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和每一个平常的高三早自习一样，我和尚美同志开始了一场与学术无关的窃窃私语。只不过这天我们谈论的不再是淘宝、八卦、美景，也不是讨论了一个星期的义工，却是沙发客。那是整个高三我最喜欢干的事：在书声琅琅的教室里和尚美同志在桌上竖着或躺着一本书，假以讨论课文为由谈着和高考无关却仅仅只是我们内心渴望的事情。
有时候我们不得不大声说话才能听见彼此的声音，老师来了，就赶紧随便读几句课文。
在我们讨论义工好几天之后，她满心欢喜的告诉我，她在云南的一家店找到了义工工作，高考结束之后就去。
“他们本来不要人了，但又接受了我。”
她眼里是欣喜，是满足，是自信。
我从她嘴里得知了沙发客，那天她神秘兮兮地问我：
“考上大学之后，我们一起去做沙发客啊？”
“沙发客？”
“旅游的时候，你可以免费睡在一个陌生人的沙发上，也可能是床。但是你需要通过自己的方式对主人表达感恩。”
“感恩？”
“有时候是一本书，有时候是讲一个故事，可能还会有其他的。”
“没书又没故事怎么办？”
“帮沙主洗脚怎么样？”
我抬手打她，老师从我们身边路过，只好赶紧收回刚伸出去的手。
刚开始我俩都不太了解沙发客，对它所有的认识都是来自于她道听途说的网络消息，然后在某个早自习再传授给我。
我们在早自习总能享受着那份来自对未来憧憬的欢乐，早自习过后就开始绷劲那根弦，一心奋战高考。
高考后，我们俩的分数只相差一分，她比我高一分。
我们去了不同的大学，我不知道那个暑假她有没有去做义工，但是我们没有一起去做沙发客。
大一结束的那个暑假，她来哈尔滨了。
她住在我的宿舍，和我挤在同一张小床上。有天下午，我们回寝的时候被阿姨拦住了，阿姨认出她不是我们公寓的学生死活不让她上楼，我苦苦哀求，并保证明早她肯定离开宿舍，阿姨这才放行。
第二天，我去上课了，她在宿舍呆了一整天。下午我在一楼看着阿姨，阿姨一离开我就赶紧打电话叫她下楼。我们都害怕阿姨发现她，不让她进楼。
离开哈尔滨的时候，我去送她，临了抱了抱她。她有些无措，假装不为所动地说了一句：
“干嘛那么矫情。”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抱她，我们俩都显得有些尴尬，好像是第一次拥抱。
我常常愧疚于那个夏天。
她来哈尔滨之前，我去江苏溜了一圈，去了好几个城市，花光了所有的生活费。她在哈尔滨的时候，我没钱请她吃好吃的，没钱带她玩好玩的。
后来我一直希望她能再来哈尔滨，我带她去看雪，看冰；吃我吃过的哈尔滨美食；走我路过的哈尔滨美景。
只是，她一直没来，她与哈尔滨仿佛就止于那个夏天。
我们想一起做沙发客，结果她成了我的第一个沙发客。而我又会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做一次沙发客？
二
记得去南京之前，我联系了一个沙主，是个大学生，她非常高兴我能去。
后来到了南京，却没有联系她，害怕麻烦她。她看见我发的动态，评论我：
来南京了，为什么不联系我？
我私聊她，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她说：
“如果沙发主害怕麻烦，就不会接受沙发客了。你找我，我还能陪你玩。”
我羞愧难当，不知道怎样回答她，算是做了回寡情之人，辜负了她。
三
我真正做沙发客是在成都。
从都江堰回成都的路上我就一直在纠结要不要去沙主家，实际上去都江堰之前我已经在成都呆了几天，一直住在青旅。
下车之后我给沙主打了个电话，本是想告诉他我不去了，结果我还没有开口他就说：
“什么时候到？”
而我竟然鬼使神差地回答：
“马上了，刚从都江堰回来。”
“地址发你微信上，你打车过来。”
我“恩”了一声，挂掉了电话。
