆搁在小院的地上，朝里屋走去。大门开着，家里不至于没有人。

刚推开里屋的小门，一股子热气忽地扑上脸来，伴随着淡淡的洗发水清香。马大姐只穿了个小背心，弯着腰猫在炕边的椅子上搓洗着身子。

“娘？太烫了，凉水打回来了没？”马大姐一声吆喝，吓得铁柱赶紧往外溜。

“不是娘！谁呀？”马大姐将湿漉漉的头发往背上一甩，搁下手里的舀勺便冲了出去，竟也来不及披个衣裳。

还没到大门口，马大姐的娘正从井里打水回来，跟马大姐一里一外将铁柱拦个正着。

“好你个没脸的家伙，竟来偷看我洗澡！”马大姐剑拔弩张地抡起边上的铁锨就要打，却发现自己个儿只穿个透透的薄背心儿，又赶紧撂下，两手捂在胸前。

“我、我、我不是故意的！哎呀！”王铁柱朝着自己的脸上狠狠地来了一个耳光，随即指着地上的两筐土豆说道，“我是来给你送土豆的，头两个月踩坏你一棵苗，咱说到做到。”

原本还怒气冲冲的马大姐，忽地心里一阵美滋滋，这事儿她早就忘了，没想到这个憨货竟还真当回事来办。她脑袋里灵光一闪，只一只手捂着衣裳，另一只手伸出来揪住铁柱的领子，铁柱赶紧将头别过去，对马大姐一眼也不敢看。

“你看了我的身子，得负责！”马大姐故作生气地说，“你娶我！”

“啊？”铁柱回过头来，看了一眼马大姐，半透的薄衣下衬着大姐雪白的皮肤，湿漉漉的头发散在肩膀上，滴落一串串的水晶珠子下来，一副美人出浴的模样。

大姐虽然胖了点，可模样好看，要不是脾气臭，也不至于这把岁数了还没有找到个好人家。

“你看啥呢！”马大姐松开手，羞得背过身去。

“嘿嘿”铁柱憨笑着，“我回去问问俺娘！”

铁柱飞也是地从门口窜了出去，盛土豆的筐子竟也忘了拿。

马大姐的娘呵呵地笑着，伸出手来，在女儿的头上轻轻敲了两下：“你呀，是不是早就看上这憨小子了？”

“哎呀，娘，谁叫他偷看我洗澡的，我这清白名声总不能毁了吧。”

“你呀，你呀，娘还不了解你吗？”

母女二人笑着，回了屋里。

没多久，铁柱的娘便找了媒人上门来说亲，她自是中意这个能干的儿媳妇的，而马大姐的娘也十分喜欢铁柱，这孩子虽看起来憨憨的，可也是个老实能干的。

庄稼人找婆家不图别的，不偷不抢，踏实能干，疼老婆孩子就足够了。

至于马大姐，她终于觅得良婿，将自己嫁出去了。这女婿既是精挑细选的，那往后的好日子，便还长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