他马上发了地址过来，随后加了句：
“晚上我要出去一趟，回来会有点晚，今天我妹妹在家，你到楼下了给我妹妹打电话。”
接着发过来一个号码。
我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给他回了个电话：
“如果不方便，我就不去了吧！挺麻烦你的。”
他停了一会儿才说：
“你自己决定。”
我总想尝试，却又缺点勇气。
怕自己麻烦了对方，又怕对方不是好人。不够信任。
我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转身往回走。刚过一个地铁站，又收到了他的微信：
“不要觉得麻烦，我和我妹妹都欢迎你。
来不来，最后由你自己决定。”
我再次转身向前走去，并给他回了一句：
“现在就过去。”
在小区附近我怎么都找不到进小区的路，只得让他下楼来接我。
休闲服，裤子有点紧身，短头发，留着一点胡子，感觉他浑身充满力量。
放好行李之后，他带我去能吃晚饭的地方，然后他“得出去赴个酒局”。
路上我问他：
“你爱打麻将吗？”
“还行，怎么问这个？”
“有个朋友说成都人的生活是：抽烟喝酒打麻将，你占了两样。”
他看了一眼手里的烟，
“你朋友说的不全对。”
“还是，你不是地道的成都人？”
我们相视一笑。
第二天一早，他在隔壁房间给我发微信：
“今天有什么计划吗？”
“恩？”
“陪我去一趟宜家。”
“宜家？”
“买点东西去公司，需要人帮忙拿。”
“我马上起来。”
然后陪他去宜家买了一堆办公用品，之后又把所有的东西搬上车。路上他给我讲了他在美国做沙发客的经历：
“当时我和我朋友在网上找好沙发主，去的时候才发现住的地方很偏，两个人都有点害怕。”
“后来发生什么了吗？”
他一脸无奈。
“当然没有，沙主是个有趣的美国老头，和我们聊了很多他自己的故事，还给我们做饭。”
我静静地听着，他回头看了我一眼，
“帮助人其实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是吗？”
“你觉得呢？”
“是吧！”
到了公司我们开始收拾办公室。
他的公司新换了地址，刚装修完，员工们还在休年假。我帮他整理收纳盒、椅子，打扫卫生。偶尔玩一下手机，被他撞见就感觉无比窘迫，所以把手机放进包包，把包包放进另一个办公司，好让我一心一意“工作”。
公司大厅里放了几张照片，都是他在泸沽湖拍的，还有一张日文的证书，上面有四个字我认识“株式会社”，我问他：
“株式会社是什么意思啊？”
“股份公司。”
我恍然大悟，活到这把年纪，一直以为我所看见的株式会社是某个大公司的名字，不然化妆品上怎么都是株式会社，原来它是股份公司的意思。
收拾完公司他请我吃饭。
没吃别的，吃的是面条，给我加了个鸡蛋，他说这家店的卤蛋很好吃。
面也很好吃。
吃完饭就下雨了，他将雨伞借给我，我去春熙路，他回家。
在IFS看了《美人鱼》，随便逛了逛打算回去。出商城的时候，一名工作人员走过来问我：
“外面在下雨吗？”
他说话的语气，让我觉得像两个很熟的人见面聊天，
“我进来很久了，进来的时候正在下，现在没准停了。”
他微微一笑：
“这样啊！那你路上注意安全。”
我朝他微笑，转身离开了。
回到住的地方时，房主和他妹妹都不在，我自己有钥匙就进去了。
后来我带队去尼泊尔在他的公司办理签证，帮随行的小伙伴在他公司买保险，在自己的公众号上推送他们的清迈活动。
我信任他，我感恩他。
帮助他人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两个陌生人彼此信任是一件美妙的事情。
学会感恩也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或许沙发客就是：
把自己交给一个陌生人，两人之间靠信任连接，一边是帮助他人，一边是学会感恩。
